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

    景隆十六年正月初三，長安下了一場大雪，積雪將太極殿門前一棵白玉松從中折斷。

    司天監謝悟不待元宵復朝，年初八就匆匆上書：陛下，此為大兇之兆。

    鳳落凰起，孤星獨廟，不利紫微。

    整個太極殿前只種了兩棵白玉松，一左一右隔空對照，名為鳳凰。

    大雪折斷的正是左邊那棵。

    左陽右陰，左鳳右凰。

    比照朝中大勢，這左鳳自然指的是東宮太子李允。

    而那逐日而飛的右凰，只有天子小女，大梁明珠，號為朝瑰的九公主李瑤光可當。

    二人在朝中皆有擁躉，因李允為中宮皇后所出，早早被立為了皇儲。

    李瑤光十四歲入朝，僅僅五年，她已實掌戶部大權，獲封王號，人稱朝瑰殿下。

    太子才能平庸，瑤光明察善斷，朝堂之上已起廢立之聲。

    一場大雪，折斷了太極殿前的龍鳳白玉松，如同一聲號角，將長安城中涌動的暗流引泄而出。

    九公主府前，積雪已被僮仆清掃干凈，地面只余一片冰雪消融后的水漬。

    天空陰沉沉地，化雪時無風，只有刺骨的干冷。

    門前不能落馬，幾位大臣只得下轎步行。他們個個都披著黑狐大氅，將手攏在袖中，滿臉焦急。

    來到門前，戶部侍郎王居瑞使了個眼神，叫身邊的小廝上前敲門。

    公主府正門威嚴大氣，門口立著兩座玉雕獅子，紅木門上墜著九行七列黃銅門釘。蘇州繡娘織的紅鸞錦，到了長安，也只配做她府上的燈籠皮。

    沒等藍襖小廝走到門前，那扇肅穆森嚴的大門便咯吱一聲從內啟開了。

    里面走出一個面如冠玉，豐神俊朗的錦衣男子，他將右手疊在左手前，手心向內，向來人作揖見禮。

    此禮，是高門府院的內子見外人時所行之禮。

    聲若戛玉敲冰，先道：諸位大人新年吉祥。

    王居瑞認得，這是公主府上的側夫，太史令之子慕容元密。

    他立馬將手從袖中抽出來，屈膝跪拜：下官見過駙馬爺。

    周圍人聽了，趕緊跟著撲通跪下，齊聲大呼。

    元密并不是瑤光的正夫，瑤光尚未正式婚娶，府上就他一個側夫，府內大大小小的事情皆由他打理。

    所以一聲駙馬爺，他也當得起。

    元密心中得意，走下臺階將王居瑞虛扶起身，大人不必多禮，天寒地凍，我家公主早料到諸位會來，已讓我們備好了熱茶。

    眾人聞言欣喜，但元密卻不迎他們進府。

    來人，上茶。他一聲令下，十幾個灰衣家仆抬著桌椅屏風等物，緊跟著六個綠衣丫鬟，捧著茶案茶具茶點，魚貫而出

    奴仆們不慌不亂，動作迅速，大門口的空野上茶間眨眼就布置完畢。

    元密斂袖指座，向諸位大人：請吧。

    大人們面面相覷，最后王居瑞出言：駙馬爺，雖是大年佳節，但我們來此卻不是討茶吃的。我們要見朝瑰殿下，有要事相商。

    元密把他請到主客位坐下，親自為他奉了一盞茶。

    大人來得不巧，前幾日大雪，殿下不慎感染風寒，已去城外別院靜養了。

    一位方臉官員急問：她什么時候能回來呢？

    元宵之后。

    那便來不及了。另一位官員重嘆，司天監解卦，稱公主孤星入廟，吞噬帝星，唯有移星北方可解。

    大梁北疆與鄰國尤加常年戰火，圣上若以監軍為由將公主罰降北方，此生怕是再難回京。

    元宵一過，朝廷開朝，中書堂便可發圣旨。殿下若是有意大位，得在此之前想法子改變帝心才行啊。

    公主她可有留下什么話？給點指示，也好叫他們寫奏折時勁往一處使。

    元密用茶蓋撇去浮沫，飲了一口:殿下請諸位細品好茶，茶可以清心。

    都什么時候了，還清心？

    一位官員火急火燎地站起來：公主去了哪處別院，我們找她去。

    元密眼皮半抬：公主靜養之中，不喜被人打擾。

    其實連他也不知道，朝瑰去了哪里，他只是按吩咐辦事。

    公主不許他放任何一位官員進門，其實已經表明了她的態度。

    不過無論她作何選擇，元密都與她妻夫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