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玖肆章 起念思(微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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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梔趁妮妮睡下,把剛領的薪水數了數,抽出兩張來,披衣下榻,出門往樓下走,周母替她白日里照看妮妮,她會按月給錢。房門虛掩留條縫兒,昏黃的燈光透出來,她走近欲叩門,卻聽得周母的聲音,先還壓低的,漸漸拔高起來:“儂幫阿梔勿要走得太近,以免旁人瞎三話四,喛,程阿媽今兒還問我,妮妮是不是我的孫女,儂曉得我當時辰光有多尷尬?!睕]聽清周希圣說了甚麼,只聽周母接著生氣道:“儂死了這條心罷,我堅決不同意!我媳婦無論怎樣都要是個黃花閨女,這種現成的阿娘誰要做誰去,我不做,丟祖上祖宗的面孔。儂不要再提,還有趁早幫伊講清爽,妮妮我不要再帶,天天煩是煩得來”馮梔沒有再聽下去,悄轉身走回房里,拿鐵鉗挾了兩塊炭埋進火盆里,慢慢撥著厚積的炭灰出神。對愛情的憧憬早死在常燕衡那里了。只是她知道周希圣對她很好,這兩年若沒有他的幫助,她和妮妮誰知道會過成甚麼樣子?,F今的世道對出來討生活的女子很殘酷,更況她還帶著個私生女。她能察覺到周希圣最近愈發展現的熱情,挑明指日可數,她原本打算可以答應他,其實并不屬意,但也不討厭,這份心境過日子應足矣,權當是報答他的一片恩情。聽得周母這番話,她倒松了一口氣,周希圣是孝順的,周母是固執的,她不忍見他夾在中間痛苦,亦不愿因她斷了他的好姻緣,暗忖明日就去周圍打聽,如有合適的房子盡快搬出去,妮妮可以送進托兒所?;鹋枥锏奶考t了,她丟了一顆花生進去,噼剝燃起一撮小黃火,映亮了窗戶玻璃,她看見自己的臉,依舊年輕美麗的樣子,忽聽見賣柴爿餛飩的小販挑著擔,吆喝著路過:“雞汁鮮rou小餛飩!有人吃哇!”沒有人答應,只有家狗刨著門吠了兩聲,馮梔起身上床時,已是萬籟俱寂了。郝春找到馮梔:“聽說你在找房子?”見她點頭,攛掇說:“我租的房有兩室,當時想要清靜,現又覺太冷清,晚上一個人有些害怕。你若愿意,可搬來與我合住?!币灿凶饨鸬脑?,年輕小姐愛美,薪水再多總是不夠用,馮梔笑道:“恐怕孩子會吵到你?!焙麓哼B忙搖頭:“我最喜歡小孩子,而且樓下就有托兒所,很是方便呢?!?/br>馮梔感她真心誠意,抽了吃中飯空閑走了一趟,房子果然很大,而且朝南,兩間都有門可以互不打擾,家具用品一應俱全,也不用特地再買甚麼,又去托兒所逛了逛,孩子多了些,到處亂跑,保育阿姨是當地的縣民,環境顯得齷齪,馮梔有些不太滿意,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人來帶妮妮,只得暫時將就著。她和妮妮搬家時,周希圣恰出差去了杭州,廠子里的工人都來幫忙,一上午的辰光就搬完畢。馮梔去和周母道別,周母畢竟帶了妮妮一年多,還是有感情,眼里淚灑灑,叮囑要常來白相,看她們背影消失在門外,又覺這樣是最好的,在她的觀念里,只要兩人分開不見面,希圣就可以專心找房好媳婦了。