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園(一)
樂園(一)
事情是怎樣發展到這種程度的,我也不清楚。 總而言之,我現在已經被逼到了床上。 格雷在上方,靜靜地看著我。 犬類的眼睛是純黑色的,沒有眼白。當它低著頭,注視我的時候,眼睛里便充滿了我的影子。在那烏黑的眼瞳之中,我呆呆的、僵硬的、回看著它。 并不是被嚇到了,只是滿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 它可真好看。 大概兩個月以前我把它撿回了家。每天下班都要途徑一片爛尾樓區,當年建設時的圍墻和橫幅猶在,工地里除了建了一半的房子,還有成堆的水泥磚頭無人清理。那天聽同事偶然提起,政府打算把這片樓重新建設,因此才下意識多瞟了一眼。然后,透過門與圍墻的縫隙,我看到了一雙眼睛。 是只蠻大的白狗,毛發很漂亮,呈現出淡淡的灰色。它長得相當周正,更偏向于犬類的原始祖先狼而不是那些被選育出的奇形怪狀的寵物狗。 真好看。 四下無人。我以前是很怕這類流浪貓狗的,但是不知道為什么,這次我鬼使神差的向它招了招手。 沒什么吃的,就是單純的招了招手,也沒指望它會過來,或者說過來以后我要干什么。 我從來沒碰過貓貓狗狗,于是就算摸一下也是非常新奇的體驗。 想不到它真的過來了。擠過了圍墻和鐵門,站在離我兩步遠的地方,靜靜看著我。沒有要討好求食的意思,似乎也不想兇我。好奇怪啊。 那天的我為什么沒害怕,我不知道。我只是呆呆地看了它幾秒,然后邁了一小步,彎下腰,很小聲的問: 我可以摸摸你嗎? 它仰起臉,更近更仔細的看了我一眼。然后,仿佛紳士般的低下頭,走近了一步,露出了毛發豐盈的頸背。這家伙的背毛顯得微微有點亂,頸毛也是。但是因為頸部的毛發更厚實,所以這種蓬亂反而顯得很有質感,我伸手順著毛發的方向輕輕梳了兩下,它微微抖了一下,然后就很乖順的不動了。我反而覺得好像有點冒失,立刻撒開了手。 它抬起腦袋,偏頭看我,好像在問:你摸完了? 我把那只剛剛摸過它的右手下意識背到了身后。不知道為啥,突然莫名有點害羞。 摸完了人家應該喂點吃的啊。但是我現在什么吃的都沒有。 莫名其妙的胡思亂想起來,直到它站在我身旁,蹭了蹭我的腿。 嗯?一起走嗎? 果然白嫖是不對的。摸了人家,要負責任。于是我帶它去吃了羊排(二斤起做,我買了二斤加一根大骨,只烤了一根我自己的量,剩下都讓店家拿了生rou),去獸醫院檢查,然后網購了背帶和牽引繩。 果然是格雷,洗了澡也沒掉色。 格雷很抵觸寵物店,于是我給它檢查過身體之后就帶回家自己洗澡了。它并不怎么臟,那層灰色看起來就是本身的毛色。洗完澡這家伙瘋狂甩水甩了我一身,隨便沖一沖,我便裹著浴袍,一邊吹著頭發,一邊給格雷吹毛,這家伙的毛過于難吹,我干脆搬來了暖桌,讓它趴在里面,我也把腿伸進去,一邊吃著桌子上的蜜桔一邊玩手機,進入懶洋洋模式。 格雷是個很奇怪的家伙。 它沒有普通狗子有的大部分問題。不拆家,定點去廁所,也不會太激動撲人。但是只要我出門它一定要一起出去,認真跟它解釋是要去上班它也就不再執意一起出去了;晚上我回來它肯定在門口等,幫我把拖鞋叼好放旁邊,然后慢條斯理的把頭放在我大腿上不動聲色的蹭來蹭去。 