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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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掌心中的顫抖漸漸平歇,阮月安抬眸看了他一眼。 他低著頭,雙唇緊緊抿著,鼻梁上的眼鏡下滑了一點,睫毛在輕輕顫動。 阮月安從沒有見過蔣繹這幅模樣,這樣脆弱易碎似的模樣。 她所認識的蔣繹從來都不是這樣的。 他似乎永遠都是一副對什么都滿不在乎、眼中沒有任何東西的模樣。仿佛在他的世界里沒有任何一件事,或是任何一個人能讓他駐足側目。 阮月安身邊從沒有過像蔣繹一樣冷漠的人,她也不會主動去接觸這樣的人。在她身邊的人太多了,對她好的人也太多了。所以在高中軍訓,她們坐在一起討論男生時,她就沒有對蔣繹有過一點興趣。 她不喜歡這樣的冷漠情緒,當她付出情緒之后,她希望得到的是相同的、或是更為熱烈的回應。而不是像蔣繹一樣的,在她表露情緒后,沒有任何反應地看著她。一句話都不說。 這是蔣繹常有的模樣,也是阮月安最不喜歡他的一個地方。 曾經她對此感到好奇,很想看看蔣繹是不是永遠都是那副模樣。 蔣繹當然不是永遠都是那副模樣,至少在面對她的挑釁時,他就會做出平時絕不會做出的反應。但他的表情并沒有太大的變化,至少阮月安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來。 像現在這樣,她握著他的手,握著他微微發顫的手。這樣明顯的變化,阮月安還是第一次,第一次感受到他如此明確的情緒變化。 這讓她感到陌生,也讓她一時無措。 阮月安握著他的手,掌心中出了點汗,周圍有人不停地走來走去。 她動了動手指,還未開口,蔣繹已經慢慢松開了她的手,聲音很輕地說了一聲謝謝。 阮月安沒說話,她握著傘立在身前,腳尖抵著傘,低頭盯著腳尖看了一會,忽然問他,裴邵說你發燒好幾天了? 蔣繹嗯了一聲,拿起擱在一邊的牛奶擱在膝蓋上,用打著針的左手扶著,想要把吸管撕下來。但左手太久沒動,又涼又無力,牛奶從膝蓋上滑下來,落到腿上。 阮月安看著牛奶從他膝蓋上滑下去,在他握起牛奶想要再次放到膝蓋上時,伸手從他手中抽走牛奶,撕下吸管插好遞給他。摸了摸被他擱進袋子里的包子,袋子里還有三明治跟面包,包子涼了就別吃了。 牛奶還溫熱著,蔣繹捏著紙盒低頭咬住吸管,抬著眼皮看她,沒說話。 阮月安垂眼與他對視。這個的視角的蔣繹倒是少見,或許是因為發熱,他的臉頰上泛起一片淡淡的紅。她抿抿唇,又問了一遍,怎么發燒了。 淋了雨。蔣繹喝光了牛奶,捏著空掉的紙盒看了一會。然后抬起頭看她,聲音沙沙的,很輕,回去拿傘的時候淋了雨。 阮月安看著他,沉默了一會,問他,你是在示弱嗎? 蔣繹也沉默了一會,輕聲回答,是。 阮月安哼了一聲,挪開眼不再看他,聲音也很輕,活該。 蔣繹與她相對著挪開眼,看著地上的瓷磚,點點頭,嗯,是活該。 然后兩個人都不說話了。 阮月安以為蔣繹會干脆不回答她的問題,像以前一樣只是沉默。以為蔣繹會冷言擠兌她,以輕蔑的態度否認。但她以為的都沒有發生,蔣繹直面了她的問題,并且是以一種她從沒見過的態度和語氣、甚至是神情告訴她,坦白明確地承認他在示弱。 這種轉變好像是從他們三人最后的那一次開始,從他忽然發生細微轉變的態度和刻意地不讓阮月安看到他的表情開始,他就發生了變化。只是那個時候蔣繹的變化還有大到讓她感到反常,只是讓她隱隱約約的覺得不太對勁。 蔣繹垂下眼,盯著手背上的軟管出神。 現在這樣的感覺很奇怪,這樣的氣氛也讓阮月安坐立難安。她掏出手機看時間,回了幾條小圓發過來的消息,裴邵才回來。 裴邵拎著一袋藥過來,立在他們面前,握住阮月安伸過來的手捏了捏,轉頭看了一眼蔣繹,問她,吃東西了嗎他? 蔣繹點點頭,沒說話。 只喝了個奶。阮月安握著傘站起身,我本來想在醫院門口小攤那買點熱乎的,看了幾個都在排隊,就去便利店買了點三明治和面包。 