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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那個拉琴的老頭過來討錢,被她旁邊的男人踢了一跟頭,連琴都摔壞了,若不是一個疤臉少年扶住,只怕要摔個半死?!?/br> “那女人是哪里的?鎮上的嗎?” 杜懷抓了抓腦袋,“這我可不知道了?!?/br> 彭辰換了話題,“店里住了多少人,杜兄還記得嗎?” “住滿了?!倍艖颜f道:“我到的晚,只剩了通鋪?!?/br> “那女人住的上房?” “反正她沒在通鋪,”杜懷嘿嘿一笑,“多半住的上房,好接客?!?/br> “是妓女?” 杜懷道:“那女人一看就不是正經人——哪兒有女人住腳店的?” “只有一個女人?” 杜懷肯定地說道:“住店的就她一個?!?/br> “你說她還跟著一個男人?” 杜懷遲疑了一下,“我記不清了?!?/br> 彭辰站起身,“打擾了。杜兄弟他日若是路過穎川,薛大俠一定親自出面道謝?!?/br> 杜懷咧開嘴,“客氣!客氣!哎,明日便是婚宴,今晚我和彭兄弟、程兄弟好好喝一場!” 彭辰笑道:“我等還要回去稟告薛大俠,改日再來打攪,告辭!” ………………………………………………………………………………… “姓杜的沒說實話啊?!背套趽P道:“我瞧著他說的不盡不實,像是藏著什麼不肯說出來?!?/br> 盧景也有同感,說道:“能問出這些已經不錯了。再問下去,他起了戒心反而不妙?!?/br> “往好里說呢,至少我們現在知道這十二人里面,有一個女人,其余十一個都是男人——是男是女總算分清楚了?!?/br> “還有一個老人,一個少年?!?/br> “郁奉文、杜懷,還有妓女和至少一個嫖客。加上拉琴的老人,臉上有疤的少年?!背套趽P撫掌道:“不錯不錯,已經有一半了!” 相比於剛剛接手此事時的一片空白,如今的收獲已經遠遠超乎自己的想像,可尋找的難度沒有絲毫降低,反而更顯得棘手。 馬車上帶著鴿籠,盧景用炭條寫下“石崤杜懷”,然後把紙條卷好,塞進鴿足下系的銅管中,抬手放飛。 昨日接到飛鴿傳書,穎陽侯那位門客連夜送來五百金銖,包括找到郁奉文的余款二百金銖,還有預付下一個人的三百金銖。兩日工夫,就拿到了八百金銖,這生意著實做的。不過程宗揚也明白,如果換成自己,恐怕最初的三百金銖這會兒就該原樣奉還了。 盧景看著鴿子飛走的方向,摸著下巴道:“在邙山啊?!?/br> 時間緊迫,兩人沒有在石崤停留,問完話便趕返洛都。 程宗揚道:“盧五哥,你不會是要把洛都的青樓都找一遍吧?” 盧景摸出一把蠶豆,蹲在車廂的角落里慢慢吃著,半晌沒有言語。最後他拍了拍手,對車外道:“到上湯停一下?!?/br> 駕車的仍是蔣安世,雖然他也化了妝,用的車馬也與鵬翼社無關,但畢竟跟著跑了兩天,若有人留意,只怕會看出不妥。因此到了上湯,兩人便讓他先返回洛都,自己在鎮上尋找。 盧景扮作嫖客,來找以前相好的妓女,在上湯詢問了一遭,結果沒有得到任何線索。只打聽出孫老頭老實怕事,從不敢沾惹麻煩,店里即便有女子,也只會是路過的,至於是什麼來歷,就無從知曉了。 天色已晚,折騰了兩天盧景卻毫無倦色,他趕到長興腳店,在滿是灰燼的火場里踱著步。 “一間上房住的是妓女和一名嫖客。郁奉文、杜懷、拉琴的老頭睡的通鋪,如果疤臉的少年單獨住一間上房,那麼就是十一個人,通鋪還有五個人?!?/br> “腳夫!”程宗揚道:“既然是腳店,住的肯定是腳夫?!?/br> 盧景點了點頭,“不錯?!?/br> “那我們去找腳夫啊?!?/br> “洛都九市——單是有名號的就有九個,其余還有金市、直市、槐市……在市中謀生的腳夫不下萬人,想找幾個腳夫,那才是大海撈針一樣?!?/br> 程宗揚嚇了一跳,“這麼多?” 之所以能在槐市找到郁奉文,好歹是因為得知他背了五張琴,又是遠來的書生,很可能會到槐市販賣,這些腳夫可全無線索。 兩人靜默下來,盧景白眼望天,像入定一樣想著什麼。程宗揚在燒焦的火場中漫無目的地看來看去,試圖找到什麼有價值的線索。