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公寓】【七、終末】
的感覺從身上傳來,凝 神內視,身體內的靈力已經去了十之八九,而緊貼在心口的靈符也是黯淡無光,顯然是 即將耗盡。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之前那艱難的殺出公寓的旅途并非虛妄,自己此時正站在一樓 大廳的正中央。 只要抬頭一看,就能夠輕易的看到外面。 只需要七步,就能夠回歸到正常的世界了。 「醒了嗎,快走吧!」尤凌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很明顯的,少年輕舒了口氣。這次 ,夕夏確定,對著自己說話的正是少年本人。 不止是聲音,夕夏感覺到,除了這個聲音,從少年那邊的精神鏈接中還傳來一股急 躁的情緒,無聲無息地傳遞著一個信息給自己,只要出去了,就是結束。 少女聞聲轉過頭,尤凌平靜的站在自己身后的位置,只能看到一個堅實的背影。然 而尤凌的情況恐怕很不好,先前契約下受rou的靈體再一次的大半回歸的虛無,整個腰身 以下都空落落的,看上去就像是整個人懸浮在半空中。 而和少年對峙的,是一個須發全白,身形清瘦,臉色卻紅潤泛光,眼中炯炯有神的 老人,看上去鶴發童顏,很有一副仙風道骨的味道。 不過看到這兒老者,夕夏只覺得心里一陣惡心翻騰,有種作嘔的感覺。 「不要看下去了,快離開?!褂攘璧穆曇粼僖淮蔚爻霈F在夕夏的腦中。 夕夏無聲的點了點頭,身體像是灌了鉛一樣異常沉重,知道這是到了最后的關頭了 ,少女強令著身體,費勁的向外一瘸一拐的走去。 「不錯,不錯,真是想不到,本來是隨手煉制的倀鬼,想不到如今有這種出息,明 明印象里你以前也只是個普通的家伙,看來潛藏的命格要在死后才會展現嗎,老夫也是 有眼識不得身邊的璞玉啊?!估先说穆曇袈犐先o比慈祥,像極了平日里那看似在樹蔭 地下笑呵呵乘涼下棋的老爺子,不過夕夏卻心里一緊。不僅僅是因為聽到了對方看似祥 和話語中的殺機,更重要的是,尋常的鬼怪,根本沒有正常對話的功能,而對方看樣子 就顯然擁有著能夠正常對話、思考的能力,對于人類而言,這很容易。但是對于失去了 身體,極容易被陰邪穢氣影響的靈體而言,擁有神智往往就意味著神通和施法能力。 從尤凌的精神鏈接里,也傳來了一陣陣壓抑的負面情緒。 尤凌嘶聲冷笑著:「我才是應該佩服您呢。想不到您死了之后,執念還可以凝聚不 散到這種地步,憑著執念居然可以從里面吃掉它。不過這也是剛才發生的事情把。難怪 除了一開始啟動了結界的變化對林夕夏的催眠后,就沒有別的行動了,那個時候都在忙 著吃掉它吧。你就這么想活下去嗎?哪怕是不作人,吃血也要活下去嗎?」 「廢話,活下去,活下去,當然要活下去,我不想死?!闺m說夕夏看不到老人的臉 ,但從這突然暴怒瘋狂的語氣,可想而知對方的臉色變得有多么扭曲起來。 老人接著瘋狂大笑,癲狂的氣質從身后傳來,「我絕對不能死,就算是被你們給吃 了,我也絕對不能死。死了就不會有一切了。知道嗎,我當年找過當世的大師卜算來世 ,他竟然敢說我來生將轉生成豬狗之輩??尚?,真是可笑,我可是累世修行才有了如今 的成就,如果轉世到了畜生道,怎么再繼續修真,我幾世行善修煉,注定成仙,怎么可 以就這樣功虧一簣。我已經很接近了,很接近那個境界了,只要再給一點點時間,我就 可以超脫了,我怎么可以死在這里,死在你們這群邪魔外道的嘴里?!?/br> 相比起老者的狂怒表現,尤凌的反應相比起來很冷淡,「是這樣的嗎?」 