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343
,似乎是女子吧?” 程宗揚心里又是咯噔一聲,這問到自己老婆頭上了,難道天子一時好奇,想讓她一起入覲?此事萬萬不可! 程宗揚心念電轉,說道:“那位雲氏,據說是雲秀峰之妹?!?/br> “雲秀峰的meimei?那不是老太婆嗎?”劉驁似乎想起太后身邊那位嬤嬤,面上露出幾分厭色,“免了吧?!?/br> 程宗揚連忙應道:“臣遵旨?!?/br> 劉驁起身走了幾步,貌似隨意地說道:“向來聽說國中有些商賈富可敵國,朕原本不信,如今看來,這雲家的財力,尋常小國諸侯也未必比得過?!?/br> 程宗揚心頭猛跳幾下,常言說伴君如伴虎,自己原本也是不信,可現在這感覺,真和一頭猛虎待在一處差不多。一個不留神,就會被他一口吞掉,吃得乾乾凈凈。 程宗揚硬著頭皮道:“雲家不過是薄有資財,與國中的豪門大族不可同日而語?!?/br> 劉驁微微一笑,轉過話題,“朝中有官員抨擊寧成,說他在舞都破家無數,連平亭侯邳家也不能幸免,中人之家破敗無余??磥硎茄赃^其辭了?!?/br> “寧太守出身刀筆吏,嚴苛雖有之,卻是依法度行事,邳家若與雲氏一樣依從天子詔令,豈會有破家之禍?!?/br> “說得好。雲家若能遵守法度,依從朝廷詔令,勤勉謹慎,盡心王事,自當有此富貴?!眲Ⅱ埳钌羁戳怂谎?,“你去吧?!?/br> 程宗揚陛辭而出,回到玉堂前殿,才發覺背後已經出了一層冷汗。天子今日這番詔對,最後只落在“盡心王事”這四個字上。天子的心思昭然若揭,就是想讓雲家拿出家產,為天子——是為天子而不是為朝廷效力。 以往若是有這樣接近天子的機會,雲家砸再多的錢也不在話下,但現在雲家剛背上巨額債務,一個月內無論如何是籌不出錢來。依天子的性子,又怎么能等一個月之久? 程宗揚忽然發現,能不能找到嚴君平,拿到岳鳥人留下的遺產,已經成為他這次漢國之行成敗的關鍵。 ………………………………………………………………………………… 按照天子的吩咐,程宗揚先去拜見徐璜,定下雲秀峰入覲的時間。既然知道天子是讓雲家出錢報效,程宗揚就竭力把時間往後拖延,借口雲秀峰遠赴晴州,把入覲的時間定在一個月之後。 “雲侯去了晴州?還真是不巧?!毙扈祰@道:“咱家剛是聽說,北宮傳下懿旨,命執金吾封了城中所有晴州商人店鋪?!?/br> 程宗揚奇道:“這是怎么回事?” 徐璜冷笑道:“聽說是呂家幾家侯府放質給晴州商人的錢,被那些jian商拖欠不還。呂家幾位侯爺一狀告到太后面前,太后這是出面替娘家撐腰來了?!?/br> 程宗揚一臉的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晴州商人向呂家借錢?即便有這種事,那也是晴州商人變相賄賂呂家吧。借貸一百萬錢,每月奉還利息五十萬錢,那些商人與權貴之家的借貸大致如此,只當是花錢買個平安。要鬧到被執金吾封鋪,還是從未有過的稀罕事。而且是封掉所有晴州商人的店鋪——這件事怎么與當年賈師憲截斷雲水航運,不分青紅皂白向晴州船隻收取重稅這么像呢?當日賈師憲是由于宋國財政幾乎破產,不得已用出這種手段。太后又是因為什么理由呢? 徐璜似乎別有心事,事情辦完,本該告辭,但他絲毫沒有送客的意思,反而眉頭擰緊,一副欲言又止,有什么話不好出口的模樣。 程宗揚主動道:“常侍有什么難事,在下自當效勞?!?/br> 徐璜堆起笑容,“也不是什么大事……咱家只想問問你,商賈之間,平常欠條是怎么寫的?” 來了!來了!程宗揚心里暗道:蔡敬仲幹的缺德事,可把他們坑苦了。偏偏這事還不好直說。 “平常的欠條就是寫明雙方的身份、姓名、金額和借款、還款時間。如果有利息,還要注明利息幾何?!?/br> “里面的文字有什么講究嗎?” “不知徐常侍是想問什么?” “咱家手里有份欠條,有人說里面有個字不夠妥當?!?/br> “一兩個字不夠妥當也不要緊,只要雙方認可便是?!背套趽P道:“徐常侍不妨問問打借條那人,只要雙方沒有歧義便是?!?/br> 徐璜斟酌半晌,“也罷,過幾日我再問他?!闭f著又長嘆一聲。 徐璜心事重重的樣子看得程宗揚心底老大不忍,就為那幾十萬錢,讓徐公公為難成這樣……這事真不至于啊。