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5
不過茲事體大,縱然不會殺頭也免不了下獄問罪?!?/br> 程宗揚琢磨一會兒。這位滕知州實在不是個壞官,讓他背這個黑鍋也是迫不得已,但能幫他一把,最好幫一把?!皶?,給滕知州送封書信過去?!?/br> 程宗揚自己的書法實在不怎么樣,死jian臣倒是一筆好字,一般的書信都由他來代筆。秦檜也不推讓,拿出隨身攜帶的筆墨,說道:“寫什么?” “給滕大尹算筆帳?!?/br> 滕甫與昭南使者商晤多時,談定三十萬石糧食的交易才有時間打開書信,他一目十行地看過,立刻喚來家丁?!俺坦幽??” “一個時辰前已經與秦伴當離開了。老爺可是要叫程老板過來?” 滕甫重新讀了一遍書信,搖了搖手?!安槐亓?。拿札子來,今日之事我要立刻上奏?!?/br> 滕甫當日便寫好札子,程宗揚遞來的書信被他一字不改地抄入其中。 信中程宗揚確實算了筆帳,但不是給他,而是為宋國算了筆帳。滕甫之所以挪用軍費購買糧食,只因前線已然斷糧。與其運送二百萬銀銖的軍費,不如換成糧食以解前線燃眉之急。 如果按照正常程序,與臨安的案牘往來至少要一個月之久,文書送到早已時過境遷。況且不論是否挪用軍費,單以成本計算,從筠州本地購糧肯定能節省大筆開支。 程宗揚在信中便是從成本入手。按照宋國一般的軍糧轉運,各地派遣民夫往筠州運送糧食,每運送一石糧到筠州,路上的耗費幾乎在十倍以上。 如今宋國各地均糧價騰貴,即使能買到六百銅銖一石的糧食,運到筠州的實際成本也遠遠超出一貫。如今筠州用九百銅銖的價格購買三十萬石糧食,再沒冇其他支出,算下來成本只有各地調運的數分之一。 滕甫在札子中列出各地糧價,以及由官方組織民夫運到筠州的實際成本,包括途中耗費、征用民夫所誤工時,一筆一筆分列清楚。事后滕甫因為挪用軍餉被有司論罪,宋主也因為這封札子,特旨下詔不問。后來這封札子被收入一書,被人評論為:以宰執之才行商賈之術,事不足道,仁心可嘉。 程宗揚的身份只是昭南與筠州方面的引見人,昭南的使者與滕知州見上面,就沒自己什么事了。緊接著他去見了云氏在筠州的暗樁孫益軒,商量已定,才與秦檜一道趕往王團練位于城南的大宅。 程宗揚親自登門,王家的下人照樣愛理不理,足足等了一個時辰才出來一名管家,陰陽怪氣地說道:“老爺不在。太太說了,程商人是自己來的就不用拜見了。一名賤婢在我們王家眼里如豬狗一樣!卻有人當了寶。一個不識時務的外鄉人,小心后悔晚矣!” 程宗揚早知道有這一出,心平氣和地聽他罵完,然后遞上一張折好的信箋,微笑道:“勞煩管家遞給王團練,區區薄禮,不成敬意?!?/br> 管家不屑一顧地接過來,打開一看,胡須頓時抖了幾下,然后飛快地跑進后宅。 程宗揚好整以暇地喝著白開水,不多時那管家又奔出來,“老爺有請!” 王團練穿著一身絳紫色的祥云繭袍,他屈指彈了彈那張信箋:“五千石?” “正是?!?/br> 王團練冷哼一聲,“程公子好生豪富?!卑船F在的價格]五千石糧食合三千多金銖]無論如何也不算一筆小數目。 “冤家宜解不宜結,多個朋友多條路?!背套趽P一臉阿諛地陪笑道:“還請王團練笑納?!?/br> 王團練對這個外路商人愈發鄙夷,冷哼一聲收起信箋,心里暗道:敬酒不吃吃罰酒!讓你傾家蕩產滾出筠州,才見我的手段! 他不知道,對面的外鄉商人也轉著一模一樣的心思:善惡到頭終有報,讓你身一敗名裂、滿門盡滅——見我的手段! 程宗揚本來不想和這個地頭蛇多做糾纏,但荊溪村寨的慘劇讓他下定決心。一個小小的團練也敢盤踞筠州作惡多端,撞上我算你惡貫滿盈,既為荊溪的朋友雪恨,也為筠州人除此一害。 次日一場大雪覆蓋筠州。擔心突降大雪釀成災禍,天未亮,滕甫便出門察看雪情。 浮凌江畔的粥棚人頭涌動,大批民夫聚在此處,都盼著大冷天能喝上一口熱粥。粥棚如期開門,成包糧食被傾倒出來,用石臼春好。粥棚前,數十口大鍋一字排開,待熱水燒滾,春好的糧食傾入其中,在沸水中滾動著,不多時便飄出粥香。 滕甫并沒有像往日一樣在粥棚前駐足良久,今天他的注意力是放在浮凌江上。 