老人嘿嘿一笑,輕蔑地說道:「廢話,倀鬼終究是倀鬼。哪怕是最強大的倀鬼,終 歸也是資質低下,空有神通,卻沒有駕馭它的智慧,說到底還不是被我吞了個干凈。而 且我比以前更強了,哈哈哈哈!你們不是所有人都想吃掉我嗎,很好啊,我就在這里, 過來??!」 說到最后幾句,老者的聲音越來越大,從最開始的普通人大小的聲音,說到最后宛 若雷鳴,猖狂的笑聲仿佛震得整個公寓摟里轟鳴作響。 少女不需要回頭,已經感覺到身后一陣陣寒氣凜冽,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仿佛 身后突兀地出現了一個萬年冰窖。 林夕夏心里暗嘆,那個巫師在先前只是在尤凌的嘴里只聞其名,未見其人。雖說是 強行延壽已是落了下乘,但是能夠茍活數百年,其修為之精深,也是不可小看,更是自 己這種調查員難以想象的??墒乾F在匆匆一瞥,對方已經是入魔極深了。 不過仔細想想,卻也是應有之理。畢竟,從尤凌的嘴里聽到的信息,這個巫師的延 壽法門在身不在魂,執著于形骸肌膚,處心積慮的為著rou身延續壽命,卻在天劫之下, 被蓄養的鬼怪圍殺。rou身損毀,魂魄被吞。 無論那個巫師生前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情,被殘忍殺害的痛苦時刻,生起的怨氣 早就開始污染清明的神智了。而魂魄在鬼怪群的撕扯下四分五裂,被陰冥之屬的妖鬼吞 入腹中,源自幽冥的渾濁陰氣,也會侵蝕著已成無源的魂魄。 最后維持住他自己存在的,恐怕也是那股延續數百年的求生的執念。而近乎奇跡的 ,這股偏執的執念竟然還超過了那個倀鬼。這也造成了他取代了那個倀鬼神智的奇跡。 不過旁觀者清,夕夏現在就看出一點那個巫師所沒有想到的,他自以為在內部侵蝕 吞噬掉那個吃掉自己的倀鬼,實際上何嘗不是自己求生的執念和那倀鬼的怨念合二為一。 他自以為是接著陰魂的靈體復蘇,擁有了神通的靈體,可是同樣的,那個倀鬼的怨 恨也在侵蝕著他自己的神智,一點點地燒掉他的宿慧。 修真之人,魂體堅韌本來就勝過凡人不少。如果能堅持行善積德,大功德之下,哪 怕是今生修習不足,不過至少也能轉世再度為人,更能借助宿慧早成神通,一世世地緩 慢打磨熬練,求得突破。不過如今,這個巫師已和幽冥怨氣合體,因果牽引之下,后一 世說不定連畜生道都談不上,怕是要直接淪為餓鬼、乃至徑直掉入地獄道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無論是巫術、道法、冥修、僧侶的職介,都各有一套獨有的嚴謹理論體系以 及適合修煉的對象。除非修煉到「一法通,萬法皆通」的至高境界,否則均互不統屬, 絕不可能說是生前煉血修體的守尸鬼,死后即刻拋棄辛苦修煉的軀體變為鬼仙。 心里雖然不停地思考,勉強看清局勢的大概。不過林夕夏可沒有功夫回頭去看了, 在先前突破心靈幻境已經幾乎耗盡了自己的靈力,現在的少女只能是憑著個人的信念, 榨取最后的靈力強撐著個最后的護體結界,勉力地命令身子向外走了。 就算對方只是空有執念、怨氣的倀鬼,可是就憑這引發的神通,恐怕就足以埋葬自 己和尤凌了。 這時,尤凌暴喝出聲道:「白癡,你以為自己還是劉山君嗎,錯了。你只是那個吃 掉了劉山君記憶的倀鬼。一個把被吞噬掉的記憶當成自己的傻瓜罷了?!?/br> 「笑話!」對方對于尤凌的話,只是哼之以鼻。 尤凌的聲音也提高幾度,步步緊逼道:「是這樣的嗎,那么,你還能想得起劉山君 的所有的生平嗎?拜師學藝,修習術法,殘害人命,所有的往事都想的起來嗎?!