每天晚上一定要一起睡。 最開始只是一起睡而已,后來變成了抱著我的手,然后它開始吸我的小肚子,每天晚上我把它的毛毛一頓狂揉之后它一定要把頭放在我小肚子上蹭,還瞇著眼睛一副很舒服的樣子;又過了一陣子,它開始把頭放在我肩膀上,全身緊密的擠過來,每次醒過來的時候都發現我正緊緊抱著它,臉埋在頸毛里。 像個大號陪睡玩偶。 然后它開始親我。 這家伙很干凈,每天都熱衷于我幫他刷牙。飲食習慣很好,百分之八十點骨rou類,剩余的是各類蔬菜纖維和維生素。于是它的吻沒什么討厭的地方,只是帶著略顯沉重的呼吸聲和比人體稍高的溫度,靈活略帶粗糙的舌頭在我唇角上試探,還沒留意就溜進了唇齒。 我的瞳孔微微放大。 畢竟這是我的初吻。曾經想過也許是某個晴朗的午后,和某個男孩子,淺嘗即止,如若蜻蜓點水。 完全不同。 寬大而柔軟的舌頭溜了進來,舌尖沿著我的上顎勾畫一圈,便立刻熟知了這里的情況。然后,舌頭的主人溫柔的用舌尖溫柔的勾了勾我的丁香小舌,便開始了急切的舔舐,我情不自禁的發出了一聲低吟,口腔里被那根陌生的舌頭涂抹上了它的涎液,它纏著我,擠壓我,侵入我避無可避,直到我的呼吸急促起來,幾乎要喘不上氣。 但是這種感覺并不討厭。親吻是犬科動物常見的親昵方式,雖然一般只會出現在伴侶之間,但是我并不清楚格雷是怎樣看待我的。 唯一能夠確定的是,它一定很愛我。 嗯,我也很愛你。 我抱住它,在鼻尖留了個吻。它黑色、濕漉漉的眼睛離我如此之近,讓人有種迷幻的錯覺。 我喜歡和格雷一起看電視。我們倆擠在床上,蓋一張薄薄的毯子,我一手扶著手機,另一手無意識的捏它的rou墊。我喜歡看自然類紀錄片,考慮到格雷的感受,最近看的紀錄片里犬科動物主題的相當多。格雷對紀錄片很感興趣,但是我不知道它感興趣的是它的同類還是自然環境;或許兩者都有。我有時候也追追番,比起一集一集等待新番,我更偏愛一口氣補完精良老番。 最近發現了這筆番,里面的設定相當有趣,在末世,狼尋找樂園。這種在人類口中已經滅絕的生物,悄悄的欺騙著人類的五感,混跡與人類世界生存。主角是只執著于樂園的白狼,它和格雷長的驚人相似,以至于開幕時,白狼倒在雪地上的那一幕,惹得我心漏跳了一拍,下意識的緊緊捏了格雷的爪子一下,然后我們雙目對視,我立刻回過神來。 怎么可能是格雷啊喂。 這只孤傲的白狼,執意不肯用天生的欺詐戲法掩飾自己,于是被抓進囚籠。但是畢竟這依然是人類獨大的社會,因此孤傲者也只能披上戲法的外衣。 格雷動了動。它當然是不可能擁有這種技能的,迷惑于這些同類怎么能化成人形,我們靜靜看完了一集,結尾是那只孤獨的白狼在雪原上奔跑。我撐起身體,拿起床頭柜上的水杯,喝了一口熱茶。格雷看起來有點消沉,它把頭埋進身體里,身體蜷成一個球,只有尾巴露在外面,一動不動。 這是在消沉什么呢。我輕輕握住它的尾巴尖,揉了揉。它坐起來,蹲在我旁邊。 天氣已經轉涼了,但是我現在居住的這個城市,是不會有雪的。就算是一點點的小雪,落在地面以后也會立刻零落成泥。 我帶你回老家看雪吧。 它歪了歪頭,好像在為這個句子里出現的陌生詞匯感到疑惑。 雪呀。我猜你會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