她指著袋子里的三明治和面包,買了挺多的,應該夠你們兩個吃。我該走了,小圓她們還在等我。 裴邵彎腰撥開袋子看了看,確實買了不少,光牛奶就買了三個。他點點頭,在她坐過的位置上坐下,等會用我接你嗎? 不用,我開車帶我姑姑來的,等會要跟她回奶奶家住。阮月安握著傘站在他們身前,看了蔣繹一眼,問裴邵,要不我等會叫飯店給你們送點吃的吧,三明治跟面包沒什么營養也沒那么好吃。 不用。蔣繹忽然張口說話,聲音還沙啞著。他輕輕咳嗽了一聲,看著裴邵,你跟她去吃飯吧,我打完針,時間要是早,就過去找你們。 阮月安看看他,又看看裴邵,沒說話。 裴邵看著他,蔣繹抬手指了指吊瓶,這瓶打完還有一瓶,別等我了。 你能走過去?裴邵扶著膝蓋,有點想起身的意思。他還沒見過阮月安的姑姑,總聽她說,也知道阮月安很喜歡這個姑姑,這幾天都在陪她,都沒怎么跟他見面。 昨天阮月安微信問他想不想見她姑姑時,他是很高興的。 蔣繹笑了一聲,聲音很輕,我是有點感冒,不是斷了腿,怎么走不過去。 那行。裴邵抬手拍拍他的肩膀,打開裝著剛取回來的藥的袋子,一個一個拿出來給他看,這兩個是飯前吃的,這個沖劑是飯后吃的。 蔣繹點著頭,接過他遞過來的藥,一個一個又塞回袋子里,知道了。 裴邵看看阮月安,站起身,對他說,那我走了。 嗯。蔣繹看著他,笑了一下。 你打完針過來?阮月安問他。 嗯。 你知道在哪嗎? 知道。蔣繹說了飯店的名字,離這不遠。 裴邵又囑咐了他幾句,蔣繹一句句應了,擺著手催他趕緊走。裴邵走之前又去找了護士,拜托她等會過來幫他換藥。拖了一會,直到小圓給阮月安打電話過來催,才走。 蔣繹看著他們走出大廳,裴邵還回頭跟他擺手,他抬起手回應他。背影消失后,他才落下手。 凳子上放著兩個塑料袋,一個裝著藥,一個裝著阮月安帶來的吃的。阮月安剛剛就說讓他別吃這些了,等會打完針過來吃飯。他答應了,但沒打算把這些吃的丟掉。 他垂著眼看了一會,伸手把那只冷掉的包子拿了出來。 - 裴邵跟著阮月安還沒走進包廂,就聽見里頭傳出來一陣笑聲。一聽就是女生的笑,很清脆,其中還帶著幾聲男人的笑聲。 他側目看了阮月安一眼,沒說話。 阮月安扭頭看他,小圓她們都在,還有我的一個朋友你沒見過,我的小學同學陳長衛,他前一陣才回國。 服務生在他們面前推開包廂,請他們進去。 阮月安扶著他的胳膊,小聲跟他說,他話很多,你少跟他說話,不然他就會一直粘著你說話。 是嗎?裴邵抿唇笑起,話那么多嗎? 邵月安!你怎么干什么去了?我來的時候你沒在,姑姑說你出去了,你去哪了?你身邊這是誰?是你男朋友嗎?你去接他了?真夠可以的啊你 阮月安看都不看陳長衛一眼,拉著裴邵進了包廂就往邵年華那領。裴邵一路跟小圓她們幾個打了招呼,又隔著桌子跟陳長衛打招呼,你好,我叫裴邵。 我知道你叫裴邵。陳長衛沖他笑,問他,阮月安是去接你了嗎? 裴邵張開嘴,話還沒說出來,阮月安把他拉到了邵年華身邊坐下,裴邵,這就是我姑姑了。,給他引薦完,阮月安就直沖著陳長衛去,捏著他的胳膊讓他在閉嘴吃飯跟出去說話選一個。 要不是邵年華問起他,阮月安是絕對不會叫他來的。 裴邵看了阮月安一眼,她瞪著陳長衛,威脅他的聲音不小,把小圓她們幾個看得直樂。 他點頭跟邵年華問了好,邵年華也點點頭,就沒說話了。過了一會才問他怎么跟阮月安認識的,他如實說了,說他們是高中同學,高中談過戀愛,后來她出國了,之后回來又在一起了。 邵年華聽了,沒說什么,只是點點頭。不問他多大也不問他做什么工作。 裴邵坐在她身邊,阮月安威脅完陳長衛,站起身朝他這邊過來。他側目草草打量了邵年華兩眼,她的坐姿端正,頭發很黑也很長,在腦后梳成一束,膚色是很健康的膚色,臉上能看出一點歲月的痕跡。 邵年華沒什么長輩的架子,問他話時,看向他的眼神并不嚴肅,但很認真,讓他不自覺地挺直腰背回答她的問題。她的聲音不大,但能很清晰讓他聽到她說的每一個字。 聊什么了?阮月安扶著他的肩膀坐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跟陳長衛說了這一會弄得她口特別干。 