得跟老蔡說一聲,趕緊把他們的錢退了,瞧這事鬧得,都影響正常工作了。 程宗揚道:“公公何事發愁?要是錢上的事……” 徐璜擺擺手,“非是為此……我且問你,你這次覲見,圣上是不是又在催趙氏入宮了?” “公公的意思是?” 徐璜嘆道:“早些送進宮來吧?!?/br> 程宗揚索性道:“徐公公,你知道我是偶然卷入此事,不知道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忌諱?” 徐璜道:“宮里……有些風言風語?!?/br> 程宗揚腹誹道:這點風言風語算什么?真要命的還沒上呢。趙氏姊妹在後世的評價,那才叫個遺臭萬年…… 徐璜道:“這事也不必瞞你,宮里人多口雜,總有些人在背後說三道四。什么狐媚成性,惑亂天子……如今竟有人稱她們姊妹是禍水,將滅我炎漢,這豈是隨意說的?” 徐璜絮絮叨叨說了半晌,程宗揚才知道禍水這個後世的常用詞,壓根就是給趙氏姊妹貼身定做的。 說到後來,徐璜也禁不住埋怨道:“我炎漢歷代那么多皇后娘娘,你說怎么偏這一位如此招惹是非呢?” 如果說程宗揚以前也納悶過,現在卻是看得明明白白。趙飛燕是不是真有傳說中那么yin惡,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面對的是漢國最大的外戚,有后族之稱的呂氏。別說她一個平民出身的弱勢女子,就算是女中圣賢,只要娘家毫無根基,也照樣被黑得面目全非。 程宗揚沒有多說,只泛泛道:“娘娘家世單薄,沒有得力的兄弟撐腰?!?/br> “誰說不是呢?”徐璜嘆道:“我也管不得那么多。只盼著那位小趙氏早些入宮,將來大伙平平安安,宮里也能少些流言蜚語?!?/br> 程宗揚心下暗道:這你恐怕要失算了,等合德入宮,那流言蜚語才熱鬧呢,隨便揀點流言都能寫好幾本書,流傳好幾千年…… ………………………………………………………………………………… 離開西邸,程宗揚思索再三,決定私下去見蔡敬仲一面,商量對策。天子幾次三番催促,合德入宮之事已是勢在逼行,再拖下去也沒有意義,只能先讓他往宮里知會一聲,免得到時穿幫,鬧出“姊妹倆”相見不相識的烏龍來。 自己與蔡敬仲的交往是私密中私密,少不得喬妝打扮一番。程宗揚剛換好衣物,正對著鏡子黏鬍鬚,車簾微微一晃,一條人影野狗般躥上來,一頭扎到他座位底下,扭著屁股往里鉆。 程宗揚還在愣神,就聽到外面傳來一陣吵嚷,“就在這兒!” “鉆到車上去了!” “攔??!攔??!別讓這孫子跑了!” 駕車的敖潤叫道:“幹什么呢你們!朝廷命官的車你們也敢攔!” “沒你的事!一邊去!” “敢黑我們的錢!天王老子也得扒下層皮來!” 敖潤叫道:“兄弟我就在這兒坐著,哪里有人上車!” “那老東西躥得跟猴一樣,一不留神就讓他鉆了空子!” “少廢話!把車打開不就知道了?” 程宗揚黑著臉一腳踩在朱老頭兀自扭動的屁股上,然後揪著腰帶把他扯了出來。 朱老頭小聲道:“我就避避風頭……別拉……別拉……大爺還沒吃飯呢……哎喲……” 老東西的腰帶都快朽了,程宗揚手上一使勁,當時就斷成兩截,好懸沒把他褲子扒下來。 程宗揚“嘩”的掀開簾子,一手揪住朱老頭的鬍子,“找他的吧?大伙千萬別客氣,按住往里打!” 朱老頭提著褲子叫道:“小程子,你可不能這樣啊……” 吵鬧間,忽然旁邊有人驚訝說道:“次卿兄?” 朱老頭猶如絕處逢生,打眼一看,頓時堆起滿臉笑容,“原來是仲翁賢弟,多年不見——借倆錢使使??!” 旁邊一輛馬車上,坐著一個身著儒服的老者,他頭戴高冠,腰佩明玉,頜下留著一叢斑白的長鬚,相貌古板,舉止方正,一舉一動都流露出正人君子的堂堂氣度。 饒是這么個方正君子,遇見朱老頭這副模樣,也不禁有些失態,愣了愣神才趕緊從袖中掏出錢銖,賠給那些賭棍。 被人追賭的時候撞見熟人,任誰都免不了有幾分羞愧??芍炖项^壓根兒就沒這覺悟,沒羞沒臊地湊過去,攏著手脅著肩,一臉諂笑地說道:“仲翁賢弟,你這是……高升了???” 姓文的老者扶軾下車,然後長揖一禮,“著實慚愧。愚蒙累年苦讀,數年前應試得授博士,如今掌管蘭臺漆書?!?/br> 朱老頭也不知道聽懂沒有,裝得跟真的一樣頻頻點頭,“漆書啊,怪好,怪好?!?