對 把,你想不起來,因為你根本不是他,冒牌貨!」 沉默片刻,老人的聲音里帶上絲動搖,「不,不可能,我自己就是劉山君。怎么可 能是倀鬼,絕不可能?!?/br> 一邊用力地記著兩人的每一句對話,夕夏的雙眼直視著前方。只要最后一步了,自 己就能夠跨過這道公寓的大門,呼吸中已經能夠嗅到夏季獨有的濕熱花香了,嗡嗡的蟲 鳴也在耳邊縈繞著。 接著,夕夏的身后,老人的聲音已經變成一個令人心懼的狂吼:「我自己當然就是 劉山君,不可能不是。一定是??!對了,都是因為你們當初吃掉了我的血rou,吃掉了我 的記憶。所以才會這樣,沒錯!就是這樣!我懂了,你是想拖時間讓那個小女孩活著跑 出去把。不可能的,只要有我在這里,她就一定跑不掉?!?/br> 在老人的狂叫中,夕夏驟然覺得身體一沉,背后猛地涼颼颼的,仿佛有著幾個常人 體重般的東西正重重地壓在自己身上,不止如此,那股冷意還化成了若干只冰涼的手, 如蛇般蜿蜒著緩緩靠近著自己的脖頸。 哪怕是還只是在背上,夕夏就覺得自己快要喘不過氣來了,如果被掐實了脖頸,恐 怕會當初窒息吧。 「還會像之前一樣陷入幻境嗎?」這個疑問在心里一閃而過,已經沒有什么多想的 余地了,趁著大腦里還清醒,夕夏暗喝一聲真言,調起最后的龍象靈力,全身肌rou微微 鼓起,雙腿的肌rou更是膨脹了一圈,毅然地邁出腳狠狠踏地,全力的踏出了最后一步。 就在最后的加速時,夕夏驟然覺得身上一松,身上那股寒意和重壓消失了。在失去 這股阻礙力道后,更是毫無阻礙,少女全力地踏地在地面上震出一聲聲悶響,在數米的 起跳加速后,踏速直直的躍起數米后才落回地面。 幾乎要把身體壓垮的壓力驟減,宛若越過一道水幕,一陣還夾著凌晨微涼氣息的夏 風撲面吹來。夕夏覺得心口一陣發熱,定睛一看,那緊貼在心口上的靈符在泛過一道微 光后,自燃起來。 此時,在夕夏落腳的地方和公寓之間的位置,沿著一條狹窄的綠化帶。無論從哪個 角度看來,這都不再是公寓的地盤了。 「你輸了?!褂攘璋l出一聲悶哼,隨后淡淡的說道。 「怎么可能,為什么會這樣?」完全沒有了剛才見面時的仙風道骨,老人的聲音驚 疑不定,簡直就是怒吼著出聲。 「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很多記憶都想不起來把,這很正常,至少你總該記得當你 死的時候,我們所有人,不都湊在你的身邊吃你的血rou嗎?吃掉劉山君的你擁有權能, 難道我就一點都沒有了嗎?」尤凌的聲音也猛地變得猙獰起來。 仿佛才明白過來,老者完全沒有什么仙風道骨的假象了,臉上五官扭曲著,赤紅的 雙目流下血淚,一副死怖相,咬牙切齒道:「混蛋,我才是劉山君。賤骨頭,竟敢違逆 你的主人,去死把!」 腳底下的大地開始震顫,起初,夕夏還以為自己身體太虛,在沖出公寓后精神一放 松以至于腿腳發軟產生了錯覺。 不過在第二下后,少女很確定,不止是腳底下的地面,連附近的橫梁、墻壁、立柱 都在顫動著,換句話說,整個公寓都在搖晃起來,發出陣陣不堪重負的咔擦聲。 片刻后,在震耳的轟鳴聲中,隱約的竄起了無數又尖又厲的嗚嗚哭嚎聲,有男有女 ,有老有少。 緊接著,仿佛潑開了墨水般,公寓里的空氣快速地被染成了墨色,或者說,此時此 刻,公寓才解除偽裝變回到它本該有的面貌。黑漆漆的氣團翻滾著,rou眼可見的黑色氣 息滾滾擴散,如同雪崩般帶著嘩啦啦的悶響。不過剎那,整個公寓就籠罩在這層深黑色 的不詳陰氣中。 周圍的溫度也快速的降低著,不是宛若寒冬的那種徹骨的寒意,更像是那種籠罩著 尸體般的陰冷溫度,從外而內的濕冷感不住地侵徹而來,而且帶著惡心難聞的驚人惡臭。