江面上鋪滿筏子,每一條筏子都有一名昭南人在cao篙而行,筠州急需的糧食堆在筏子上,正源源不斷地駛到江畔,岸上有數十名來自筠州衙門的官吏正在點驗糧食。由于常平倉被焚,庫房來不及重建,只能在常平倉清理過的廢墟上搭起棚子堆放糧食。 那些官吏前后奔忙,指揮充作倉丁的鄉兵搬運。由于糧食太多,從清晨到現在,眾人都累得人仰馬翻。 一名吏員抹著汗道:“這些昭南蠻子!連蒲包都不知道用,還得一船一船的稱量?!?/br> “哪里還用稱量?”旁邊的吏員悄聲道:“一筏三百石,用三百條蒲包正好裝完,我經手過了十余船,半點不錯!” “昭南人哪來這么多糧食?三十萬石,好家伙!上等的良田畝產也不過兩、三石,足足十幾萬畝的收成?!?/br> “昭南的土地一年三熟,有糧食不奇怪。這幾日前線催糧都催瘋了,不光咱們筠州,周邊州縣糧價都一個勁的猛漲?!?/br> “浮凌江下游什么時候能通航了?這么多茯子,怎么過來的?” 忽然有人叫道:“來了!來了!” 一眾官吏望著由遠處叢林中走出的龐然巨獸,一個個都張大嘴巴,一名書吏更是險些把筆桿擰斷。 數十頭龐大的長毛象出現在視野中,它們如粗蟒般的長鼻卷起攔路的大樹,巨大的象蹄踐開灌木,長而脅曲的巨牙掃開藤蘿,從林中魚貫而出。 它們的體形猶如一幢房屋,象頭的高度足以令人眩暈。每頭巨象碩大的顱頂上都坐著一個女子。她們的頸中掛著號角,肩后背著弓箭長矛,身上披著水牛皮制成的胸甲和膝甲,仿佛不懼嚴寒般的暴露出大片大片的肌膚。 她們的眼神充滿敵視和戒備。如果平時看到這樣一支戰象隊伍,筠州人會立刻關閉城門、敲響銅鐘,防備蠻族的攻擊。 然而此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巨象背上的物品吸引。那是一堆堆如小山般的糧食,每一頭的負重都足有近百石之多。 幾乎所有人心里都泛起一個念頭:難怪昭南人能把糧食運過來…… 在昭南人的引領下,巨象一頭頭走近臨時的糧棚。接著女武士吹響號角,長毛巨象揚起長鼻,將糧食一包包卸下,由昭南人交割清楚。 官吏們愈發忙碌,跑來清點象隊運來的糧食。江邊只留下四五、名小吏,木筏不可避免地越聚越多。 忙碌間,忽然有人道:“咦?那不是王團練嗎?” 王團練主管鄉兵,常平倉的倉丁說起來都是他手下。那些吏員雖然不是他的僚屬,但和王團練早已熟稔,這會兒都迎上去與王團練寒暄。 不知雙方說了些什么,能看到不少吏員都面露難色。接著王團練把手放到吏員袖中,再拿出來時,那些吏員都露出笑容。 滕甫沒有注意到這個小小的插曲,甚至對巨象也沒有多加留意,他的眼中只盯著那些糧食。常平倉被燒、前線斷糧,他這個筠州最高長官壓力不可謂不大。昨日敲定這三十萬石糧食的交易,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 只是昭南人甚為固執,一口咬定要錢糧兩迄。由于所需款項甚多,即使挪用軍餉還有三萬多金銖的虧空,他已經招集城中的商賈,希望他們能聯名作保,先買下這批糧食。 膝甫巡視一圈便趕往衙門。城中的商賈早已等候多時,對于宮府攤派式的作保,商賈們都有些無精打彩。最后日昌行的周銘業提出,不如將余下的糧食由各家認購,一旦官府湊出錢來便原價賣給官府。 這樣官府若是無錢購買,各家得了糧食也不吃虧;有錢購買,各家只當給官府保管幾天,蝕些倉儲的費用也是應該的。 一眾商賈立刻打起算盤。糧食過手一趟看似不掙錢,其實里面有大把撈錢的機會。九百銅銖的價格比市面收購價要低出一成,眼看前線剿匪不順,糧價還要再漲;如果官府無錢購買,糧食放在手中等于自家落得便宜??v然官府拿出錢來,自己大可以偷梁換柱,以次充好,些許倉儲費用一轉手便掙出來。 滕甫哪知道這些商賈算盤的精明?他見各家商賈氣氛踴躍,你一萬石、我五千石地把糧食認購下來,心情也是大好,當即拍板與昭南的使者結清糧款。 程宗揚也應召而來。這些商賈雖然都是精明jian猾之輩,但決定權不在他們手中,再精明十倍也不過是自己棋盤上的棋子布局。 借用滕甫的虎皮,把自己手頭的三十萬石糧食推銷出去,程宗揚便離開衙門。 “王團練那邊呢?” “上鉤了?!?/br> “好!