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十九)
替(十九)
半夜,新年的夜沉寂下來,但是還繚繞著煙火留下的灰塵?;氐骄值臅r候,祁亦言說有事回去一趟,但是也沒說具體什么時候回來,所以他們只做了李念婧的解剖工作。 一點的時候,岑歆正在收拾東西,準備回宿舍放點東西,稍微休息一會。警局經常會加班,所以在辦公樓的背后是有宿舍的,只是法醫室的宿舍和他們不在一塊,單獨劃出來給他們。 岑歆正拿著手機,翻看和陸衎發的消息,他回消息的時間間隔有些長,最后一條消息他回復的是他們在醫院,安煜還在昏迷沒有醒來。 岑歆發了一句讓他自己注意夜間溫度就收起手機往外走,卻門口差點撞上祁亦言。她慌忙后退一步,才抬頭,就觸到他那如同冰霜的眸子。 祁亦言整個人都散發著一股極其濃烈的戾氣,他換了一身衣服,黑色的長款大衣沾從外面帶來的冰冷氣息,像凝了一層冰渣。面無表情的臉,仿佛一攤沉寂的死水,看不清底,黑色的雙眸,泛著凌冽的眸光。今天的祁亦言,是岑歆從未見過的樣子,也是這一刻,她隱約了解到陶嘵嘵口中真實的他的模樣。 要回去?他冷冷的低下頭,看著岑歆詢問,卻又不在意她如何作答,問完后就繞過她進了辦公室。 岑歆放下東西,說沒有。 祁亦言徑直走進去換衣服,辦公室內有空調,所以不冷,他脫了外套,披上了白大褂,又對她說:現在工作,有問題嗎? 岑歆哪里敢說有問題,哪怕剛才有一秒的睡意,現在也完全沒了,于是,跟著他進解剖室。 他去取尸體,岑歆準備好工具,但是祁亦言卻沒有讓岑歆動手,甚至沒有說話,只是嫻熟的像一個機器一樣,有條不紊的進行著每一步動作。偶爾在岑歆需要記錄或者提取檢測時,會停下動作。 但是到了解剖李沄尸體的時候,他卻詭異的笑了,岑歆竟然在他的動作中捕捉到了一絲的溫柔。整個過程堪稱完美,尤其是縫合的時候,認真到岑歆覺得擺在他們面前的不是一具尸體,而是一個活生生的睡著了的人。 完事后,祁亦言突然說:覺得奇怪? 岑歆沉默,祁亦言低沉一笑,又說:在找不到的這幾年里,我每次看著這些尸體,總是會想象成她的樣子。想著,這樣她是不是就不會跑走了。 他說完,嘲諷似的哼了一聲,卻收起了剛才的情緒流露。 岑歆顯然被嚇到了,但是沒有表現出來。因為從祁亦言眼中,除了看到那病態的占有欲外,還有他對于鮮活生命陪伴的執著,遠遠超過了對于死亡永恒的渴望。 所以,雖然岑歆不知道他們短短幾個小時發生了什么,但是她知道,祁亦言一直在克制著,精心算計著去保持著生命中難能可貴的一點點干凈和溫暖,走向陶嘵嘵。 祁亦言之后沒在說話,身上的戾氣也消散了許多,卻又回歸到以往的死寂。 下一具尸體,他交給岑歆,自己在一旁指導,他突然變得很有耐心,可那語調,甚至他站立的位置,聲音,卻慢慢與過去的一個場景重合,模糊著粘在一起。 過往記憶如同初生的小獸,僅憑本能的撕咬著,似乎想要揭開那粘牢的封條。她看著床上的聞黎的尸體,有一瞬間和梁易堃的臉重合,她眼里控制不住的殺意,落下的刀,竟忍不住想把那些皮rou都割下來,看著他痛苦,看著他的血一點點流干 這可怕的想法讓她恐懼,心里兩股力量在抗衡著。有些冷的房間,竟讓她的額頭上滲出一層又一層的汗,她緊緊握住刀,微微的側過身子,閉上眼睛,停下動作,緩了一會,才平靜下來。 她并不知道祁亦言有沒有發現,只是知道,他后面的解說十分的詳細,那種可怕又熟悉的感覺,讓她快要失控,好在她現在自我調節的能力比之前強了許多,所以在心里一遍遍的自我暗示下,才順利進行。 黎明未至,天空還是一片黑沉,卻聽到外面的炮仗聲,接連不斷。岑歆拿了工具沖洗,擦完手看著鏡子上的自己,面色蒼白如紙,有些嚇人。她用手拍打下雙頰,慢慢緩過神來,卻越來越恐懼心底的聲音。 在里面待了很久,出來時,祁亦言已經那些東西去做檢測,現在就等待有些檢驗出結果。岑歆看著窗外的天空,這會已經不見疲憊,失眠成習慣,越是到天亮要來之際,會越發清醒。 祁亦言走出來,依舊像往常一樣,沖了兩杯咖啡,岑歆抬起杯子對他說:謝謝。 祁亦言緊抿的唇,輕微的勾了下,卻又很快的消失,仿佛剛才的是錯覺。面如平靜的湖面,沒有一絲波瀾,可他那搭在背后的柜子上的手,緊緊捏著邊角的手指,卻又在暴露著什么。 