線索到這里似乎已經徹底中斷,但程宗揚實在是不甘心。如果一開始就什麼都找不到也就罷了,可已經知道有一名妓女當日曾經在這里停留,卻無從入手,那種感覺簡直糟透了。 “虎頭!”盧景雙眼忽然一翻,從口中吐出兩個字。 程宗揚一臉愕然。 “那書生說起要成親的拳師,又提到肩上好大一個虎頭,我原以為說的一個人,”盧景飛快地說道:“但杜懷肩上分明沒有虎頭!郁奉文提到的是當時在場的另外一個人,一個在堂上賭錢的,肩上刺著虎頭的漢子!” 程宗揚道:“是洛都的游俠豪士?” “不!肩刺猛虎,在腳店博戲,九成是當地的地痞!” 盧景再去鎮上打聽,很快得到消息,鄰近的下湯有個綽號坐地虎的地痞,時常到鎮上來往,他肩上便刺著一只虎頭! “柳暗花明又一村??!”程宗揚摩拳擦掌,“揪他出來!郁書生和杜拳師不好下手,一個地痞有什麼客氣的?他要不肯說,直接往死里打!” 盧景也不是什麼圣人君子,毫不含糊地說道:“先禮後兵!” ………………………………………………………………………………… 一條粗壯的漢子席地而坐,他光著膀子,胸口黑乎乎一片巴掌大的護心毛,捧著一只油膩的豬肩啃得不亦樂乎,在他肩頭,一只刺青的虎頭隨著肌rou的動作不住晃動,彷佛在發出低沉的吼叫。 坐地虎模樣雖然兇惡,卻不難打發,盧景找到他時,這位坐地虎剛在賭場上輸得乾乾凈凈,見著兩人帶的酒rou,就像餓狼一般,接過來便吃。只是坐地虎開口便給了兩人兜頭一桶涼水,“初九那天?沒有!我沒在孫老頭的腳店過夜!” 坐地虎拿起酒碗仰脖猛灌幾口,抹著嘴巴道:“我那天是到孫老頭的腳店去過。不過賭了幾把便走了?!?/br> 那個自稱劉四的瘦削漢子給他斟了碗酒,笑道:“虎哥別逗我了。有賭錢的地方,虎哥還會舍得走?” 坐地虎瞪了他一眼,“我騙你作甚?那晚有貴人來,占了上堂。店里又都住滿了,我不走難道在院子里蹲一夜?” 有貴人來?不對??!程宗揚心里叫道:穎陽侯不是說自己是路過時聽到有人說話,根本沒進院子嗎?怎麼坐地虎說有貴人進來,連上堂都占了? 劉四笑道:“哪里來的貴人連虎哥的面子都不給?是富平侯家,還是朝中哪位大將軍大司馬?” “我說不準。不過氣派大著呢,”坐地虎狠狠啃了口rou,含糊說道:“別的不說,就那輛車,隨便掰下來一塊,夠你吃一兩年的?!?/br> 劉四驚愕地說道:“既然是這等貴人,為何會去孫老頭的腳店?” “我哪里曉得?”坐地虎道:“那些護衛都兇惡得很,一進來就把不相干的人都趕了出去?!?/br> 劉四不著邊際地說笑幾句,然後轉過話題,“別人不知曉,我劉四可清楚,不管上湯還是下湯,能跟虎哥賭藝相提并論的,不超過一只手!不知道那天是哪位好漢有膽子敢跟虎哥賭錢?” “啥好漢?”坐地虎不屑地說道:“就是個吃軟飯的小白臉?;旊S隨便便就贏了他幾百錢。要不是有人來,非把他贏乾凈不可!” “吃軟飯的小白臉?怎麼會住腳店呢?” “誰知道呢?” “那小白臉是哪里人?” “不曉得?!?/br> 劉四又幫他斟滿酒,笑嘻嘻道:“那小子倒是走運,若再賭下去,說不定連老婆都輸給虎哥了?!?/br> 坐地虎啐了一口,“哪里是老婆?是那小白臉帶來的姘頭。以為打扮成良家虎爺會看不出來?不就是個做皮rou生意的小賤人?” 那劉四來了興趣,欠過身道:“難道是青樓的粉頭?” “指定錯不了?!弊鼗⒌溃骸澳切≠v人光腳穿著木屐,拿著條繡花帕子,妖里妖氣,一看就不是個好東西?!?/br> “繡的什麼花?” “虎爺哪兒認識什麼花???那小賤人一直鬧著要回去,讓虎爺賭錢都賭不安生?!?/br> “回哪里?” “不知道?!?/br> “當日店里有多少客人?” “這誰知道?” “後來呢?” “後來我哪兒知道?” “剛才說虎爺被他們請出去?” “哦,你說那個——後來那些護衛就把我趕出去,關了大門?!?/br> “為什麼關大門?” “這我咋知道?” 程宗揚聽出來了,坐地虎不是推拖,實在是一問三不知。像他那樣的賭棍,一進賭場,眼里就只有滴溜溜亂轉的骰子,耳里就只有骰子落盅的脆響,旁的半點都不放在心上,比郁奉文還不如,白費了兩人花錢買來的酒食。 從坐地虎住處出來,程宗揚一肚子郁悶,“什麼坐地虎?