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纓槍(五)
紅纓槍(五)
李勤很快遇上了她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戰爭。 第九軍為何是北疆軍中最令蠻子聞風喪膽的軍隊?不只是因為它是無數個先將軍親自帶領的部隊;不只是因為三十年前祁連山八百名第九軍血戰三千蠻人,將他們生生逼退至雪山老窩。而是因為,第九軍是凡事都沖在第一線,撤退都留在最后方的隊伍!帶領北疆軍的將領從來都沒有因為第九軍是精銳就舍不得派第九軍冒險。 最好的刀,一定是出鞘的刀! 就在第九軍如往常一般在冒險征途上扎營時,李勤也如往常一樣,尋了個土溝,整個人趴在里面,只露出半只腦袋觀察著四周。 這是趙副統領教她監測敵人距離和數量的法子。泥巴比空氣傳聲更快,更清楚。李晴之前不相信,認為眼睛看到的才是真的,總是尋著個土坡就四處張望,連鯤看到后把她踹下來,說她這樣會讓整個第九軍被捅成篩子。 這時李勤感受到,地面嗡嗡振動起來。這聲音不像馬蹄踏過地面的蒂蒂聲,倒像山石振動,連帶著整個地面都微微顫抖起來。 她看著昏暗的天空,大喊:沙塵暴來了! 旁邊奔過一個士兵,將她扯出來:聽聽聽,聽個屁股蹲哦,大老遠就看見要卷過來了,老子眼睛都進沙子了,你趕快進隊伍里去。 狂風卷著黃沙,砂礫帶著碎石打在人臉上、腿上、盾牌上、帳篷上。 這里已經屬于蠻子的活動范圍,即便是遇到沙塵暴,整個第九軍也不敢有所松懈。 大家握緊了手中的長槍,緊緊靠在一起,用盾牌抵御著塞外的黃沙風暴。 漸漸的,風聲小了,砸在臉上的沙子力度也沒那么大了。 不知道誰先發出一聲慘叫,大家都睜開了眼。 直襟短衣、合襠褲、大臟辮、咧開嘴露出大黃牙。 蠻子來了,弟兄們殺??! 剎那間,兵戈相見,剛剛停歇下的黃土又被重新卷起。 這是李勤第一次見到蠻子,也是她第一次殺人。 她舞起手中的長槍,朝向她沖來的一個蠻子叉去。 對方倒下了。 原來,殺一個人,這么簡單。 李勤楞神,還沒來得及感受,后頸就察覺出一絲疾風。她頭也不回,彎腰、反手制住了對方握刀的腕。咔嚓一聲,骨頭斷開。李勤就著對方的刀捅進了對方心臟。鮮血迸到臉上,李勤抬手摸了摸鼻頭的血。 這就是戰場,她想,和京城那些賞花夜宴果然是不同的。 她不知道殺了多少人,也不知道目睹自己行為的蠻人竟開始退卻,她只知道往敵人隊伍深處沖去,直到看到一個不一樣的人。 他有點老,但背脊很直,周圍有兩個人護著,但他的目光里毫無畏懼! 心底有個聲音告訴李勤,你該殺了他。 李勤也這么做了。 解決那兩個武士的確費了點功夫,李勤后背被劃了幾刀,右臂也被捅了一個血窟窿。 當她舉起長槍向老者捅去時,老人掄起兩面彎刀格擋。 他的刀很美,動作也很熟練。 可是他老了,力氣不夠了。 李勤的槍刺進了老人喉嚨。 她聽到蠻人們撕心裂肺的吼聲。 李勤升官了。 她的第一戰就拿下了休旬王,單于舅舅,閏振部落首領的頭顱。 蠻人最神出鬼沒的一只部隊,就這樣殲滅在了一場沙塵暴之后。立下赫赫戰功,為呼韓邪單于掃蕩梁軍前方偵察部隊的休旬王,就這么死在了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兵槍下。 連鯤望向李勤的表情有些復雜。 他按照軍功論賞,封了李勤一個百夫長,其實按她的功勞,一個百夫長是不夠的,但李勤過于年少、經驗又過于單薄。讓她沖鋒陷陣還好,若是調兵遣將 連鯤決定還得觀察一陣。 西北的草原很遼闊,放眼望去,看不出這天地的盡頭是何處,細沙被風裹卷著吹向天空橙紅的云,和南方綠樹藍天很不一樣。 你在寫什么。 連鯤問李勤。 家書。 喲。連鯤踢了李勤屁股一腳,你爹娘還認你? 李勤琢磨了一下答: 無所謂。 真無所謂,離家快四個月光景了,父親會的那些罵人的詞早該罵光了。 她在這里練槍法、殺蠻子、學陣法,除了不會喝酒、不能大口吃rou,倒和其他男人沒什么兩樣。 哦,還有一點不一樣。 有一次大家又打退了敵人,晚上圍在一起喝酒。她盤腿坐在火前發呆,突然有人遞給她一碗酒。 喝!對方喊。 不喝。她搖頭。 真沒種!對方回。 她心想,本來就沒種。 遠處有狼王迎著月光悲號,今年北疆的風刮得格外大,草黃得也太快,還沒到九月,早上起來就能看到樹葉上凍出了冰碴碴。 這個冬天有些難過,人不好過,狼也不好過,蠻子肯定也不好過。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遠處連鯤的帳篷,暖黃色的燈光從里面透出來。連鯤靠在門口也望著月亮,表情凝重,不知道和她想的是不是一回事。 這個冬天,怕是得加把勁好好守著這疏勒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