兩人都沉默著,空氣繼續在流動,細小的塵埃,浮沉在辦公室的燈光下。天開始蒙蒙亮時,祁亦言放下杯子,卻是看著前方,那窗子外的點點火光問道:岑歆,過去的事你記起了多少? 岑歆雙手捧著杯子,皺起了眉心,祁亦言鮮少如此直接。 祁亦言見她沒有回答,轉過身子,他背后是灰蒙蒙快要破曉的天,而正面,俊俏的臉龐在辦公室的白熾燈下,泛著一圈淡淡的光。黑亮的眸子,微微瞇起,高挺的鼻梁下,紅唇蠕動,說:岑棲,梁易堃還有梁嘉其實,你都已經記起了,但是,關于你自己的那部分,但現在還是一點印象也沒有嗎? 岑歆一驚,祁亦言繼續說:還是,你已經記起一部分,卻隱瞞著。梁易堃沒多久就出來了,岑歆,你想做什么? 岑歆一下子沒握緊杯子,guntang的咖啡晃出,濺到手上。祁亦言從旁邊抽了紙,遞給她,淡淡的說:想讓他死,又不讓別人察覺,對你而言很容易,但是他不會感到痛苦,不足以抵消心中的仇恨。有幾種方法倒是能讓他生不如死,讓他匍匐在你的腳下,求著你給他痛快不過,這太冒險了,要用很多東西去交換,以前的你愿意,可現在有了陸衎,可不一樣了。 一字一句,宛如一只殘酷的手直接揭開了她掩蓋的傷疤。 岑歆眼神變得有些兇狠,突然一下子渾身發抖,那涌出來的恨意,似乎一下子聚集到手上,緊緊捏著杯子,仿佛下一秒就會被捏碎。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慌亂無處遁形。 祁亦言一步步走近,停在她面前,那話語如同從地獄而來,帶著蠱惑說:我可以幫你,讓他受到該受的罪,在你面前求饒,痛苦的死去,你也不會失去陸衎。自然的,我會先告訴你記憶中缺失的那部分。 為什么?岑歆才說出這句話,唇止不住的顫抖。 他沒有回答,但是他眼里那嗜血的欲望,一點不藏的擺在她面前,撕下偽裝后,毫無顧忌的展現著他真實的性子。祁亦言出言提醒:岑歆,梁易堃犯的罪,不致死。但是你大概猜到了,他可能還犯了其他罪,沒有證據不說,且有了證據,判了死刑,對你而言,始終是不夠的。比起法律的宣判,你更希望的是你親手宣判并執行他的死刑。 岑歆平和下來的呼吸又一次變得急促,她咬緊牙關,努力的平穩住自己,卻在他面前,像個小丑一樣,所有的丑態,無處遁行。 她突然也不再偽裝,暴露出自己心中真實的情緒,反問道:你是誰? 祁亦言笑了笑,眉眼中,沒有一絲溫度,他低下頭,聲音很輕的說:看來,你不愿意。 他又抬起頭說:可是,你能壓抑多久呢?一直以來,你心里有個聲音在不斷掙扎吧?當你拿起刀時,劃破那一層層皮膚的時候,你是不是在想,如果是落在他身上,該從哪里下手?什么位置最好?應該落多少刀呢 岑歆突然打斷他,也情緒崩潰,不知不覺,眼淚就下來了。 對,我記得了,我也恨,可是,現在的我,現在的我 現在的她,貪戀幸福,貪戀陸衎給她的所有??墒?,她又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岑棲的命,她母親的命,過往的事,一樁樁一件件,那是用血刻在心頭,不可能抹去的。 她恨,她也慌,時間,可不等她啊。 祁亦言走到她身旁,他第一次,竟然用手拿著紙巾,擦去她落下的淚,手指卻不曾碰到她的臉。 我可以幫你,我可以把他交到你手里,你想怎么做,我都會幫你。但是前提,你要答應我一件,你要聽我的,把他們全部都引出來。 他們是誰?你又為什么幫我? 祁亦言卻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收回了紙巾,扔進垃圾桶,然后說:五年前,梁易堃想把你們姐妹賣給的人,是我的母親,我母親想把你們送給我。因為她害我失去了一件寶貴的東西,想要彌補。 祁亦言恍惚記起,她總是這樣,殘忍的摧毀著他生命中每一樣東西,斬斷他所有的感情。同時,又一次次的給予他補償,樂此不疲,直到失去陶嘵嘵,才徹底打破這循環。 岑歆突然問:那為什么是我們?為了報復嗎? 祁亦言勾了下唇說:梁易堃找到你們,確實是為了報復,他要報復的人,不是你父親,而是你母親,梁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