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程宗揚道:“我讓他死得明明白白!” 官吏們點驗的速度越來越慢,一直到夜色降臨還有數百條木筏沒有點驗入庫。 零亂的木筏鋪滿江面,那些官吏顧不上仔細盤查,只看一眼便將三百石糧食入帳。 一直忙到深夜,搬運糧食工作的才告一段落。沒等那些官吏入睡,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再次席卷常平倉,火勢蔓延,江畔來不及入庫的木筏也被波及,一部分沉入江底、一部分被江水沖散。 入庫的糧食多少搶救出一些,已經點清、還沒有入庫的糧食盡數化為烏有,算來損失比入庫的部分還大。 一夜之間,滕甫兩鬢已經生出白發,讓聞訊趕來的程宗揚吃了一驚。 “老夫慮事不周,”滕甫口氣沉痛地說道:“焉知三令五申,常平倉還會失火?!?/br> “大尹不必心憂,草民剛得到一個消息,趕來稟知大尹……” “議和!”聞言,滕甫驚呼一聲。 “正是。據說江州刺史親自入營,已經談了數日?!背套趽P訝道:“這樣的大事,筠州竟然沒有聽到風聲,真是……” 滕甫打斷他?!败妱辗悄闼苷務??!?/br> “草民孟浪了,但是……” 滕甫的心頭翻翻滾滾,無心細聽。前線已然斷糧數日,催糧的急報雖然一日數趟,卻一直沒有撤軍,已經讓他有所疑心;聽到這個消息,他已經狺了九成??珊弈切湵穼⒆孕衅涫?,對自己隱瞞和談的消息,否則自己何必以重金購下昭南人那批糧食! 思緒紛擾間,滕甫忽然注意到程宗揚尚待續言,問道:“你說什么?” 程宗揚恭恭敬敬地說道:“草民說,筠州糧價騰貴,民受其苦,既然眼下開始和談,前線已經不十分缺糧。草民的意思是敝糧鋪今日就調低糧價,以八百銅銖一石的價格出售,好讓城中百姓能松一口氣?!?/br> “好!好!好!”滕甫終于聽到一個好消息。他受的是文士教育,一直認為糧價越低,百姓越是豐足。 唐國糧價一度賤至斗米三錢,被譽為盛世;八百銅銖一石雖然超出盛世的標準二十倍,但較之昨日的價格已降低四成,讓他喜出望外。 雖然還籠罩在常平倉失火的陰影下,但前線已經開始和談,看來這場由賈師憲一人挑起的戰爭很快就會結束。滕甫心情轉好,又與程宗揚盤桓許久。 交談中,程宗揚無意中說道:“常平倉兩次失火著實蹊蹺,據說都是西南方向起的火,是不是風水不對?” “風水只是無稽之談,你年少無知,斷不可輕信這些妄言?!彪逃栆痪?,然后慢慢道:“你方才談的經濟之術雖然有幾分道理,但終究不是正道。你年紀尚輕,應該讀些圣人經義,以證大道?!?/br> 程宗揚唯唯謝過,表示自己一會兒就買幾本圣人書讀讀。 程宗揚雖然是無意之談,滕甫的心里卻生出一絲疑慮。待程宗揚一告辭,滕甫立刻叫來州中捕頭,讓他查勘失火的地點。 “滕大尹是個好人,也算是個好官??上洕稽c都不懂?!背套趽P道:“所以說,只有德行是不夠的。論起辦錯事的能力,有德無才和有才無德也差不了太多?!?/br> 秦檜道:“無才無德之輩?” “王團練嘛。一個小地方的地頭蛇,連才都沒有,想干出天大的禍事也沒那個本領?!背套趽P笑道:“不過他膽子倒大,給他五千石,他敢弄出兩萬石,真以為他在筠州就能一手遮天了?” 宋軍與江州和談的消息如同失控的野火,半日間傳遍整個鶴州。各糧行有心維持高價,但程記糧鋪八百銅銖一石的價格像一記悶棍,把那些囤糧的大戶打得眼冒金星。 但對于筠州百姓來說,最轟動的消息莫過于橫行筠州多年的王團練突然間銀鐺入獄,與他同時下獄的還有十幾名吏員。 緊接著官府從王團練位于江畔的庫房抄出兩萬石糧食。經那些吏員供認,王團練借常平倉入庫的機會,用兩萬石劣米從庫中換了兩萬石新糧。 隨后刑捕房在失火地點的勘驗查明,王團練混入庫中的劣米不僅摻雜了大量石礫,甚至還將枯枝樹葉塞進蒲包冒充糧食,最終釀成大禍。 甚至有傳言稱,王團練手下涉及此事的一名得力管家和數十名鄉兵,都被他暗中滅口,至今沒有找到尸體。 滕知州聞訊大怒,上奏稟明常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