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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又送了兩只博山爐上來?!?/br> “開什么玩笑!”程宗揚一把扯開車簾,將定陶王抱了出來。 車內這么狹小的空間,竟然燒了三只熏爐,要不是路上一直與人見禮,頻繁掀開車簾通風換氣,車上三個人早就炭氣中毒了。劉建此舉很難說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畢竟不僅漢國,整個六朝對一氧化碳中毒都缺乏認知,可造成的危害顯而易見。定陶王昏睡的樣子,已經有了一氧化碳中毒的輕微癥狀。 中行說擠了過來,“干嘛呢?” “給王爺透透氣?!背套趽P說著,一手在定陶王口鼻前扇著風。 “這么冷的天你扇什么風?你是要造反??!” “甭廢話!” 程宗揚嫌手掌扇著不給力,索性用寬大的衣袖來回扇著。被寒風一吹,小娃娃醒了過來,他看了程宗揚一眼,然后毫不猶豫地大哭起來。 算你小子命大。程宗揚略微松了口氣,把定陶王交給盛姬。 第八章 入宮之后,程宗揚這位大行令的噩夢才剛剛開始。那小屁孩一哭起來,勁頭十足,從宮門一直哭到玉堂前殿都沒消停。盛姬越來越慌張,抱著定陶王一路呵哄,最后幾乎也忍不住要哭了。 自己可真夠倒霉的,頭一回陪諸侯王入宮見駕,堂堂諸侯王居然哭了一路,傳出去自己臉都丟盡了。 兩列執戟郎站在赤紅的陛墀上,目不旁視。定陶王緊緊揪著盛姬的衣襟,嘹亮的啼哭聲直上云霄。 穿著黑色便袍的天子緩步踱出,劉驁一手扶著天子劍,一手抹著唇上烏黑的胡須,一邊饒有興致地看著嚎啕大哭的定陶王。 程宗揚心里發毛,諸侯哭于庭,這該論什么罪來著?雖然定陶王是個吃奶的小娃娃,哭幾聲可以理解,但畢竟是好說不好聽。 “這小子哭聲夠響的,聽起來夠壯實?!眲秸f著,轉頭笑道:“宮里許久未曾聽過兒啼了?!?/br> 身著貂裘的趙飛燕柔柔一笑,一雙美目禁不住又朝定陶王看去。 劉驁道:“他叫劉欣吧?” 程宗揚躬身道:“回稟陛下,正是?!币贿吺疽馐⒓О讯ㄌ胀跛瓦^去。 劉驁接過定陶王,抱起來端詳片刻,“有點像我?!?/br> 趙飛燕微笑道:“他是陛下的侄兒,自然與陛下帶相?!?/br> 劉驁放聲大笑。 趙飛燕從宮娥捧的漆盒中取出一片蜜餞,柔聲道:“莫哭,莫哭,娘娘給你吃蜜餞?!?/br> 定陶王哭聲小了下去,他打著嗝舔了一下,然后張開小嘴咬住,一邊吃一邊抽泣。 趙飛燕拿過帕子,把他臉上的鼻涕、眼淚擦干凈,然后對盛姬笑道:“一路辛苦?!?/br> 盛姬小心施禮,幸好江映秋路上仔細指點過,慌張之余仍能中規中矩,沒有出什么差錯。 劉驁放下已經不哭的定陶王,“定陶王一路平安,也是你的功勞。來人,賞盛姬十萬錢,織錦百匹?!?/br> 盛姬又跪下謝恩。 趙飛燕抱過定陶王,一邊拉開貂裘,把他裹在懷中,柔聲道:“外面太涼,臣妾先送定陶王去宮里,可好?” “去吧?!眲Ⅱ埖溃骸疤煲呀浲砹?,明天再帶定陶王給太后請安?!?/br> “是?!?/br> 趙飛燕美目波光流轉,微笑道:“還請程大行辛苦一趟,給本宮講講定陶的風土人情?!?/br> 程宗揚躬身道:“臣遵旨?!?/br> ………………………………………………………………………………… 秦檜一目十行地看過連日來的資料,包括與臨安的通信記錄,家主策劃的布局,洛都的物價走勢,以及各地的收支情況。 秦檜看得極快,不到半個時辰,就將這些天的信息通覽一遍。有用的整理起來,敏感內容直接丟入火爐。他將剩下的卷宗整齊疊好,閉目想了片刻,然后問道:“義縱為何會調到司隸校尉屬下?” 高智商道:“他拿到寧成的薦書,就跑去對他姊姊說,要參加詔舉,不當兵了。他姊沒辦法,找門路把他調到司隸校尉屬下。將來等詔舉完,不管中不中,都能找個好位置?!?/br> 秦檜用手指叩著桌面,“看來北宮對司隸校尉也放心不下啊?!?/br> 班超道:“北軍八校尉一多半都在呂家的人手里,司隸校尉這兩千徒役不顯山不露水,卻還躲不過太后的猜忌。如此步步緊逼,天子豈能無動于衷?” 