司機打開車門,常燕衡應酬時多吃了酒,有些頭暈目眩,福安過來要攙扶他,卻被擺手拒絕。深夜里空氣凜冽,反倒讓他清醒了一些,逕自走進公館上樓,傭仆問要燉醒酒湯麼,他也搖頭,推門入房后索性反鎖,空氣很悶,他趔趄著打開半扇窗戶,再直直倒在了床榻上,微闔起眼眸,燈未捻亮,墨綠絲絨窗簾沒有拉緊,留著一指寬的縫隙,風一縷一縷透進來,把簾子吹得簇簇作響,他恍惚看見阿梔不曉甚麼時候站立在窗前,旗袍下擺輕揚翩飛著,她還是怕他的很,總避過床前壁燈的光線,挨捱著窗簾垂手而站,把自己站成一道黑漆沉默的影子。她終于愿意回來了!“阿梔,阿梔?!彼林ひ衾湫Γ骸澳氵€肯來見我?”阿梔慢騰騰走到他跟前,手指攪著辮梢,有些害羞地朝他笑:“二老爺?!?/br>常燕衡伸長胳臂箍住她的手腕往懷里拉,再一翻身將她軋在身下,她滾白的手臂摟住他的頸項,面龐發紅,眼睛卻水汪汪的。他狠狠地親她嘴兒,大舌伸進與她的嫩舌猛烈糾纏,吞咽滑暖的津涎,那麼的甜蜜香馥,嘖嘖的咂吮聲兒不絕。“你躲去哪里了?狠心的丫頭,怎能這般的絕情斷意?!彼麧庵氐卮?,卻又挫?。骸拔艺也坏侥?,怎麼辦我找不到你?!?/br>失而復得又恐失去的情緒太折煞人,他大手撫上軟薄的旗袍衣襟,用力拉扯撕開,兩團雪乳像兩只兔子顫巍巍地抖顫,他噙進嘴里魯莽地吃著,把鮮紅的乳暈連尖兒用力的吸吮,他聽見她難捺地嬌吟,甚而高聲地尖叫。他再難以忍受,解開腰帶,掏出腫脹不堪的龍柱,急躁地掰開她的兩膝,她腿間的rou瓣大敞,露出舂血的花珠,汩汩春水已經泛濫成災,“燕衡,燕衡,快cao我,cao死我”她放蕩極了,甚挺起腰肢,主動將淌水的牝戶在他的龍柱上來回磋磨,見他無所行動,索性手指揪住黏膩的rou瓣朝兩邊扯得更開,露出鮮潤亮汪的桃源洞口,“燕衡,燕衡,我要死了?!彼_始撇著嘴兒哭泣:“你不要我了,你一定是不要我了?!?/br>“我怎能不要你?!背Q嗪夂访偷耐ρ?,粗壯的柱莖盡根插入,緊窒、guntang、潮濕,不停地收縮,他低吼粗喘,如騎馬般放縱馳騁,享受那份瀕臨死亡的快感。不曉過去多久,他只覺尾骨竄起一股子酥麻,曉得要射了,俯下身軀,抵著她的唇瓣:“阿梔,你就愛我一人罷!”猛一睜眼,心緒還在迷離惝晃,房間黯淡無光,靜謐地只能聽見自已急促的喘息,身軀滾滿汗水,腿間很不舒服,濕滑黏膩一片。他誤入了春夢里,只有這時,才能見到阿梔。第玖伍章知音訊常燕衡把自己打理干凈,窗外透進了清光,滿室大亮,無意再困覺,傭人備好早飯,他一面看報紙,一面喝咖啡,留洋時養成的習慣。福安隔著門簾稟報陸先生來了。話音才落,陸長友已不請自進,他風塵滿面,精神卻亢奮,大笑著拍掌:“瞧我給你帶來甚麼,一個大surprise?!?/br>傭人斟上咖啡,陸長友接過喝一口,蹙眉嘖舌:“太苦了?!?/br>見常燕衡不搭理他,索性抽掉他手里的報紙,笑說:“我這趟陪約翰遜他們去江南幾處織布廠,瞧我遇見了誰!馮梔,竟讓我遇見她?!?/br>常燕衡面不改色,只淡道:“你又認錯人了?!?/br>陸長友一拍胸脯:“此趟絕對無錯,你再信我一次?!?/br>常燕衡這才抬眼、看他信誓旦旦的,依然半信半疑,沉吟半晌問:“她現在哪里、是甚麼模樣?”