就像是公寓里的尸體一瞬間全部腐爛,堆積如山的尸臭熏得鼻子都恨不得屏住呼吸。 異變不僅僅只是在局限在公寓內部。 在滔天的穢氣失去了束縛,向著四面八方擴散的時候,夕夏看到,頭頂的天空中卷 起了奇異的云團,云氣滾動著沸騰著,鋪天蓋地的朝著公寓的方向聚集。 月光很快被白色的云團所遮蔽了,地面上卻不見得多么黑暗。因為在天空之上,開 始有電光在云朵中翻騰著,如龍蛇般游走起來,時不時地就將地面照亮一片。 每竄過一道紫芒,沒過多久,地面上就能聽到一陣轟鳴的巨響。 「雷劫!」就算是不熟悉其他的法術,但是對于中華神話只要稍有了解,就能夠輕 松得出這個結論。 甚至,連中華神話也不需要太過了解。因為在世界上幾乎所有文化圈中流傳的神話 ,轟鳴閃耀的雷光,幾乎都預示著神明的震怒,象徵著永恒的神罰。 夕夏立即強撐身子,奮力地繼續小跑。不出意外的話,這里很快就要被雷光所覆蓋 了。哪怕是呆在附近,恐怕也會有被誤中的風險,就算本意是祛邪除惡的天罰,擊中人 體同樣是致命的。同時,少女也透過契約上的精神紐帶,拼命的呼喚著尤凌。和那邊的 精神紐帶并沒有斷絕,可是從少年那邊也根本沒有傳來任何回應,唯一的精神鏈接中, 只有時不時傳來的憎恨、狂亂、陰森等諸如此類的負面情緒,而且哪怕是這樣的連通, 也變得越來越微弱了。 不遠處,周圍的居民樓里也開始響起嘈雜的人聲,現在已近黎明,有些眠淺的人都 快要醒了。原本酣睡的居民恐怕都是被這股沖天的惡臭味所驚醒,再加上一陣強過 一陣的雷鳴,只要不是睡得特別死的,怕是都醒轉過來了。 夕夏心急如焚,眼里泛起著酸痛麻熱的感覺。在這個深夜,明明周圍不到百米的地 方就有大把的人類,不過夕夏還是覺得自己孤獨得宛若深處荒原,一個短暫相逢、靈rou 交融的友人,恐怕正要離自己而去了。而自己卻正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正在發生,不再 壓抑自己的感覺,夕夏任由著熱淚失控地脫框而出,低低地對著早已不在跟前的尤凌說 道:「不要死,不要死啊。你說過的,要活著離開。你還沒有實現承諾,怎么可以就死 在這種地方呢?!?/br> 熱淚被夜風吹涼,冰涼的淚珠沿著臉頰掉到地上,夕夏仿佛想到了什么,立即伸手 到挎包,掏出手機,輕車熟路地撥打著那個號碼。 在剛顯示接通后,夕夏便如倒豆子般急促地報出了一行字母 數字的組合,隨后電 話的人工語音回復著:「丁級調查員林夕夏,身份確認。通過GPS確認,你正處在B 類靈異模因爆發區域,現實」悖論「已被觸發,察覺到高規格天道反應,現已判定丁級 調查員無法獨力處理,且模因爆發區域為人群聚集區域,已無法守密?,F建議行動策略 調整,請以保全自身安全為首要,停止一切危險作業。保持高度警惕,注意隨時可能出 現的靈異襲擊,等待后續支援。嘟~人工智能判定處理權限不足,無法后續處理?,F有 更高權限工作人員接手此事件,正在轉接中,請稍后……」 看著道雷光在天幕中劃成一個修長的線條劈中黑氣沸騰的建筑大樓,濃郁的陰 氣在極陽的光輝下湮滅。電話里傳來少女熟悉的聲音,夕夏不顧刺眼的光芒死死盯著那 墓碑般的大樓,心里不知是喜是憂,機械地張合的小嘴:「師傅,我是林夕夏,開始匯 報情況……」 在道閃電開始了神罰后,第二道的電芒如利劍般直刺樓中,隨后,銀蛇在在這 黎明前最幽深的天幕中狂舞,宛若白晝提前降臨。為著夕夏的聲音伴奏著最高亢的交響 曲。 沒過太久,街頭的一角出現了一輛深黑色的小皮卡穩穩的停在少女的面前。