簡直又聾又瞎?!?/br> 盧景抹了抹黏在唇上的小胡子,“他如果沒說錯,那女子就在鎮上?!?/br> “為什麼?” “當時已經入夜,可那女子‘一直鬧著要回去’——若非住在近處,哪里能回去?” “那女子是鎮上的妓女?” “若是鎮上的妓女,哪里要到腳店住宿?” “可她住在鎮上,又怎麼不是鎮上的妓女?” “只有一種可能——那女子并非妓女,而是游女?!?/br> 妓女與游女僅一字之差,做的生意也大致相同,卻是兩種不同的身份。妓女有官妓、私妓,共同點是都沒有人身自由。游女則是無拘無束,打個比方,更像是干的援助交際。 第五章 折騰一圈,回到上湯已經是半夜。按照程宗揚的經驗,在六朝能夠秉燭夜游的都不是窮人,一般平民夜生活基本等於零,這時辰早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了。盧景卻表示,現在正是游女的好時候。 “找搞援交的小妹?這事兒我在行??!” 程宗揚整了整衣物,從袖中摸出柄大紅灑金的折扇,“刷”的打開,擺出一副玉樹臨風的架式,活似西門大官人。 盧景看得直翻白眼,“你這在宋國還能蒙點事,漢國你一個男人,出門不帶劍,帶把花哩胡梢的扇子,男人的臉都被你丟盡了?!?/br> 程宗揚心虛地說道:“帶刀行嗎?” “哪兒有公子哥兒帶刀的?沒長劍,用短劍也行?!?/br> 程宗揚趕緊收起折扇,把珊瑚匕首拿出來,別在腰間。 盧景眼里頓時像噴出火苗一樣,怪叫道:“珊瑚鐵?這麼大一塊,你打算帶著招搖過市?不怕人搶??!” 程宗揚警惕地按住匕首,“五哥,不是你想搶吧?” 盧景一副rou包子被狗啃了的表情恨恨看了兩眼,然後沒好氣地丟過來一把短劍,“拿著?!?/br> 那短劍鞘上鑲金嵌玉,華麗非凡,可程宗揚接到手中卻發現輕飄飄的,純粹是個樣子貨。拔出來一看,里面的劍身乾脆是條涂了銀粉的木片。 程宗揚牙疼似的吸著涼氣,“這也太假了吧?” “總比你帶的雙刀強。有玉嗎?君子佩玉,要不我再給你弄塊假玉?” “免了!”程宗揚從衣內的腰包中掏出一對鴛鴦玉佩,系在腰間。 盧景眼睛一亮,“好玉!哪里來的?” “撿的?!背套趽P沒有隱瞞,順口說了那日在伊水遇見的事。 盧景皺了皺眉頭,覺得這事透著幾分蹊蹺,但事不關己,也未放在心上。 程宗揚佩劍帶玉,頭頂打了個英雄結,看起來頗有幾分英武之氣。但盧景覺得不夠順眼,在他臉上涂了層薄粉,又在眼下添了兩個眼袋,弄出一副酒色過度的樣子,順便在他腮下黏了撮鼠須,這才拍了拍手,“成了?!?/br> 程宗揚不滿地說道:“給我弄氣派點不行嗎?” “你想讓人記住你的模樣,回頭帶著孩子上門認父嗎?” 程宗揚嘆了口氣,“那就這樣吧?!彼e步欲行,然後又停下來,“游女在哪兒?” “跟我來吧?!?/br> “嘖嘖!”程宗揚佩服地說道:“五哥,還是你門兒清?!?/br> 盧景毫不在乎他的揶揄,“你以為我們老盧家是做什麼的?” 兩人打扮停當,盧景用一塊青布裹了頭,扮成蒼頭老仆,領著程宗揚往鎮後走去。 鎮子後面是一條彎彎曲曲的陋巷,兩旁土坯的矮墻風吹雨淋日曬,已經坍塌多處,里面的房舍倒還乾凈,只是沒有半點燈火。 程宗揚道:“好像沒人?” 盧景抬頭看了眼月色,程宗揚也隨之看去,看到天際明晃晃的圓月,心頭忽然一動,“今天是十五?” “十四?!?/br> “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節啊?!?/br> 盧景道:“漢國沒多少人過中秋。倒是上巳、寒食更要緊些?!?/br> “漢國人不過中秋?那月餅呢?” “節都不過,還吃啥月餅?” “五哥,你這樣不行啊,太沒情調了?!?/br> “情調是啥?能當飯吃嗎?” 盧景道:“去桑林?!?/br> 漢國民間多植桑榆,上湯也不例外,鎮外就是一片桑樹林。盧景憑著月下幾點蛛絲馬跡,像識途的老馬一樣領著程宗揚走了兩里,一直走到桑林深處。 林間透出幾點火光,陣陣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