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別來春半(一)【4000+】
番外:別來春半(一)【4000 】
安陵發現長安城內摸骨算命的行當風靡起來,晚間與國公府的女郎逛夜市的時候,幾步就遇見一個攤子,小小一個圍滿了形形色色的人。 心下不解,只聽右手邊的魏女郎覆手在安陵耳畔:我聽我阿父說,當今陛下一直在尋幼時批其命格的術士,這不,整個長安城的算命大師都來碰運氣了,若是得了你三哥哥的賞識,還不飛黃騰達了。 好像幼時確實聽王府的奴仆們碎嘴時說起過,彼時安陵的父親還是秦州王,因為一位得道高人給他算了一卦,大意就是有當皇帝的命,聽得他是又驚又喜,恰好張平寅就要辦滿月酒,便讓庶母抱來讓高人也給他算了一卦,那術士摸著胡須說了句命格妨主就拂袖離去。 散席后,秦州王當機立斷把張矩送去了一位鬼谷后人門下修習,自己也開始偷偷cao練起兵馬。 十七年后準備伐洛陽了,安陵才第一次見到這個所謂的三哥哥。 雖然大哥二哥也會些功夫,可與他站在一起,就顯得過于文氣了些,江湖里摸爬滾打一番的郎君,衣袂間都是刀光劍影的肅殺之氣,只有情思放空的時候微微柔和了眉眼,像江南綿延的青山。 安陵并沒有去過江南,只在王宥的一些只言片語中悄悄地自行描繪著。 想到那個人,安陵心里又是一陣難過。 魏夢瑤察覺到了安陵突然起來的低落,拽起她的手來到一處鋪子前:遺玉你也來算一卦吧,就當圖個樂。 說完,不待安陵應答,扔了一錠銀子在實木桌上,上面刻滿了經文:半仙,可否為這位女郎算一卦姻緣? 那瞇著眼的術士微微掀開半道眼皮,就這么打量我,捻起花白的胡須:女郎伸手。 在魏夢瑤催促的眼神下,安陵不情不愿地伸出一只手去,耳邊是術士嘟嘟囔囔的聲音:貧道瞧女郎手掌各紋路清晰,地紋嚴絲合走于金星丘,這地線啊,昭示姻緣將在女郎認清本心后自會來到。 那該怎么做方能認清本心?魏夢瑤急切地在一邊詢問。 只見那術士故作高深往后一仰:這個嘛,天機不可泄漏,若女郎執意要知道,還得另添香火,貧道才可向蒼天...... 安陵不等他說完,驀地收回手轉身就離開。 招搖撞騙的把式,放在阿濃的那只貍奴身上都能中兩條。 已然沒了再逛下去的心思,熙熙攘攘間,安陵的肩膀被一道不輕不重的力擦過,掌間被塞入一根木簽。 安陵側目執起,書寫一句:風雪紅玉碎,春深福壽全。 再回首去尋,竟不知是何人了。 殿下,若再不回去,只怕宮門要下鑰了。嫣霓上前小聲提醒安陵。 安陵默默將木簽收進袖袍,頷首與魏夢瑤道了別后登上回宮的輿車, 沐浴完躺在清涼殿的床,那十個字在安陵嘴里含著一圈又一圈,可還是毫無頭緒,一覺過后,姻緣真的來了。 安陵將將用了早膳,就看見身穿紅黑十二章朝服的張矩負手走進前殿。 當年公子路和公子明還在收斂著自己的野心時,公子矩一等到明帝登基就請旨回了秦州藩地,同時迎娶了大司馬的孫女王宓。 明帝病倒后只熬了兩年,公子路和公子明你死我活地斗了個一年半,最后落了個兩敗俱傷的結局,公子矩臨危受命從藩地趕來洛陽主持大局。 