陸長友道:“金山紡金織布廠,她在辦公室里做事,改了名字叫秦霓,燙著鬈發,皮膚很白,不過”又頓了頓:“她似乎、好像”欲言又止。“似乎、好像甚麼?”常燕衡端起咖啡慢慢喝著。陸長友邊量他的臉色,斟酌道:“她有個孩子!一歲多的女兒?!?/br>常燕衡再不信他了,噙起唇角,戲謔地“哦”了一聲。陸長友被他這態度弄得自己也有些糊涂,嘆口氣說:“好罷!我寧愿這次是認錯了人,不過長得是真像,她丈夫恰也在,倆人還挺般配,叫甚麼周希圣,奇怪,這名字似在哪里聽過!”常燕衡忽覺手里的瓷盞像抹了油,滑得攥不住,擱到桌上,哐啷很大的聲音,咖啡潑濺出來,褐色流動的痕跡。“周希圣?!彼D澀地重復一遍,味同嚼蠟。陸長友笑道:“我們去就是由他接待,從談吐舉止來看,是很有前途的年輕人?!?/br>常燕衡岔開話問起織布廠的事情,陸長友聊了會兒,很快感覺到他的意興闌珊,便告辭離去。房間安靜下來,他抬手摩挲眉宇間的疲倦,心若墜入無底之洞,實難想到兩年光陰啊,他這邊度日如年,形影相吊,她那邊卻是彈指瞬間,連孩子都有了。真快不是麼!昨晚春夢里,他才與她繾綣纏綿一場,卻是這樣令人痛苦的結局。福安隔簾道車已備妥,他站起身朝外走,打算把手里政務安排妥當,于情于理他都要往金山走一趟,給他(她)們這段有頭無尾的愛情劃個句號,從此她有她的人生,他有他的人生,就一別兩寬、各自安好罷。郝春的家其實就在金山,她出來租房住也有自己的苦衷,父親是個風流鬼,往家里帶了混堂子的女人做妾,那女人不會養孩子,但很有些籠絡人的手段,把老實儒弱的姆媽糊弄的服服貼貼,連阿弟也愿意同她親近了,郝春有種怒其不幸、哀其不爭的挫敗感,找到事做就很快搬出來,眼不見心不煩。馮梔去托兒所接妮妮回到住處,就聞到股子香味兒,桌上擺了幾道熱菜,郝春端了一碗冬瓜火腿湯從灶披間過來,笑道:“一起吃罷?!?/br>馮梔便曉得定是她姆媽來過了,每次都要做好晚飯才肯走,也沒推辭,把冬瓜搗爛混著鮮湯,一點點喂妮妮,妮妮咂著味兒,高興地搖頭晃腦。郝春發現妮妮頰上有道抓痕,問怎麼弄的?馮梔說:“不曉被誰撓的,保育員也講不清楚,孩子太多了,確實顧不過來?!?/br>郝春生氣道:“我姆媽先前還答應帶妮妮的,結果今來又反悔,一準是那女人在背后使得壞?!?/br>這邊正說著話,忽聽咚咚叩門聲,郝春放下筷子去開門,又驚又喜道:“呀!是周工你!”周希圣很平靜問:“馮梔在麼?”郝春忙道:“在的,在的,你請進來,我們正在吃飯呢?!庇謫枺骸澳愠赃^沒?”見他搖頭,笑道:“你不嫌棄,就也在這里吃罷?!辈蝗菟芙^,自往灶披間去取一副碗筷,重新洗了一遍。馮梔已經抱妮妮站了起來,朝周希圣笑了笑,妮妮看見他高興地蹬腿兒,伸胳膊要他抱,周希圣把個袋子擱在地上,就著盆里的殘水洗凈手,才把妮妮抱過來,勢必就看見她臉上的抓痕,自然要問,馮梔又解釋了一遍,他蹙眉低問:“到底出甚麼事?你說搬就搬,妮妮也不用姆媽帶,我今朝回家整個人都懵了?!?/br>馮梔歉然道:“那邊房子隔音不好,妮妮晚間總是哭,我曉得不光影響你們,其他住家更多有怨言,這里獨門獨戶,倒不擔心吵著誰。只是離你住處遠了,再讓伯母帶妮妮,實在是不方便?!