邵年華笑了笑,看了一眼裴邵,不說話。 阮月安看向裴邵,裴邵笑了一下,聊你。 聊我什么? 裴邵不告訴她,只是笑,笑得阮月安又追問了幾句,他才把剛才跟邵年華說過的話又跟她說了一遍。 外頭服務生沒一會就進來上菜了,小圓坐在阮月安身邊,問她生日打算怎么過,想出去玩還是在家過。 阮月安說當然要在家過,她已經訂好了酒店和菜單,就等著她們人過去了。小圓聽了就笑,小聲跟她說還以為她會想去上次她們看好的酒吧過呢。阮月安聽了也笑,壓低聲音跟她說,姑姑好不容易回來,還是怎么方便怎么過的好,等之后有空了再一起去玩。 小圓笑著點頭,說好主意。她比阮月安小兩歲,讀大學的時候跟阮月安認識的,性格特別合,后來阮月安比她先回國,兩人聯系也一直沒斷過。 裴邵看她們倆小聲聊了半天,也不知道她們聊了什么,剛想張口問阮月安,就感受到一束格外熾烈的視線。他抬起頭,陳長衛正看著他,眼神中充滿了想跟他說話的渴望。 裴邵想張口跟他搭話,一轉念又想到阮月安的囑咐,閉上嘴,對著陳長衛點了點頭,低頭夾菜。 直到飯局臨近結束,蔣繹才來。服務生引他進來,在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時,陳長衛幾乎是從座位上跳起,走到他身邊跟他說話。 阮月安看著蔣繹被陳長衛帶著在他身邊坐下,陳長衛的嘴就一刻沒有停下。問他怎么這么晚才來,蔣繹說剛去醫院打針了。他就問蔣繹為什么打針,生了什么病。蔣繹笑著看他,不說話了。 陳長衛還要再問,阮月安站起身,叫蔣繹到她這坐,她要跟他換個座。 換座的功夫,阮月安把他介紹給邵年華。蔣繹坐下后,沖她點頭問好,說自己叫蔣繹。講到跟阮月安的關系時,他頓了頓,說自己是裴邵和阮月安的朋友。 邵年華點點頭,沒多問他什么問題,看著他端起杯子喝了兩口水之后,邵年華看了裴邵一眼。裴邵彎腰跟他小聲說話,問他吃藥了沒有,蔣繹搖搖頭,說現在吃。 阮月安壓低了聲音威脅陳長衛,陳長衛轉頭去跟邵年華告狀。 邵年華看著阮月安,笑了笑,端起杯子喝水,沒打算開口。 阮月安收拾完陳長衛,起身出去了一趟,很快又回來了。坐下跟小圓她們幾個聊天,聊阮月安生日那天要穿什么衣服。 結束后,阮月安跟著服務生去結賬。結完賬出來,手里拎著幾盒打包好的菜。 邵年華站在臺階下,看著她走近裴邵和蔣繹,把打包盒遞給蔣繹,跟他說了幾句話。聽不清她說了什么,也聽不清蔣繹說了什么。裴邵拉著她的手跟她告別,然后跟蔣繹一起坐上車走了。 - 裴邵開著車把蔣繹送到樓下,蔣繹解開安全帶,抱著外賣袋子下車。裴邵叫了他一聲,把他忘下的藥丟給他,什么記性?回家趕緊把藥吃了。 蔣繹接住他丟過來的藥,點點頭,沒說話。 明天狀態不好就別去上班了,回來跟你邵姨裴叔吃頓飯,正好讓你邵姨數落數落你。 蔣繹抿唇笑起,知道了。 裴邵擺擺手,趕緊上去睡吧。 蔣繹站在原地看著他開車離開,才轉身走進小區。 外賣袋子擱在餐桌上,他轉身去臥室拿手機。今天出門的時候腦子昏沉,忘了帶手機,到了醫院才想起來。 從昨晚到現在他都沒看手機,果不其然,手機上有不少未讀消息。 他把手機擱在餐桌上,解開外賣袋子,把幾盒外賣一一打開。兩份炒菜和一份粥,都是清淡口的。他邊吃邊看消息,挑著幾條回了。 向下劃著,忽然看到一條阮月安發來的消息。 時間是昨天晚上,問他「你明天有沒有時間過來跟我姑姑吃頓飯?」 沒有表情包也沒有顏文字,只是這么一句話。在這句話之前,是兩條都被撤回的消息。 蔣繹盯著屏幕看了一會,放下勺子和手機,起身去飲水機前接了一杯溫水。 帶回來的藥也擱在餐桌上,他拆開藥盒喝了藥,握著杯子在餐桌旁站了一會。指腹輕輕在杯壁摩蹭,溫溫熱熱的觸感,很舒服。 他放下杯子,坐回去拿起勺子喝粥。粥煮得很爛,帶著一點淡淡的咸味,米粒落在舌尖上,輕輕一抿就能化開。 勺子碰到碗底時,他拿起手機,指尖在屏幕上輕點,回復這條已經錯過時間的消息。 「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