安陵及笄的那一天,改朝換代,她成了今朝最尊貴的長公主,對于她的兩位兄長,張矩下旨把他們送往了各自的藩地,表面一派兄友弟恭,看似就藩,實則圈禁,安陵雖不忍,但也知道是張路和張明自取滅亡在先,對于這個結局也只有嘆息。 宮奴們跪倒一片,安陵也理了理發冠起身行禮,只聽張矩低沉的聲音在頭頂幽幽響起:平身。 張矩在安陵對面坐下,安陵被他盯地心里發毛她對這個三哥不自覺會緊張,尤其那雙墨黑的眼,深若寒潭,明明只比她年長五歲,卻讓安陵感覺與年齡不甚相符的蒼然。 安陵心里隱約不安:三哥哥可要用些?說完安陵只想咬舌,整座未央宮就沒有比她起地還遲的了,張矩一看就是剛從皇后宮里過來。。 朕在福寧殿用過了,你吃你的,朕說朕的。張矩淡淡移開目光,提到福寧殿微微柔和了神色,遺玉,你如今十九了吧。 她就知道!安陵已經猜到他要說什么了,本朝女子大多十五六歲嫁人,安陵一拖再拖,賴在未央宮不走,當今太后也曾在她面前旁敲側擊,安陵的生母在她十二歲那年在秦州王府就過世了,沒能熬到明帝登基,所幸還是加封了皇后的名號,當今太后這個庶母在王府時就會因著長兄對安陵也多加禮待,如今張矩稱帝,倒也不曾薄待了她。 那又如何?陛下若是覺得安陵礙眼,安陵搬去宮外的府邸就是了。 連敬稱都用上了,可見安陵有些惱了。 張矩看著面前氣鼓鼓的安陵不論重來多少回,一不順心就冷臉的性子還是沒變。 嗯,是礙眼了,見天的就知道去糾纏你嫂嫂,比阿濃還不老實。張矩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語氣不變。 安陵一聽氣得跳腳,端莊的架子沒一會兒全然破了功,對上張矩波瀾不驚的眼,轉動著玉龍扳指,又訕訕地放下筷子,那也不能三哥哥隨手指了一個便讓我嫁了。 張矩啜了口茶,微微皺眉果然是小姑娘心性,就連茶都是甜滋滋的。 那遺玉以為如何? 我可是頂頂尊貴的長公主,自然要賞這世間一等風月,也要嫁這長安一等的兒郎。安陵托腮,笑意盈盈,閃爍著狡黠,民間有拋繡球擇郎,安陵不讓三哥哥為難,設屏坐于后,讓我親自看選。 張矩瞇了瞇眼,低吟片刻笑開:聽天由命?似乎與你慣常的論調相悖。 話音剛落,只見張矩猛地站起身來一撩衣袍,寬肩窄腰,惹得安陵宮里幾個小宮婢紅了臉。 始作俑者渾然不覺,負手朝殿門走去:也罷,你最好能挑出一個來,別耍心眼兒,不然就等著跪迎圣旨吧。 等安陵反應過來,嘟嘟囔囔地抱怨聲早已被梁平尖銳嘹亮的擺駕福寧殿給蓋過了。 <<< 宴會當天,清涼殿的宮奴們一早就喚醒了安陵,拖著柔弱無骨的她在梳妝臺的矮凳上坐下。 睡顏惺忪地撥弄著妝奩里的珠翠玉串,嫣霓躊躇地開口:殿下真要拋球選婿?這如何使得?那些個世家公子,心比天高,怎會為搶一個球大打出手。 在所謂的權利面前,心氣兒再高都能給滅了。安陵拿出一只紅玉步搖對著銅鏡在發髻上比劃,也不是誰搶到就是誰贏了,答不出我的問題,誰搶了都不作數。 嫣霓搖了搖頭,不知道她家小殿下又要整什么幺蛾子了。 宴會設于太液池的涼亭邊,花鳥云煙,恍若仙境。 已來了不少人,行酒令進行地如火如荼,上首坐著張矩和他的皇后,王宓。 安陵偷偷從后面繞過在她特意囑咐過的屏風后坐下,側目看去,王宓一雙玉手翻飛撥著菱角,一看就是晨間剛從江南運來的,還冒著新鮮的水珠。 