王蕙道:“若是站在太后的立場呢?也許步步緊逼的恰是天子?!?/br> “天子和太后彼此忌憚,都擔心對方將不利于己?!鼻貦u道:“即便是正常舉動,也會多方猜疑?!?/br> “簡單的說,就是雙方缺乏互信?!背套趽P道:“想要互信,最重要的是建立溝通渠道,但他們最缺少的就是這個。比方說吧——” 程宗揚打開包裹,取出一件小小的狐裘,“這是呂不疑給定陶王的禮物,全是用白狐腋下最軟那塊皮子做成的,價值千金。但趙皇后寧愿丟掉,也不讓它挨著定陶王的身——依我看,這件狐裘本身并沒有問題,很可能是呂不疑釋放的善意,但只要有百分之一的不安,趙皇后就不敢冒險。缺乏互信和溝通的渠道,呂不疑的善意只能是白費?!?/br> 程宗揚把狐裘遞給敖潤,“一會兒拿給我侄子穿?!?/br> 敖潤接過來收好。程宗揚站起身,走了幾步,然后道:“剛才皇后召見,是問我立嗣的事——能不能不選定陶王?” 眾人都是一怔,好不容易把定陶王接到宮里,皇后居然又變卦了,難道她不中意定陶王? 程宗揚一臉無奈的說道:“她一見到那孩子,就喜歡得很,反而害怕立嗣會害了他?!?/br> 眾人面面相覷,趙飛燕若是普通人家主母,心慈手軟倒也不是壞事,可她偏偏身居尊位,如此優柔寡斷,著實是禍非福。 秦檜只好道:“皇后雖然仁慈,但已然接定陶王入宮,養在膝下,又不立他為嗣,才是害了他?!?/br> 班超道:“既然卷進宮闈之中,只怕由不得定陶王,也由不得她了?!?/br> 程宗揚點了點頭。兩人說得不錯,此事已經由不得趙飛燕怎么想了。 王蕙道:“以妾身之見,天子如今雖是高居九重,實乃危若累卵。有朝一日風云變色,只怕天下動蕩?!?/br> 程宗揚皺眉道:“真有這么危險?” 秦檜、班超都微微點頭。 難道漢國政局真會大變?程宗揚腦中也曾經閃現過類似的念頭,但都被他自己否決了。他的理由非常簡單,自己身處的六朝雖然亂如一團麻,但依稀還有脈絡可尋。如果劉驁是漢元帝,那么他還有二十年好活。如果他是漢桓帝,那么他會在與外戚的血腥搏殺中大獲全勝,一舉屠滅梁氏。 倒是如今聲勢煊赫的呂氏,根本就不應該存在于歷史中。無論它是歷史上的呂雉族人,還是盛極一時的跋扈將軍梁冀,最終的下場都是身死族滅。所以憑借歷史得來的經驗,他雖然不看好天子,卻從來沒想過呂氏能贏。 王蕙和秦檜、班超等人都沒有自己所具有的歷史知識,但他們得出了相同的結論:天子面臨的局面,非常不樂觀。 自己應該相信歷史經驗,還是相信他們的判斷呢? 這個問題不需要考慮太久,程宗揚很快就作出決定,“韓玉,你去安排,先把哈爺和劇大俠送到舞都。如果局勢有變,就撤出漢國?!?/br> “臨安還是建康?” “江州?!?/br> 無論臨安還是建康都不保險,最安全的地方只有江州。 “還有一件事?!笔Y安世作為迎接定陶王的副手,此時也在座,“江都王那個太子是和潁陽侯一起來的,但潁陽侯走的時候并沒有和他一道。江都王邸那個車夫我認識,他說江都王太子先去了襄邑侯府和北宮,然后才去的潁陽侯府?!?/br> 在座的都是心思敏捷之輩,班超道:“如此看來,呂家姊弟里面,呂冀很可能支持劉建,而呂不疑對劉建并不以為然?!?/br> 王蕙道:“太后呢?” “太后不會選劉建?!鼻貦u道:“劉建已經娶妻生子。如果可能,太后更想選一個稚子,若非定陶王已經進了南宮,去迎接定陶王的,也許就是永安宮的使者了?!?/br> 程宗揚忽然道:“如果太后選的是劉建的兒子呢?” 眾人目光齊齊看了過來。程宗揚聳了聳肩,“我就這么一說。其實,太后與黑魔海關系也不怎么好,黑魔海的人還差點兒殺了呂奉先。太后沒道理會支持黑魔海的暗棋?!?/br> 秦檜道:“不管太后選的是誰,定陶王入京之后,諸侯必定人心浮動?!?/br> 程宗揚笑道:“諸侯人心浮動,但老秦你既然回來,咱們的人心可就安定下來了。蔣大哥,你和兄弟們路上都辛苦了,先歇息兩天。這幾日車馬行生意好得爆表,過兩天可有得你們忙了?!?/br> 蔣安世笑道:“遵令!” ………………………………………………………………………………… 眾人離開,程宗揚單獨把秦檜留了下來。 “……現在七塊玉牌全都對上了。