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犬(三)
黑犬(三)
岑歆回到家中,猛得把窗簾全部拉上,家中的窗簾是她跑了好幾個地方,對比之后買的,全部都是遮光最好的。 屋子陷入一片黑暗,沒有一絲光,她終于感覺到滿滿的安全。她睡眠不好,一有點動靜,有些光都沒辦法入眠。 她一個人靠在墻角,席地而坐,想起白天見到的情景,那首歌,她從手機下載下來,一遍遍放著,一遍遍聽著。 她一定聽過這首歌,岑歆握緊冰冷的雙手,閉上眼,狠狠地回想,隱隱的想起,似乎有個女子經常會輕輕哼唱。但是卻和這個不同,而且在亭子里聽到的后半段相似。 腦海里記憶的碎片,一點點拼湊,可是,每次,快要拼湊起來的時候,想起一點的時候,總有種力量狠狠地捏碎,又剩下一片空白。 岑歆緊緊的抱緊自己,在黑暗中看不見自己懦弱的自己,恨著,怨著 為什么忘記?為什么還是那么懦弱?為什么不想起來?為什么指控那天什么都說不出口? 她不是喜歡黑暗或是習慣在黑暗的環境中,而是在這看不見一切的世界里,她可以不用看見自己,那個丑陋,膽小的自己。 緊緊環抱住自己,頭埋在膝蓋間,慢慢的,岑歆甚至開始記不得那天的場景,很多畫面在腦海里一點點散去。 心底里,那種無能無力,那種無助的感覺,像洪水猛獸一樣將她侵襲,她失敗了,她又一次的要讓他們失望了。 岑歆知道在被陸衎救了之后,不光失去記憶,還患上很嚴重的抑郁癥。她其實是知道的,很清楚現在的想法是錯的,清楚這樣下去只會讓自己陷入更深的漩渦??墒?,沒有辦法,心里那種無法掌控自己行為的感覺,快要把她吞噬。 岑歆一遍遍的問自己為什么 今天只是見到那么一個人,只是聽到一首歌,為什么就成這樣?到底,在哪聽過這首曲子?是誰在吟唱? 岑歆一次次深深呼吸,深深的換氣,努力地慢慢讓自己平靜下來。 不敢抬頭,依舊埋在膝蓋間,手控制不住的顫抖,伸手去找手機,摸到一片冰冷,手指一片亂按,音樂戛然而止,混亂的世界,一點點恢復,她開始聽見外界的聲音。 岑歆深深呼了口氣,仰著頭靠在墻上,額頭上滲出了汗。 她又一次,把自己逼入死角。冷汗過后,身上一片濕粘,無力起身,閉上眼慢慢靜下來,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夢中,她不知道是在哪,四周一片黑暗,她聽到一聲喊救命的聲音,想上前,可是有人捂住她的嘴巴,緊緊的抱住她,圈住了她的手腳。她看不見是誰,卻又能感覺到控制住她動作的人,很痛苦,她在哭,那眼淚流在她的脖子里面,很冰,她的手很用力,但是卻渾身顫抖。 岑歆努力地掙脫,手卻用不上力,只能聽著,外面一遍遍撕心裂肺的求救聲 岑歆,岑歆。 隱約中,似乎聽見有人在呼喊她的名字,猛得,夢境轟然倒塌,她睜眼,迷茫的看著四周。 黑暗中有一絲光,是風吹起簾子透進來的,岑歆怔怔的看著前面,面上一片濕潤,伸手觸摸,才發現已經淚流滿面。 只見陸衎起身,猛得把窗簾拉開一半,隨后又蹲下,與她平視。溫柔的呼喚她:岑歆,醒了嗎?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他距離她很近,卻沒有碰她,連靠近都小心翼翼,就靜靜地等著她恢復。 岑歆睜著眼,她無暇顧及自己一臉狼狽,她抬頭看了眼窗外,屋內沒有開燈,屋外黑夜早就已經來臨,今夜沒有星星,天也比平時要黑些,似乎有一場暴雨。 黑暗中,陸衎看著,心被揪住一般。岑歆哭過的眼睛腫腫的,面色蒼白,他剛剛叫醒她的時候,她渾身都在發抖。 這樣的情景,這五年來,他看過無數次。只是,這兩年她控制得很好,沒再發作過。 想到每一次,他都只能靜靜地待在她身邊,等她自己走出來,卻不敢碰她。陸衎記得一開始的時候,他把她抱在懷里,卻換來她更強烈的掙扎,他慌張的松開,岑歆縮成一團,一直縮到墻角,面色沒有一絲血色,大幅度的顫抖著。 陸衎每次,都恨不得替她去承受,卻又沒有辦法,只能這樣看著,等著。 第一次見岑歆,十六歲,她那時候很瘦,小小的一個蜷縮在血泊中,白色碎花裙上,沾染上一片片血跡。 那時他還不是刑偵隊長,南城發生一起連環殺人案,當時的程國梁親自負責這起案子。