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輕帳
(十一)輕帳
對方舉重若輕地笑了起來:伍相說笑了。吳越向來是一家人,如今楚國攻打吳國的召西,興許下一個就是越國的會稽。我們是來幫你,不是來殺你的,更不是來殺吳王夫差的。 殺字一出,我不由得顫栗了一下。他們是已經知道我在軍隊里了嗎? 子胥先生的馬兒悠悠踱步,顯得輕松愜意,我卻能看到他的手已然握緊了戰刀。 哦?你們?這么說越王也在? 那身影閃爍了一瞬,又恢復了剛才的平靜:少伯難道不知道我越王新婚的事? 不知。 既然伍相不知,那便罷了。此去召西,一路小心。 越王新婚之事聽著蹊蹺。按說諸侯之間聯姻,即使朝歌不傳來消息,各地的門客探子也早就應當把這件事傳到大殿之上了。伍相和我想得一樣,一邊慢慢踱下坡去,一邊探問道:越王新婚,是哪個國家的貴族? 那身影往樹林中退了兩步,好像生怕伍相借著月光能看清他的臉一般:伍相和吳王他停頓了半晌,仿佛是在引起隱藏在隊伍中的我的注意,明白這個道理,狡兔也有三窟,更何況是人。昭公對我越王有養育之恩,卻終究是外人。然而吳越兩國唇齒相依,只有我們同修共好,天下之勢才能明朗。 我伍員不懂什么天下之勢,但既然你口口聲聲說要效忠吳國,今天就該帶著你的這些暗箭埋伏滾回去。小人之人,終有一日會自食其果。 在他冰冷的語氣里,月色也仿佛添了三分的寒意。那個自稱上將軍的范蠡默默地退了回去。伍相騎著馬高聲整理隊伍。這一場暗戰仿佛就這樣悄無聲息地結束了。 我不敢招搖,趁著夜色混進了隊伍里,盡管如此,從我身上的盔甲和披風也能看得出我并不是尋常士兵。晨風默默地走在我的白駒一旁,手卻沒有離開過劍鞘。 我側身望樹林里望去,對方的人馬已然不見蹤影。樹影重重之中,我似乎能看見遠方城池模糊的影子,不出意外的話,那里就是我們要去的召西。 東方的天空是肅殺的慘白,整支隊伍往地平線望去,鴉雀無聲。 我屏氣凝神,注視著遠處的召西城。天還未全亮,但伍相帶領的人馬已然在召西城門外廝殺,冷冽的空氣里似乎隱隱有血腥之氣。刀劍聲之外,戰鼓沉穩有力,一下又一下地敲擊在我的心上。 手心里盡是汗水,我不敢有絲毫放松。按照原先的計劃,不出半個時辰,伍相那邊就會傳來破軍的鼓聲,我便可以帶領剩下的部隊乘勝追擊。但戰場上的事,十有八九可以算計,卻沒有任何人有十成的把握。我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逐漸加快,血液里沸騰的不知道是興奮還是恐懼。 一個腳快的軍探跑了回來,跪倒在我的戰車下,大聲道:吳王,楚軍如相國所料,約摸有八百人。召西城門未破,守軍卻已經死傷慘重,城門現在是靠四十個老兵勉強維持。 領軍的是誰? 不知,但王旗不在,應當是大臣伯巒。 公子玄呢? 不見公子玄。倒是 倒是什么? 楚軍別營中有幾頂輕帳,與別的不同,看樣子不像是行軍之人的住處。 我皺了皺眉:怎么說? 小的聽守城門的守軍說,那輕帳上似乎掛著越國的王旗。 看清楚了,可是越國的王旗? 是。那些守軍說,夜里還能聽見那帳里傳來女人的聲響。今早那些女人本來要等天亮逃走的,這下全困在營里。 相國去了多久了?我側身問晨風。 快半個時辰了。他見我神色慌張,安慰道,公子不要擔心,相國說過,半個時辰之內定能破軍,公子只需要那時候沖鋒陷陣便可。 相國帶的軍隊雖然精銳,但因召西地形限制,戰線蜿蜒,這些兵力只堪堪三列有余,半個時辰怕是已經破了。 晨風見我思索良久,知道我一時拿不定主意,便低聲把軍探喚了出去。他知道我心憂之時容易手腳冰冷,便將身上的衣服脫下來,披在我的身上。 此時還是暖和些好。公子別擔憂。 我的疑慮不只是伍相的戰況,我輕聲說,那頂帳篷也很可疑。 輕帳里掛著王旗,還住著女人。哪個越國人會帶著女人來到召西城外?除了昨夜那個范蠡口中說的越王新婚之外,沒有第二種可能。勾踐從小長在楚國,深知把女人藏在楚軍大營中是最安全的,不出意料的話,此時他指不定就躲在輕帳里,伺機逃跑。 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我默念著長卿先生的話,暗下決心。 不用等了。我揚起手中的佩劍,高聲叫道:上馬!列陣!生擒勾踐! 晨風很快便明白了我的意思,跟著我的白駒跑了起來。揚塵之中,馬蹄起落就像禮樂。我的耳邊似乎又想起宮人的聲音,夫差,你的父親是誰殺死的?那聲音越來越大,在馬蹄聲中仿佛振聾發聵一般,漸漸地模糊了我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