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413
見蔡敬仲,除了不想表現自己的白癡,更重要的是他已經與盧景商定,今日同赴偃師。 偃師與伊闕相仿,都是進出洛都的門戶,但偃師路途稍遠,赴洛的商旅大都會在城中歇息一晚,整頓行囊,更衣洗塵,第二天再從容入京。因此偃師雖然只是小城,客棧卻是極多。 程宗揚是第二次來偃師,上次追查延玉的行跡時,也是與盧景同行,甚至兩人易容過的海捕文書還在墻上貼著,只不過眼下誰都沒有把他們兩個和榜文上殺人越貨的江洋大盜聯系起來。 兩人都是識途的老馬,沒費多少力氣就找到曾經的白鷺書院。白鷺書院多年前被官府買下,改為驛館,但建筑本身的變化并不大。書院的匾額、楹聯尚在,但已經被煙火熏得面目全非,里面充斥的也不再是學子的誦書聲,而是驛馬的嘶鳴聲,濃烈的馬尿味和隨處散落的草料。 盧景穿著厚厚的皮圍裙,一臉胡子拉茬的半蹲在馬廄中,扳起一只馬蹄放在腿上,瞇著眼睛,用一柄快刀修整損壞的馬掌。他手起刀落,削得又快又準。那匹馬臥在草堆中,不時愜意地打個響鼻。 旁邊的驛卒挑起大拇指,“這手藝,一看就是在行的大師傅!” 盧景粗豪的咧嘴一笑,從褡褳里面找出一只蹄鐵比了比,然后拿起一柄羊角錘,左手將釘子楔進蹄鐵的溝槽中,右手揮起錘子,“叮叮當當”的敲打起來。 程宗揚扮作學徒,靠在門邊,眼睛四處張望。按照秘卷上岳鳥人的紀錄,藏寶的地方是在讀書臺的匾額之后。讀書臺兩側的學舍已經改成馬廄,那塊匾額尚在,上面的字跡剝落大半,模模糊糊寫的是“唯楚有才”四字。 這書院還是外來戶呢,難怪會辦不下去。程宗揚心里嘀咕著,向盧景使了個眼色。 盧景心下會意,不知用了什么手法,里面幾匹驛馬忽然嘶鳴起來。驛卒怕驚到正在釘馬掌的馬匹,連忙過去安撫。程宗揚閃身出門,趁人不備飛身躍起,往匾額后摸去。 匾額后面的磚墻被挖出個大洞,里面的物品早已不見,只留下幾塊碎磚。但程宗揚一瞥之下,看到匾后有一片頗為可疑的血跡,以岳鳥人的一貫尿性,不知哪個倒霉鬼又被坑了,而且還坑得不輕。 驛卒好不容易把馬匹安撫下來,一回頭,剛才那釘馬掌的大師傅和他那學徒居然無聲無息地消失不見,只剩下那匹剛釘了一只蹄鐵的驛馬還臥在地上,表情和他一樣迷茫。 大白天的,驛卒卻禁不住激零零打了個寒噤,“活見鬼了這是?” 盧景撕去胡子,收起褡褳,扮成一個街上隨處可見的行腳漢子,與程宗揚并肩走著。 “什么都沒有?” “只有一些血跡?!背套趽P試探道:“咱們岳帥挺狠的???” “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br> “不用問,這話肯定是岳帥教的?!?/br> “說對了?!?/br> 程宗揚嘆了口氣,從袖里掏出幾塊碎磚,“其實還有這個?!?/br> 盧景接過來一看,那些碎磚都是平常的青磚,只是磚上刻的紋飾頗為古怪,拼起來之后,勉強能看出是兩塊。磚上分別刻著一個奇怪的小人,它們的紋路一模一樣,頭上戴著夸張的尖帽,穿著古怪的彩衣和尖頭鞋,有一個又圓又大的鼻子,區別在于其中一個只有線條,另一個則有彩漆的痕跡,似乎上過色。 程宗揚道:“眼熟吧?” 盧景點了點頭。 “一個大鬼和一個小鬼。拼到一起是……” “一副炸彈?!?/br> “瞧,這就是岳帥留下的警告——里面是炸彈,別亂摸?!?/br> 盧景突然笑出聲來。 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這有什么好笑的?” “以前跟岳帥玩撲克,四哥一把拿過四個炸彈,一局下來,把岳帥炸得臉都青了。岳帥惱怒之下,非說四哥作弊?!?/br> “四哥還會作弊?”程宗揚覺得不可思議。 “沒有?!北R景道:“作弊的是孟老大。他那天手氣太背,再輸連褲子都沒了,自己作弊怕岳帥看出來,就專門偷牌給四哥。岳帥發飆,孟老大還裝好人,假意勸說來著。結果小狐貍在后邊看呢,他剛被孟老大揍了屁股,心里窩火,當場把孟老大捅了出來,說他偷偷藏了大小鬼,又給四哥湊了四副炸彈……” “我說,岳帥就教你們玩這些?” “你以為岳帥整天給我們講大道理?” “大道理我不知道,但歪招肯定沒少教。