這位三嫂嫂是錢唐人士,張矩心疼她離家千里,變著法兒地給她弄來家鄉那邊的物什,安陵也跟著沾光。 這不,王宓推了一碗剝好的菱角到安陵面前:安陵嘗嘗,四月的菱角最是新鮮。 安陵愣了一下,對上張矩瞇起的眼,挑釁地勾起嘴角,聲音仿佛沾了蜜:多謝宓姊姊。 說完,捏起一只放入口中,爽口清香。 比起喊嫂嫂,安陵更愿意喊王宓一聲阿姊。 許是宮中女郎年歲屬她最大,嫡庶有別,幾個庶妹并不與她親近,王宓嫁來后,雖然只在洛陽行宮待了不足半月,卻讓在宮中獨傲多年的安陵頭一回有了想依偎的感覺。 幾位郎君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剛好行酒令第二圈也進入尾聲,一個宮奴端著一只紅繡球上前,眾人圍作一圈,只待張矩一聲令下。 只見張矩頷首示意,繡球被高高拋入空中,不待下落,幾個將軍家的公子就躍起爭奪,最后被廷尉家的三公子拿下。 這位吳三郎洋洋得意地瞥了其余人等,笑著上前:臣知光拿了這繡球還不夠,殿下所擇自然是要文武雙全之人。 話鋒一轉,吳驤笑地玩味:不過,可否請殿下移步屏風前,一睹芳容? 安陵笑了,透過這張蛟絲的屏風,在陽光下泛著彩色:吳公子錯了,這是白屏風。 吳驤愣了下,斂起笑意:殿下以為這白屏風與屏風有區別?白屏風也好,黑屏風也罷,都只是屏風。 吳公子說笑,倘若有人把這白屏損壞了,又還給本宮一扇黑屏,反正都是屏風,那本宮可不依。 眾人皆看向吳驤,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像是變臉,最終從牙縫里憋出幾個字:臣無言以對。 安陵捂嘴掩笑,心里冷哼:一介武夫,連白馬非馬的典故都不曾知曉,膽敢妄言讓她出去。 第二輪又開始了,這下搶奪的人明顯不像上一回激烈,幾個武將出身的公子都訥訥不上前,最后被光祿勛家的嫡長子搶到了。 來人翩翩身姿,臉上帶著讓如如沐春風的微笑。 可惜安陵并未在意他,透過如煙似霧的紗帳盯著人群外的一個月白身影兩輪了,一直游離于眾人之外把玩著腰間的香囊,因為背著光,看不清他的五官。 許凌突然出聲拉回了安陵的注意力:殿下方才辯論可是仿照之說? 安陵回神:是又如何? 這世間有許多歪理并不會因一場辯論而改變成正解,殿下說白屏風不是屏風,但是屏風又怎會因殿下所言就不復存在了,實在有違人倫天地之道。 這下,連張矩都側目看向場間,復又剝了一顆葡萄喂給王宓,挑起一邊眉:安陵最好能反駁出來,不若然,朕就下旨了。 安陵顧不得他的幸災樂禍,咬碎一廂銀牙:許公子既然要論人,那本宮就和你好好說道說道。 許公子可能證明,一個人有三個頭? 許凌穩住笑臉,俯身作揖:愿聞其詳。 每個人都有一個頭,沒有人有兩個頭......安陵故意停頓,場內皆皺眉思索著安陵的話來。 安陵微微一笑,提高了聲音:一個人比沒有人多一個頭,所以,一個人有三個頭。 一席話震驚四座,鴉雀無聲之際,只有王宓捻了帕子擦拭著張矩指尖的果皮,沉默地古怪,倒惹得張矩的眼神在自己的小妻子和安陵間來回打轉。 許凌也像前一位一樣,漲紅了臉:殿下這是偷梁換柱。 安陵笑了,如三月里的黃鸝酥軟清甜:許公子光曉得出處卻無法舉一反三,不是腐儒又是什么? 