車門被 打開后,一行精干的人員從車里魚貫而出,訓練有素地掏出工具,開始有條不紊地工程 作業。 夕夏知道,不僅僅在這里,在這個街區的其他十一個地方,也會有其他的緊急行動 組被動員到相關的位置上,借助至高的星辰天眼進行測繪,按照衛星的精密指示,在不 同的高度上描繪出足以封印公寓的立體陣圖。 這樣一來,相關的影響也會降到最低。至少,周邊居民的安全得到了保障。 可是,夕夏的淚珠斷了線一般的止不住地掉落。 在靈類事件日趨增加的如今,國家在一次次地摸著事件總結歸納后,再輔以上古的 記載,也得出一個個針對的理論推斷。作為優秀調查員的少女,自然也是很清楚地知道 那些理論的??墒?,就正是因為知道,所以心里更加悲慟。 活人擁有著血rou之軀以作甲胄,體內脈絡中流動的氣血就是阻隔幽冥的最好的護城 河。 可是,如果是尤凌自己,哪怕是和自己簽署著共享生命的契約得以受rou,可是,虛 妄的終究是虛妄的。在公寓那幾乎變成新的冥界的區域里,所有的亡靈,都會不可避免 地被更大的「源頭」所同化。再加上那個和巫師妄自的執念相結合的妖鬼的攻勢,尤凌 的現狀不容樂觀。 何況,哪怕是維持住了心頭的清明在穢氣中得以神智不失,可是,那滾滾的天雷同 樣不是好相與的對象。 「活下來,活下來啊?!沟偷偷哪剜?,仿佛從這句話得到新的力量,夕夏拖起快 要脫力的身子,一只腳似乎因為過度釋放靈力受傷已經開始不聽使喚了,只好一跳一跳 地朝著那輛汽車前進。 「我是林夕夏,025分區丁級調查員,前來支援?!箤χ莻€行動小組的組長舉 手行禮,夕夏極力地調整呼吸,用盡可能平靜的語調說著。 破靈的行業的圈子其實不大,這個行動組的組長在之前的行動中也和少女有過一面 之緣,對方同樣行了個軍禮,看著夕夏傷痕累累的狀況搖了搖頭說道:「辛苦了,林組 員,在過來的時候,我們已經收到了行動概要和你的匯報。我們已經了解基本的情況。 目前沒有派發給你的行動任務,請回總部修整,醫療組隨后會到?!?/br> 「不,我要留在這里。我還有沒完成的任務?!股倥敛粍訐u地抬起頭,和這個高 了自己幾個頭的男人對視著,一字一句地重復著自己的話。 看著比自己還矮上幾個頭的少女的眼中堅定的目光,組長聳了聳肩,收回了公事公 辦的語氣,轉柔的聲音中透著幾分關心,「隨便你了,反正你手上的行動終端也沒壞。 如果總部那邊沒意見,我們也無所謂的。雖然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不過在我看來,以你 現在的狀態,根本干不了什么。如果有什么需要支持的地方,可以跟我們這些兄弟單位 說,不要逞強。不過,我們組目前接到的首要任務就是合力和其他行動單位開啟臨睡結 界封鎖這個陰氣的源頭,阻止邪毒蔓延??峙乱粫r半會無法協助你了?!?/br> 夕夏嗡動著嘴唇,臉上陰晴不定,最后低下頭嘆了口氣:「好的,謝謝,我知道了 ,您先忙吧。我還有幾個事情要跟總部匯報?!?/br> 組長點點頭,做出個OK的手勢,然后指了指汽車,「你隨意吧。車上還有急救藥 品,你自己應該知道怎么用?!?/br> 在簡短的應了句后,少女爬上車,在繼續通過幾個電話后,再處理了下傷口。 在此期間,劫雷連續不斷,仿佛錢塘江的大潮般連綿不絕地起伏著,而地面上籠罩 著整個公寓的大結界也在少女的面前逐漸地成形著,不知看了多久,突然,夕夏只覺得 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等到一個激靈,少女驚醒過來,下一刻,自己已經從坐著變成平躺下來,眼前已經 完全變了樣子。 