你看看他干這些事……” 程宗揚都沒法兒說下去??偣舶藟K玉牌,已經找過的四處地點差不多全是陷阱,很明顯,岳鳥人對于自己的遺物可能會落入仇家手中做足了準備,那些陷阱就是專門為仇家設的。而每個陷阱中,都留有星月湖大營的人才能明白的警告。那么他真正的用意在哪里呢?他留下的線索在哪里呢?難道都被黑魔海的人拿走了?他既然算計得這么周密,為什么沒有防備這些? 兩人各自想著心事,沉默地走在街上。程宗揚感慨道:“唯楚有才,成敗在茲……真看不出來啊,岳帥還是個文化人呢?!?/br> “岳帥文武兼資,豈是凡人所能知曉的?” 盧五哥為人還是很低調的。只不過替岳鳥人吹噓的勁頭,只能用臭不要臉四個字來形容。程宗揚沒搭理他的吹噓,一邊默念著那兩句銘文,一邊又想起那幾句惡意滿滿的罵人詩,忽然間心里一動,停下腳步。 盧景回過頭,“怎么了?” 程宗揚把三個句子串了一遍,隱約捕捉到其中的線索,他壓抑住心頭的激動道:“五哥,我問你,星月湖大營的口號是什么?” 街上來來往往都是行人,盧景沒有開口。但從他的目光里,程宗揚已經讀出那八個字:日出東方,唯我不敗。每一個星月湖大營的人都爛熟于心的口號。 程宗揚慢慢道:“唯楚有才……臥石綠……成敗在茲……” 其中“唯、臥、敗”三個字,他用了重音。 盧景眼中爆出一絲精芒,他一言不發,轉身走進背巷,用腳抹平泥土,拿起碎磚在上面寫道: 白鷺書院匾額,唯楚有才。 北邙最高峰,臥石綠。 酂侯祠,成敗在茲。 然后是: 洛都桑林,東觀第五松。 上林苑,方丈島。 這兩處是盧景獨自去尋找過的,前后一連,“東方”二字躍然而出。 眼前那層窗戶紙被捅破,心里一下變得敞亮起來,一處兩處也許是巧合,已經找過的五處地方全部對上,就絕不是巧合。 程宗揚道:“七處已經對上五處,剩下的兩處,一處在伊闕,另一處在首陽山。還剩下三個字:日、出、不。如果我們的推論沒有錯的話,伊闕和首陽山附近,必定能找到其中兩個字?!?/br> 盧景道:“我去首陽山?!?/br> 程宗揚道:“那我去伊闕?!?/br> 首陽山是玉牌中的塊,路程也最遠,自己若是同去的話,光是時間就耽誤不起。 盧景也不廢話,揀出首陽山的玉牌和秘卷,把其余的都交給程宗揚,隨即出了巷子,一轉身便消失不見。 ………………………………………………………………………………… 船只泊上碼頭,剛一停穩,程宗揚便跳下船,攏起雙手呵了口白氣,然后裹緊外袍,往岸上走去。 偃師位于洛水北岸,乘船可以直航伊闕,程宗揚運氣不錯,到碼頭一問,正好趕上有船去伊闕,雖然客滿了,但船頭還能擠出一個位置來。于是程宗揚花了八十銅銖搭了趟便船,速度慢了些,可勝在省力,而且沒有車馬的顛簸。如果是春夏之季,這樣的航程堪稱愜意,可惜如今正值冬季,在船頭吹了兩三個時辰的寒風,連程宗揚也有些吃不消。 更倒霉的是,程宗揚到了伊闕才發現城上已經閉關了,而且作為進出洛都的咽喉,伊闕的宵禁比洛都更嚴格,天色剛黑,碼頭的店鋪便全都關門謝客。一眼望去,到處黑沉沉一片,只有城墻上邏卒的火把不時閃動。 程宗揚心里“干”了一聲,無奈之下,只好咽了咽口水,忍饑往山上登去。 伊闕東為龍門山,西為香山,中間為伊水。半個時辰之后,按照秘卷所載的方位,程宗揚在香山頂上找到一個八角亭,亭側的埋藏點同樣也被挖掘過,連本該立在那里的石碑也被放倒,只留下一個半人深的大坑。至于里面的東西,當然早已消失不見。 好在程宗揚知道里面都是些坑人的東西,真丟了也不心痛。他真正在意的是那塊石碑,上面寫的究竟是“日”、“出”還是“不”字? 程宗揚費力地把石碑翻過來,入目的情形,讓他仿佛兜頭澆了一盆冷水。石碑上只有兩個字:“眺洛”——想來白天站在亭內,能夠眺望洛都,可自己想要的根本不是這個! 程宗揚把碑上的泥土、苔蘚擦干凈,前前后后、上上下下都摸了一遍,可石碑上除了“眺洛”二字以外,再沒有第三個字。 難道是自己的猜測錯了?程宗揚壓下心底的疑惑,他丟開石碑,從那座八角亭開始,在周圍仔細查找起來。 