敝芟Jミ€待要說,郝春已拿著碗筷過來,笑道:“怎都站著說話?坐下邊吃邊聊罷!”問周希圣吃酒不?她房里倒有一瓶上好的葡萄酒。周希圣婉拒,馮梔替他撥了碗米飯,再接過妮妮,牛奶也溫好了,一小匙一小匙地喂她。郝春熱情地挾了一塊梅菜扣rou放他碗里,周希圣道謝,指著擺地上的袋子,是出差帶回的特產送她們,再看向馮梔:“有一袋洋奶粉,聽說比牛奶有營養,你給妮妮調了吃,若是真的有用處,下次再去多買幾袋來?!庇值溃骸澳阋灿行┿俱?,里還有銀耳和紅棗?!?/br>郝春先還話很多,后似乎瞧出了甚麼,便訕訕地不太言語。周希圣說的很自然,馮梔卻覺得在郝春面前這般,顯得太親昵了,想起周母的那番話,更覺得不妥,暗忖總要找個恰當的時候,與他一定把話挑明白。常燕衡把大衣豎起領子,金山比上海寒冷了許多,二月的天氣,日陽曬不到的陰暗處、還有骯臟的殘雪未融化,土路皆是踩踏凌亂的爛泥,兩邊望不盡青黃田疇,有種荒涼的肅殺之氣。福安大聲喝退一只夾著尾巴溜達的老狗,天空明明是淡藍色,但卻讓人感覺蒙了一層灰。一群穿工作服的青年男女嘻嘻哈哈從他們身邊經過,其中兩個還回過頭來一次,好奇地打量著他倆。第玖陸章相逢面“福安,可是這里!”常燕衡盯著一排小樓,黑瓦白墻,其實墻并不白,透著大片大片的濕斑,泛起鴨蛋青色。墻挨地面的地方,用五彩粉筆亂七八糟畫著橫線或圓圈,一看便是孩子們的惡作劇。他待走的近些,才發現左手側有個托兒所,十數三四歲的孩童坐成一排排,在曬日陽兒,都是窮人家的,小臉臘黃,穿著漿洗挺硬的布棉袍,胸前臟糊糊一團。有幾個手里攥著煎饅頭片往嘴里送,總咂到油汪汪的手指頭??吹剿透0捕急砬闇?,至多吸一下掉到上嘴唇的清水鼻涕,雖有日陽兒,但風也強勁。一個保育員在喂腿上的女童吃米粥,那保育員是個四十年紀左右的婦女,刮骨臉,陰沉沉不好惹的樣子,她把一匙粥吹了吹,就往女童嘴里送,那女童左右搖晃腦袋躲避,小手趁亂抓住她的頭發使勁扯著,兩條腿也無章法地踢蹬,一下子踢到她的胳膊肘,碗摔在地上,米粥稀湯湯流了一地。保育員顯然動了怒氣,起身把女童往小椅子上一摜,彎腰拾起碗自顧自地離開,那女童先時怔了怔,突然大哭起來,撕心裂肺的。她的棉鞋掉了一只,襪子不曉丟哪去,白嫩嫩的小腳丫踩著黑黢黢的地面,凍得微微蜷縮,看著很是凄慘。常燕衡心底莫名不是滋味,他也沒猶豫,徑自走上前把那女童抱起,坐在自己腿上,拾過粉紅色條絨布小棉鞋,鞋面單繡著一朵小玫瑰,襪子縮在鞋頭里,他拈出來給她穿上,再套鞋,那女童伸手抱住他的頸子,抽抽噎噎不停,他拿出手帕給她擦臉上的眼淚,仔細瞧竟長得十分好看,頭發扎成小揪揪,皮膚很白,兩頰皴了,紅通通像涂了兩圈濕胭脂,穿著件格子布棉袍,闊闊敞敞,看著胖卻虛空,風從脖頸處往里灌,常燕衡撫撫她的后背,瘦得能摸到脊骨。“這位先生”另有個保育員走過來,警惕地看著他,見著錦衣華服,通身氣派,又有些躊躇。常燕衡沒有說甚麼,只是解下圍巾戴在女童的脖子上,站起交給保育員,保育員連忙抱過去,他沉默著繼續往前走,福安小聲問:“爺這是要去哪里?”“織布廠?!彼喍痰?,已能看見廠門前站著十數人了。“霓姐,今廠里來了個大人物?!焙麓嚎兄O果,倚在窗前往下看:“廠長經理都在門口等著,你來看,快來看,他們朝這邊過來呢?!?