腦子里還恍恍惚惚的,入眼的雪白的天花板亮得刺眼,鼻子里嗅到淡淡的花香。 「醒了啊?!挂粋€溫和的男音從旁邊傳來。 夕夏本能地想要跳起的動作硬生生地停住了,少女低下頭,像是認錯般輕輕地說道 :「師傅~」 作為國家針對于異變的調查局,雖說在初級培訓中采用著宛若大學一般的工業化教 程,但是一個講師面對整個班級的學員終究力有不逮。到了實戰中,還是吸取了傳統的 門派和公司項目經理類型類似的師徒「傳幫帶」的模式。由一個高級專員負責手底下的 新舊成員,以老兵攻堅,新人協同的方式互相彌補,吸收經驗。 看到少女蘇醒過來,師傅有些難看的臉色和緩起來,「看走眼了。本來以為只是普 通的孤魂作祟,居然不小心誤判了,這是我工作上的失職,幸好你自己也靈機應變,挺 過來了。這次事件被判定為B 級異變,能夠活著從里面出來,并且破除那個高階結界 ,很不容易了??偛坷飳δ愕脑u價很高,現在你的等級調成丙等下上品?!?/br> 在聽完師傅的簡單介紹后,少女只是簡單地應了句「謝謝?!?/br> 九品中正制,每個階級都分成上上品,上中品,上下品,中上品,……一直到最后 的下下品。 假如是以前的自己,在一口氣連跳4級,從丁級的上中品到了丙等恐怕會高興到不 得了吧。 可是……可是如果是要以別人的犧牲來換取這樣的成果,哪怕是心里知道以雙方的 實力差而言,犧牲在理性上來說很難避免,可是心里還是充滿了沒法描述的苦澀和哀傷。 夕夏隱隱地知道,那個初逢的少年,已經在自己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回憶。 少女恍惚間想到了曾經好不容易等到的曇花,美麗,芳香。卻如流星般短暫。雖然 短暫,卻很亮,很亮。閉上眼睛,尤凌的記憶在腦海里還是那么清楚,甚至再回想一下 ,那個男孩子的肌膚的體溫都還殘留在自己的身體上。 可是,他不見了。從最后的情景來看,恐怕是訣別。 「自己還是不夠強大啊,假如修煉得再強大一些,那么一開始就根本不需要有這這 樣的犧牲了?!剐睦镞€有好多好多的話想跟對方傾述,可是,那個交托生死、雙方互相 吧自己的命運寄托在對方的男孩已經不在了。 他究竟是被那邪靈熏染同化,最后在污穢靈能和現實的「悖論」中引來的天劫中被 擊入地府,還是在純凈的雷光中被凈化,回歸到應該去的九泉呢,還是再度淪為孤魂野 鬼呢。 一想到這無限多的可能性,夕夏感覺淚腺一酸,淚珠簌簌地又流了出來。 「老頭子們現在可要頭痛了,在大都市的住宅城區爆發了模因事件,雖說時間 就被壓制處理了,本來想定性成地下毒氣泄露,不過在眾目睽睽之下爆發這種大規模的 異象,就算是緊急調人來催眠洗腦都來不及了。搞得人心惶惶,輿論上壓力太大。連那 幾個大國的靈異組織都發來詢電,問是不是我們有意識地在暗地里搞獻祭邪術試驗,現 在高層聽說很震怒,局子里很被動呀。你醒了的話也得做個報告,別太傷心了?!箮煾?/br> 絮絮叨叨地說著,遞過一個紙巾。 接過紙巾擦了擦淚,少女回過神,作出了決定,「抱歉,失態了。我想自己應該沒 事了,現在請求歸隊。并且我懷疑那場事件還有余波,請求申請通靈儀式進行檢測。因 為我當時親身參與了模因爆發,請以我為媒介,進行通靈?!?/br> 師傅不置可否的點點頭,「哦,我估計意義不大了,現場全是被雷擊過的痕跡,信 息被破壞得很大。我估計現場有鬼魂,也不可能逃得出來的。而且召喚鬼靈要提供的陰 氣環境也被破壞了,在爆發事件后,國家已經讓地質處的同事找到那個地下靈脈的節點 ,直接把它截斷了,破壞工程很成功,現在頂多只有最后一點殘留的陰氣順著慣性流過 來。