但岳帥的用意是什么,我們一點頭緒都沒有?!?/br> 看著案上的玉牌和皮卷,秦檜露出一絲古怪的表情。 “四哥推測,這些玉牌是從一塊玉璧上切下來的,周圍還有切割的痕跡?!?/br> “這上面的花紋,屬下以前見過?!鼻貦u道:“漢國宗室的玉牒,就刻有這種紋飾?!?/br> 程宗揚愕然道:“不會吧?” “切去的部分應該有姓名和譜系?!?/br> 秦檜用手指蘸了點茶水,在排好的玉牌周圍畫了一個圓,“大小和形制都十分接近?!?/br> “這是哪位皇子出生的玉牒?這么倒霉,被岳帥搶過來大卸八塊,還刻成這鳥樣?!?/br> “也許是哪位天子?!?/br> 程宗揚怔了許久,“岳帥干嘛要這么做?” “不知道。也許玉牒上的內容對岳帥來說很重要吧?!鼻貦u道:“若是君侯在此,當能看出一二?!?/br> 朱老頭和小紫一走就杳無音信,不知道他們和巫宗的御法天王談得怎么樣,黑魔海的大祭是不是還要推遲,死丫頭有沒有不高興…… “究竟是誰的玉牒?” “只怕要把蘭臺清點一遍才能知道?!?/br> “不會是殤侯的吧?” 秦檜咳了一聲,“君侯玉牒尚在?!?/br> 程宗揚突發奇想,“能不能把殤侯的玉牒拿出來看一下?” 秦檜苦笑道:“屬下試試吧?!?/br> ………………………………………………………………………………… 次日一早,趙飛燕帶著劉欣前往永安宮,給太后請安。劉欣次進宮,看什么都好奇,尤其是經過連接兩宮的復道時,小家伙興奮得到處亂跑,見什么摸什么。盛姬生怕皇后不豫,趕緊拉住他一只手,劉欣還趔著身子,非要去摸橋上的雕刻。 趙飛燕笑道:“定陶王還小,莫拘束了他?!?/br> 盛姬感激的看了她一眼,“是?!?/br> 太后給定陶王賜了座,溫和地問了途中是否順利,然后又賞賜了一些幼兒用的物品,微笑道:“哀家這里的小兒物件,都是放了多年的,一直未能賞出去,定陶王莫要嫌這些物件不時新便好?!?/br> 劉驁兩個幼子剛出生便即夭折,皇后又一直無出。太后這番話,趙飛燕和盛姬都無話可接,只能訕訕應是。 “定陶王身邊的使喚人可夠嗎?” 趙飛燕連忙道:“已經夠了?!?/br> 太后淡淡道:“長秋宮那些人,何曾照看過小兒?你去找幾個模樣周正,辦事老到周全的,照看好定陶王?!?/br> 趙飛燕被刺了一句,心里有些發堵,聽到后面才略微放了些心。還好,太后沒有強行往定陶王身邊安置人手。若是自己來選,自然不會選北宮出身的。 請安完畢,皇后帶著定陶王回宮,呂雉讓人取下鳳冠,解開發髻,披散著長發走到殿外。 殿側的池塘氤氳起淡淡的白霧,塘中只余下幾支殘荷,看上去分外蕭索。 淖方成道:“就讓定陶王住在長秋宮嗎?” 呂雉幽幽道:“秋去冬來,年復一年……不知有多少人的年華,都葬送在這深宮里,想出都出不去。偏生還有那么多人想要入宮?!?/br> 呂雉素白的雙手按在欄桿上,凝望著遠處的亭臺樓閣,虹橋高闕,一直到洛都雄偉的城墻和遠方連綿的山巒。 “她愿意養,就讓她養吧?!眳物舸浇菐е唤z譏諷的笑意,淡淡道:“哀家當年,不也是將天子養在膝下嗎?” 胡夫人領著一名佩貂帶珰的太監走了過來。蔡敬仲認認真真地行過三跪九叩的大禮,伏地道:“奴才恭祝太后萬福金安?!?/br> “起來吧?!眳物衾淅涞溃骸叭四??” 胡夫人道:“約好今晚見面?!彼Φ溃骸澳莻€石敬瑭是個野心勃勃的反復小人,在六朝存身不住,才去了南荒,投到殤賊門下。如今見殤賊勢孤途窮,又起了別樣心思?!?/br> 淖方成道:“十萬金銖,他也真敢要?!?/br> “若能拿到殤賊的頭顱,十萬金銖又如何?阿情?!?/br> 胡夫人拿出一枚小小的鑰匙,遞給蔡敬仲,“錢銖已經準備好了,你自己去取吧?!?/br> 蔡敬仲收起鑰匙,然后從懷中取出一只筆墨盒,打開來,里面一張寫好的白紙,正是十萬金銖的借據。借款人填著蔡敬仲的名字,旁邊按有指印。出款人的名字還空著。 蔡敬仲從匣中取出毛筆,蘸過調好的朱砂,遞給胡夫人。 胡夫人笑道:“偏你仔細,這還要出一份借據?!?/br> 蔡敬仲道:“總要讓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