不待許凌生氣,張矩示意第三輪開始,隨后向安陵遞了一個警告的眼神過去,卻被后者自發忽視掉。 第三輪開始,這顆紅繡球就這么拋起又掉落,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停下。 經過那兩輪,竟無人上前。 過了許久,安陵的笑意放大:既然無人...... 話音未落,一抹月白色走近,彎下腰,一雙比玉同色的手骨骼分明。 那人拿著紅繡球上前,也不說話,只見他端起張矩桌案上的墨硯朝蛟紗屏風上潑去,像雪地里綻放的墨梅。 安陵下意識地往后一仰,反應過來有屏風擋著,迅速回身,瞇起眼語氣不善:這座白屏風可是東海諸夷上貢的上品,郎君可知罪? 那人不慌不忙地退后幾步站定,拱手作揖:殿下說這白屏風是貢品,可這玉墨硯亦是南越進貢的寶物,既然白屏風是寶物,玉墨硯也是寶物,那某就用這寶物來抵過殿下的寶物。 四下皆驚,紛紛議論起來者何人。 言語間,安陵聽清,是大司徒家的嫡次子,季春見。 安陵氣極,倏地站起,又被撲面而來的陽光暈了眼。 耳邊傳來眾人的抽氣與驚嘆,緩過這陣子,安陵放下遮眼的手,捕捉到面前人眼里一閃而過的驚艷,挑起嘴角:這怎么就成郎君的寶物了,莫不是越俎代庖? 此時,一旁看戲的張矩幽幽出聲:如此,朕便將這硯臺賞給二郎了。 季春見舉著紅繡球俯身謝恩,嬌艷欲滴的艷色惹惱了安陵,繞過屏風,余光間,屏風上被潑了墨水的地方慘不忍睹。 越看越上火:好一張口齒伶俐的嘴,惹惱了本宮,看你有幾條舌頭夠本宮拔! 安陵插著腰湊上前,氣鼓鼓地樣子想讓人戳一戳,季春見按捺住sao動,別過眼神:一個人有一條舌頭,沒有人有兩條舌頭,某比沒有人多一條舌頭,所以,某有三條舌頭可以供殿下消氣。 逆著光,季春見的一雙瑞風眼里的光點格外閃亮,像是揉碎了的白玉,倉皇間安陵垂下眼瞼,唾罵自己怎可被美色所惑,整理心緒又抬起高傲的頭顱,季公子弄壞了本宮的東西,本宮就要治你的罪! 這是說不過開始耍賴了。 張矩皺了眉:遺玉,適可而止。 再看一眼季春見,還是一派云淡風輕,就連王宓也開始打量起這個讓安陵也能吃癟到啞口無言的郎君。 季春見還是笑,蒼白的肌膚因為被安陵這副樣子逗笑后泛上紅暈,他俯身又拉近了與安陵的距離,這一下,安陵終于看清了他的臉,清潤之下就像他鋒芒畢露的話語,用瘦弱圓滑包裹著棱角。 弄壞殿下寶物的是過去的某,殿下要治罪也該治過去那人的罪。 安陵被這番話氣得倒吸一口涼氣,伸出一只手,食指微微顫抖:你,你強詞奪理! 揚起的衣袍間帶著梔子花的香氣,是長安城內最時興的香料,家中小妹就喜歡倒騰這些,常常熏得他頭疼。 好奇怪,為什么她用著就這么好聞。 季春見盯著鼻間的那只手,輕輕一拽就能讓這股香風入懷。 硬生生忽略內心的躁動,將紅繡球塞入安陵懷里:某既然拿了繡球又答了殿下的問題,殿下愿賭服輸? 本來打算過一個禮拜再更,但看到大家對我的認可真的很感動,于是乎,就有了更文的動力,其實比起寫文賺錢我來這更多是為了索取一些認同感 so,你們要的瘋丫頭和病癆鬼來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