一口氣找了將近兩個時辰,不光亭子,小半個山頭都被他摸了一遍,可始終沒有找到任何字跡。程宗揚折騰得精疲力盡,只好一肚子失望地停下手。這會兒已經是深夜,山風冰冷刺骨,一陣一陣吹得人透心涼。程宗揚又饑又冷又渴,心里更是把岳鳥人罵了一萬遍。這鳥人真是不靠譜,自己剛有點眉目,高興勁還沒有過去,就被他響亮的打了一記耳光。說來自己運氣還算好的,盧五哥一路趕到首陽山,結果撲了個空,那臉不知道黑成什么樣呢。 也許是天太黑的緣故?程宗揚還有些不死心。這里離伊闕關塞近在咫尺,他不想驚動巡邏的士卒,沒有點起火把,全靠目力搜尋。雖然他以現在的目力,點不點火把都差不多,但說不定就差那么一點呢? 眼看著夜色越來越深,程宗揚在山上待不住了,這天氣,在山上喝一宿的西北風可不是鬧著玩的。不如明天再來,趁著天亮,好好找一遍。 一無所獲的程宗揚帶著最后一線希望離開香山,直接奔往碼頭,想找一條夜航船回洛都,結果今天的好運氣似乎在偃師全用光了,不是船空著,就是船夫睡得正熟。偶然有一條船亮著燈,卻是幾個船家在悄悄賭錢,他剛揭開簾子,就惹來一片壓低的怒罵。 “十枚銀銖,去一趟洛都?!背套趽P也不廢話,開口報出價碼。 喝罵聲停了下來,幾名船夫互相看了一眼,沒有作聲。 “二十枚?!?/br> 從伊闕搭船去洛都,船資通常不過二三十個銅銖,即使包船,有五枚銀銖也足夠了,二十枚銀銖,對這些船夫絕不是個小數目。 幾名船夫都看著中間一名黝黑的漢子,似乎以他馬首是瞻。那漢子打量著程宗揚,半晌才張口道:“五十枚?!?/br> “成交!”程宗揚痛快地答應下來。 那漢子把骰子一扔,起身拿起一件擋風的蓑衣。旁邊一名年輕人躍躍欲試地說道:“許哥,我跟你一道去!” “走著!” 兩人鉆出船艙,上了旁邊一條小船,搭上船板請客人上來,然后熟練地解開纜繩。姓許的漢子用竹篙在碼頭上一撐,小船離開碼頭,年輕人用力搖著櫓,船只搖搖擺擺駛入河中。 從伊闕到洛都一路順水,費不了多少力氣。等船只走穩,姓許的漢子鉆進艙內,上下打量著他。 程宗揚毫不在意,這漢子看著似乎有點身手,但以他現在的修為,這種漢子就是來一百個他也不怕。 程宗揚打了個呵欠,卻聽那漢子說道:“要不要吃食?” 程宗揚正饑腸轆轆,聞言頓時精神一振,“要!” 姓許的漢子拿起一口鍋,在河里涮了涮,舀了半鍋水,往爐上一坐,然后用火石引著細絨,升起火來。 劈好的木柴在爐里“噼噼啪啪”燒著,不多時,鍋中泛起細微的魚眼泡,姓許的漢子撈起一尾魚,在船尾洗剝干凈,丟進鍋內,用大火燒開,然后把爐子一封,抄起一把混著大粒鹽的調料往湯里一攪,遞來一柄木勺。 艙外寒風呼嘯,溫度越來越低?!爸▎≈▎ 钡膿u櫓聲從船尾不斷傳來,爐火發出“滋滋”的微響,船身搖晃著,鍋內的魚湯隨之一漾一漾,幾乎要滿溢出來,艙內滿是魚湯的香味。程宗揚拿著一柄又粗又沉的木勺,舀了勺湯,一口下去,只覺一股暖流淌入胃中,體內的寒意頓時被驅走大半。 一鍋魚湯喝得干干凈凈,程宗揚才呼了口氣,放下木勺,只覺這鍋魚湯實在是自己生平嘗過最鮮美的滋味。艙內暖融融的,肚子里也暖和起來,身上不由升起一股困意。程宗揚伸了個懶腰,但手臂剛抬起一半,就變了臉色。 艙外傳來一陣磨擦聲,似乎駛進蘆葦蕩中,接著船身微微一震,停了下來。 姓許的漢子鉆進艙內,抓起程宗揚的手臂,往肩上一搭,弓著腰把他背出船艙。 外面連洛都的影子都看不見,而是一片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蘆葦蕩,此時大大小小停了七八條船。岸上有一片用破舊船板搭成的木屋,似乎是船民們聚集的住所。 姓許的漢子把程宗揚背到其中一間大屋里面,往地上一丟,興沖沖道:“大當家!我撞上一條肥羊!” 房內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似乎有人出來。姓許的漢子道:“這廝有錢得很,從伊闕到洛都,張嘴就給五十銀銖!讓我一鍋湯把他給麻翻了?!?/br> 一個聲音道:“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