/br> 文老者感嘆道:“當年同窗之時,你我方值年少,如今皆是垂垂老矣。次卿兄昔年才學高我十倍,為何落魄到如此境地?” 朱老頭長嘆一聲,“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這兩句詩讓朱老頭念得一詠三嘆,沉郁頓挫,充滿悲悵的愁緒,問題是他這會兒兩手還提著褲子,那副裝逼的模樣讓程宗揚差點把隔夜飯都吐出來。 可那位姓文的老頭偏偏就吃這套,陪著老頭長吁短嘆,感慨不已——這活活是倆神經病??!自己忙得滿頭是火,哪兒有閑心看他們泛酸?程宗揚悄悄給敖潤使了個眼色,準備甩了老頭跑路。 這邊朱老頭滿腹幽情剛抒了半截,接著話鋒一轉,“仲翁賢弟——吃飯了沒有?” 文老者說道:“已經用過了。今日正值石室書院月旦評議,往來皆是文苑精華,次卿兄精于圖讖緯書,若是閑來無事,不妨同去?!?/br> 朱老頭本來想找個飯轍,一聽是以文會友,當時就想打退堂鼓。程宗揚本來想走,這會兒卻一把抓住他,“讖緯之學?我就喜歡聽這個!同去!同去!” 文老者遲疑道:“這位是?” “小程子。我以前收的學生?!敝炖项^大模大樣去拍程宗揚的肩膀,一抬手褲子險些掉下來,又連忙拉住。 朱老頭臉不紅氣不喘地說道:“昔日一別,劉某游學天下,立志覓世間英材而教之,可謂是桃李滿天下。日前忽生思鄉之念,萬里來歸。誰曾想剛入洛都便被人竊去財物,乃至淪落如斯。幸好遇上這位不記名的弟子,還記得老夫昔年授業之恩,這也是老夫育人多年的回報。哈哈哈哈!” “原來如此。次卿兄心性豁達,一如往日啊?!蔽睦险吲み^頭,含笑對程宗揚說道:“老夫文黨,汝有心求學,各處書院的月旦評可不容錯過。次卿兄,程小友,請?!?/br> 雙方各乘一車,往石室書院駛去。程宗揚道:“哎喲老頭,就你這德性,還好幾個名呢?次卿……嘖嘖,這名配你這模樣,我都臉紅?!?/br> “那是字,你懂啥?大爺上學的時候,單名一個謀字?!敝炖项^哼哼嘰嘰說道:“讖緯就那么回事。你要想學,大爺這會兒就給你編你一段?!?/br> “您歇歇吧。你那叫王八賣爪籬——鱉編的?!?/br> “小程子!你這是咋說話呢?士可殺不可辱哇!——趕緊給大爺弄根褲帶!大爺要下車!” “別跑!”程宗揚一把揪住他,“他們去的是石室書院——嚴君平就是那里的山長。今天你無論如何也要陪我走一趟!” 朱老頭一個勁兒搖頭,“大爺一個時辰好幾萬的生意,你這不是耽誤我發財嗎?” “拉倒吧,還一個時辰好幾萬。跟我走一趟,一個時辰給你一貫?!?/br> “金銖?” 老東西還真敢開牙,程宗揚板著臉道:“銅銖?!?/br> 朱老頭一拍大腿,“幹了!” “輕點拍!”程宗揚捂著鼻子道:“你這一身灰……我幹!你還拍!” 馬車一路南行,不多時,駛入一條街巷。洛都書院林立,石室書院在其中并不起眼,但山長嚴君平在儒林中頗有名望。洛都書院相約每月初一輪流在各大書院以文會友,評點人物,議論經籍,稱為月旦評,是洛都儒林有名的盛事。本月輪到石室書院,但因故推遲至今日。 程宗揚等人趕到時,書院中已經有車馬數十乘,冠蓋雲集。大堂正中鋪著茵席,擺著幾案,四名文士分據兩邊,一位白鬚長者作為主持坐在中間,四周陳設著三排座席,可容納上百人。 此時正中的席位上一名年輕書生正高談闊論,“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視前世已行之事,觀天人相與之際,國家將有失道之敗,而天乃先出災害以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異以警懼之;尚不知變,而傷敗乃至!” “此乃董子所言!非為至理也!”對面一位白髮老者高聲道:“先王之所記述,咸以仁義正道為本,非有奇怪虛誕之事!蓋天道性命,圣人所難言也!自子貢以下,不得而聞,況后世淺儒,能通之乎!” 那名年輕人朗聲道:“小子不敢稱通!所謂刑罰不中,則生邪氣;邪氣積于下,怨惡畜于上。上下不和,則陰陽繆戾而妖孽生矣。此災異所緣而起也。世間讖緯之書汗牛充棟,先生盡可考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