第一章
第一章
洛兒沒料到會在這種場合見到賀席。 倒也不是完全沒有預想過重遇的那天。只是她以為,萍水相逢的人再見面,應是在擁擠忙碌的人潮里匆匆一眼后擦肩而過相忘于江湖,又或是在某個不經意的轉角拐彎撞見以一句是你的老套話相認。 怎么都沒想到是今日這樣一個悲傷又沉重的場合。 這是許司箋的恩師賀津玄教授的追悼會。 賀津玄,戰末年代出生的紅二代,一生順遂優秀,深造后回國卻沒有跟隨父輩走上軍官之路,而是一腔熱血投入到國內腦科學的學科建設,直至臨終前一個月都堅守在科研前線,教書育人五十載有余,桃李可謂滿天下。 洛兒雖然不是賀教授的學生,但她同樣畢業于B大,如今也任職于B大,所以今日哪怕不是以未婚妻身份陪同許司箋出席,作為久仰賀教授學風的后輩,她也理應前來略表哀思。 靈堂內座無虛席,氣氛凝重,洛兒自覺拿出手機準備關機。 關機前看到了mama發來的短信,提醒她記得問許司箋,沒頭沒尾幾個字,但洛兒知道她所指何事。 把目光看向身旁的許司箋,他臉上疲色明顯,出差近一個月是昨晚的飛機才回來,早上睡了不到幾小時便接上她趕來靈堂,一身全黑著裝把他整個人襯得更清瘦。 洛兒沒有回信息,直接關機,與許司箋并肩入堂。 追悼會開始,賀教授生前如此德高望重,默哀過程不時傳來稀碎的嗚咽抽泣聲,洛兒不由得心情也沉重。 直至家屬致答謝詞,男孫賀席作為家屬代表上臺洛兒的心更是像被一座圓口大銅鐘敲醒,一下便認出他。 墨色西裝肅穆陰沉,白花一朵佩戴在左胸平添幾分距離感,濃郁的悲傷之色卻也并未削弱這男人的自在氣息。 他在臺上念稿,腔調端正,音色低沉,讀及鄙人賀席,謹代表賀家上下,向參加追悼會的各位致以最誠摯的謝意時,目光從手稿投向臺下的來賓。 洛兒隨即把目光垂落,心思再次靜下來賓蕓蕓,她并不認為他能在人群中認出她,也不期待就算認出會有什么結果。 追悼儀式結束,洛兒隨許司箋繞賀教授遺體3/4圈離別,走到家屬面前,依次同賀家人握腕。 來到他跟前,洛兒始終垂眸,淺道一句節哀。 賀席輕輕頷首,洛兒瞧不見他神色。 * 走出靈堂,沉重才得以松懈。 許司箋摁下車子防盜鎖,走向駕駛座。 洛兒阻止,我來開吧。 許司箋時差還未倒過來,腦子嗡嗡直響,點頭把車鑰匙遞給她,轉而走向副駕。 上車后,洛兒見他在揉眉心,溫聲又道:你睡會兒,到了我叫你。 許司箋倍感暖心,閉眼休憩一陣,卻被電話鈴聲吵醒。 電話接通寒暄了兩句,許司箋才想起什么,從座椅上直起身子與電話那頭頻頻說對不住。 抱歉抱歉,我這腦子,累暈了,你還在靈堂?一邊說著,他一邊跟洛兒打手勢示意在前方路口掉頭,我們這就回去,勞煩老同學你等等我了。 洛兒照做,在他掛完電話后便問:怎么了? 前陣研究生聚會發了個紀念品,我不在場沒拿到,約好今天在靈堂交接的,忙忘了。 聚會,出差前那次嗎?洛兒記起來這么回事,你不是有去? 她還記得他隔日清醒直接來陪她吃早飯,一身酒氣。 是去了,許司箋看向窗外,后來公司有事,沒坐久。 洛兒哦了一聲,笑笑沒再問,只道:你們專業感情真好。 折返路上,許司箋在副駕儲物柜拿出了一個方型小禮盒,送給洛兒。 在柏林看到覺得很適合你,就買了。 是一枚白蝴蝶胸針,名奢牌子,洛兒看見禮盒上的logo就知道價值不菲。 她收禮卻收得不怎么開心,你又亂花錢。 許司箋笑答:花在你身上的,都不算亂花。 洛兒眉頭緊皺,我們還要籌備婚禮,往后要省省了。 許司箋應好,洛兒眉頭才松下。聊起結婚這個話題,洛兒又想起早前mama的短信,斟酌了一下,選擇把難題拋回給mama,便問許司箋道:晚上來我家吃飯嗎,你出差這么久,我媽一直惦記你。 許司箋想想,好啊,晚上我有空。 車子停在路邊,拿個東西也用不著太長時間,免得車子停進場內又要收費,洛兒便不準備下車。 許司箋下車去找人,我去去就來。 洛兒點頭,靜靜坐了會兒,便搖下車窗透氣。 百無聊賴望向窗外,路的那邊座靠大江,可以看見一點閔浦大橋。 目之所及,洛兒便看見了那條江邊路立著的頎長身影,挺拔清冷。 他已摘下左胸那朵白花,纖長指間掐著一根香煙,再細看,欄桿之上還燃著另一根香煙。 洛兒想起五六年前還在讀研時,與賀津玄教授的緣慳一面。 那日她送文本材料到導師辦公室,導師正在會客,客人之一正是年高德勛的賀教授,她不便多做打擾,也沒有多張望,放下材料后就離開。 臨出辦公室門前,就聽見賀教授笑著推拒另一位老教授遞來的煙,不抽了不抽了,我孫子讓我戒了。 洛兒之所以記得這么清楚,是因為她的導師不喜煙味,那時她還想,不知道她那尚算年輕的導師會如何開口阻止一班老前輩。 事實上,洛兒自己也是十分反感煙味,幸好許司箋沒有沾染上這種陋習。 男人捻煙淡淡抽了一口,忽地眼神投過來 洛兒躲閃不及,下意識轉開頭,身子往后縮了縮,迅速摁下車窗按鈕。 等窗門徹底關上,她才敢重新往外看過去。 只見男人眼神淡漠望向別處,眉眼間那股不羈依舊悠然,似乎并未發現她的存在,仿佛剛剛那瞬差點對視上只是洛兒一人心慌意亂的錯覺。 等等,洛兒忽然反應過來不對勁,她心虛什么? 要說起來,那段驚險又難忘的尼泊爾之行早已過去大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