犯人的反偵查意識很強,現場幾乎沒有任何線索,作案時間沒有規律可循。 突然有一天,他們接到報案,是一個女孩的聲音,而且,她曾經是死去的刑警岑泊遠的女兒,沒有音訊好些年。陸衎的父親剛好下來檢查工作,他聽到后親自帶隊。 只是,等他們到時,客廳里,滿是血腥味。當時唯一還清醒的只有岑歆,程國梁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她突然拿過一旁的刀,卻猛然的要刺向自己的心臟。陸衎是最先回過神的,他飛快的上前踢掉了刀,岑歆暈了過去,一手卻緊緊的拉住他的褲腳。 他記得,他把她抱上救護車的時候,嘴里一直喃喃道:為什么,還要活著? 陸衎陷入深深的回憶。 十幾分鐘過去了,岑歆慢慢恢復了冷靜,她長長的嘆了口氣。低下頭嘆息,白天,她又把自己逼到死角。她平復呼吸,閉上眼,慢慢的回想一切,逐漸的平復下來。 其實中午她還沒來得及問亭子里的女子是誰,就被這首歌給引導進了陷阱中。 呼~ 她又呼了口氣,抹去眼角的淚珠,睜開雙眸,面色也慢慢有些血色,嘴角勾起一抹虛弱的笑說:對不起,我騙你了,其實我是想看,當年的卷宗,還有,岑棲的尸檢報告才考試的。 我想當警察,但是我的體能測試過不了,就想著考法醫吧,但是如果當時我和你們說,你們不會同意這個專業,所以我就選了醫學。 陸衎回神,在心里松了口氣,卻又在聽到這話時,心中的石頭又被提起,懸在空中。 岑歆是信任陸衎的,她對著他述說,像每一次發病后那樣:我剛剛夢見,有個女孩一直在喊救命,但是有個人,卻緊緊的捂住我的嘴。她在哭,在害怕。我猜那人,是我的mama,而,呼救的人,是岑棲。 你知道發生了什么嗎?眼角還有滴淚水,隨之而下,落入脖頸間,不見蹤影。 陸衎無法回答,因為他知道。 岑歆微微仰頭,笑了笑,繼續說:我今天,在青山湖旁的亭子里,看到一個女子,她手機里,放著一首歌,很奇怪,我曾經聽過,它前段是憂郁的星期天,后半段,卻是禁曲黑色星期五。 我不知道為什么會知道,好像我就該記得 天色漸暗,空氣沉悶,岑歆說累了,已經睡去。 陸衎輕輕退出了岑歆的房間,帶上房門,客廳的窗子外,夜空中蒙上了一層烏云,空中,閃過一道閃電。他又重新檢查了一道窗子,拉上窗簾才離開。 來到樓梯口,頃刻間,大雨毫無預兆的落下,他抬頭看了下天,車子還在十米外的停車場,只好脫下外套,抖抖頂在頭上沖向車子。 上車的瞬間連忙關上車門,衣服已經濕得能擰出水來,只好扔到后面,驅車前,抬頭看了下岑歆房間的位置,憂思重重。 她笑著,卻含著淚問,你知道那天發生了什么嗎?他知道的,他們所有的人都知道。岑棲的尸檢報告,他看過,自然清楚在她身上發生了什么。 可是,岑棲死了,她母親梁嘉死了,指證那天,岑歆卻看著那人什么都說不出口,其實說出口了,也不過是幾年的刑期,其他的關鍵證據,她忘了。 陸衎閉上眼,總感覺到,她真正想起的時候,就是留不住她的時候。 岑歆聽見雨聲就驚醒了,她睜開雙眸,起身。屋子很黑,屋外嘩啦啦的雨聲,她走到窗前,拉開窗簾一角,閃電忽然落下,緊接著的,是震耳的雷聲。 雨下得好大,她就靜靜地站著,樓下陸衎的車還沒走,車燈閃爍,也只能在這樣的夜晚,她才敢流露出一點點心思。 清秀的臉上露出一抹笑容,她不懂對陸衎什么感情,更不懂他對她的心思。只是知道,陸衎給了她活下去的一個理由。 然而,經過今天,她心底有種強烈的念頭,過去的真相,遠比他們想象的要殘忍。大家都知道岑棲,她母親梁嘉受過什么傷,可全家就她一個完好無損,好好的活著。 那樣的家庭,怎么可能就她一個人好好的? 也正因為如此,她怕,如果她真的滿身污穢,可真的,會失去他了。 嘩!她猛得拉緊窗簾,屋子陷入一片黑暗,她也沒入黑暗中。 陸衎坐了將近十分鐘,雨勢沒有絲毫變小的趨勢。心思無限回旋,卻都是她的模樣,從衣服里掏出煙盒,才發現已經濕透。 靠! 無奈驅車離開,回去的路上,雨越下越大,才到半路,前方已經漫起了水。 陸衎更加煩躁,越發想弄清楚岑歆所說的事,他猛得調轉車頭,又折回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