/br>“從哪里來的?”馮梔沒有興趣,一邊理帳,一邊漫不經心地問。“沒問,只聽說是吃官家飯的?!焙麓赫f著,有個女職員探進頭來,興致勃勃道:“縣長也來啦,一起看熱鬧去?她們都去呢!”郝春喊著等等我,把蘋果擺寫字臺上,辦公室里只余下馮梔,她暗忖能驚動縣長親自迎接,想必來頭不小,她也就這麼轉念一想罷了。快至下工時,孫經理遣秘書來傳話,讓馮梔把這月的營收帳冊帶到會議室去,郝春嘴里嘀咕:“總是快要下班就這事那事的?!彼驗橄挛绲R一陣子,帳還沒有做完。馮梔等到她弄好已是黃昏時,秘書來催了兩次后就沒再來過,郝春挺愧疚地:“我送去罷,要挨訓也是我,是我誤的時間?!?/br>馮梔笑著拍拍她肩膀:“你先回去,幫我接一下妮妮?!蹦弥鴰宰映隽碎T,走廊右手邊是一排玻璃窗,夕陽照射進來,整條道流麗著金黃,并不若冬去春來的料峭,倒有些像她以前放學往常府走的燕蕩路,秋日洋梧桐葉子大把大把落滿街道,放眼望去,就是這般的感覺。她有些吃驚,已是許久沒有想那些過往了,這會子怎地觸景生情起來。秘書正巧出來,見到她忙扭頭朝房里說:“秦小姐來了?!瘪T梔歉然道:“來得有些晚?!泵貢鴽]多話,只虛擺個手勢讓她快點。馮梔進門時聽見廠長和孫經理的笑聲,把另個男人的嗓音蓋住了,沒聽清說甚麼,只覺低沉,就是這般,她陡然感覺到、有一種惶恐不知所措的緊張襲涌全身。會議室是長條型的,沒有窗戶,不知為甚麼也沒開燈,只靠門外灑照進來的陽光,金黃的陽光在這里化成青灰色,煙味太濃了,三朵猩紅的花,在他們嘴邊忽明忽暗地閃爍,她看清了廠長和孫經理,另個人坐的略靠里,似乎也在看她,一團又一團煙氣氤氳了他的面目。“啪!”的一聲響,秘書捻亮燈,馮梔的心像被狠狠捶打一拳,呼吸都要停止,驀得用手擋住眼睛,光明與黑暗剎那相撞時,她已看清那男人的臉,常燕衡,常燕衡,竟是他,怎是他!兩年辰光不見了,與她仿若人事過千年蒼海變滄田,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的。“秦小姐?!泵貢偷蛦舅?,馮梔立刻反應過來,連忙放下手,勉力笑著解釋:“燈光有些刺眼?!彼褞噪p手捧著遞給孫經理,孫經理呶呶嘴唇,微笑道:“你拿給常先生看罷!”她從他椅后穿過,也就兩三步的距離,卻舉步維艱,伸長胳臂把帳冊擺到常燕衡身前的桌面上,常燕衡看了眼她青白的手指,生著一枚鮮紅凍瘡,沒有說話,煙灰缸里摁熄了煙頭,隨便翻開一頁。馮梔站在他身后等著指示,房里燒著火盆非常地暖和,至少孫經理解開西服扣子,松了松領節,而她頰腮卻涼颼颼的,如覆蓋一層寒霜,愈發生冷,一點都溫度都沒有,整個人恍恍惚惚地,像午夜夢回做的一場夢,可盯向他寬闊堅硬的脊背,卻知這又不是夢,她看見他翻動帳冊的手,指骨戴著枚戒指,便垂下了眼眸。孫經理朝她笑道:“秦小姐先走罷,耽誤你下工的時間,還要回去照顧孩子?!鼻啬奘强棽紡S里最美麗的女職員,他們時常也會獻獻殷勤。馮梔道了一聲謝,她的心緒復又平靜如水,很快走出會議室,不見了身影。常燕衡收回目光,接過廠長遞來的香煙,點燃重重吸了一口,煙霧迅速朦朧了他的面龐和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