不過穩妥點也有道理。我回去的時候跟局長說下,讓他調幾個通靈專精的專員來協 助下儀式?!?/br> 「那我現在就可以開始工作?!瓜ο膿纹鹕碜臃硐麓?,通過靈力過度解放的身體 還是一陣酸痛,不過勉強行動還是沒有問題的。 「別太勉強自己了。先去完成下檢查把。對了,這是你的包?!箮煾嫡酒鹕韥?,朝 著床頭方向指了指。 在經歷完一系列的精密檢查后,醫生們得出的結論是,夕夏的身體并無大礙,只是 在過度解放靈力,釋放身體潛能以至于虛脫傷神,需要長時間療養才能恢復過來。 雖說代價不小,不過正面遭遇了天災級規模的B 級靈異模因爆發事件爆發,僅僅 的虛脫就能夠逃生簡直可以稱得上是喜事了。 最后的結論自然是準予出院。 由于全面的檢查持續了整整一天,直到黃昏之后,少女才好不容易地收到了最后的 通知。 師傅已經接到通知趕回分部回去了,雖說口頭上那么輕描淡寫,不過作為東南方向 的負責人之一。在轄區里出現這樣的超惡性B類事件,可以說整個分部的所有人都難辭 其咎??峙逻@幾周,都會有數不盡的報告要填和無窮無盡的調查把。 抱著挎包,夕夏一個人慢悠悠地在夕陽下被照得紅彤彤的道路上走著。慢悠悠的動 作倒不是因為故作矜持的優雅,而是因為體質原因的「不得不」。身上上彌漫的虛弱感 還是沒有消除,被超負荷動用的胳膊和大腿上也一陣陣地傳來了隱隱的痛楚。 不過夕夏并沒有任何抱怨的意思。如同醫生在檢查的間隙發出的感嘆一樣。夕夏自 己也心知肚明,自己的存活,在沒有外力的情況下,簡直是一種堪稱奇跡的存在。 流轉在身體里的痛楚,難受得讓身體每行走一步,神經都發出令人想要呻吟的悲鳴??墒?,再多么難受痛苦,這股讓整個身軀都感受到的不悅的知覺也正是活著的證明。 活著,比一切都好。 在入行接受成為調查員的命運的時候,少女就有了覺悟。只要不是那種徹底喪失肢 體、殘疾,以至于失去了身體的完整性,讓人生的道路都被迫為著身體而作出妥協扭曲 的創傷,對于少女而言,都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所以,夕夏也拒絕了醫生想要開具鎮痛藥的建議,不僅僅是因為想要更好的感受到 生命的存在,還有另一個原因。每一步都牽引著整個身體神經里的痛,必須要用大部分 的意志去壓抑才能忍住不叫出聲來。也只有這樣,被不斷分散的注意力才不會一直想著 那已經離開的少年。 走著走著,突然,夕夏覺得挎包中有些鼓鼓囊囊的,嗝得腰身上不太舒服。 就像是風濕病患者在陰雨天里感到關節酸痛難忍一樣,渾身酸痛的身體也是敏感到 了輕輕一碰就會產生痛苦異樣。 幸虧綠化帶道旁有用來供游客休息的長椅,夕夏坐下身,將挎包從肩頭上解下,放 在膝蓋上。打開扣帶和拉鏈,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東西沒有整理好。 在挎包的一邊的夾層,一只玩具小熊斜斜地歪到了一邊,在包里面形成了個不那么 突出的對角。 「哦?!棺炖镟洁炝司?,夕夏將手伸進挎包,準備調整下小熊玩偶的位置。 當手指握住小熊的身體的剎那,一陣觸電般的感覺從接觸的部位上傳來。夕夏愣住 了,自己的靈力不聽使喚地透過手掌向著小熊玩偶的方向流去,同時的,一股陰涼的感 覺從玩偶的身上回流過來,在自己和玩偶的身上協調地組成一個循環的回路。 無法言喻的線如蛇般從手臂上向著體內纏繞,不,隨著靈力的鼓蕩,少女看到那根 線本來就縈繞在自己周身,只是暗淡得幾乎看不見。此時此刻,那線正吸取著雙方的靈 力,兩邊的靈力共鳴著重新勾勒出形體。這種感覺,熟悉無比的契約再一次地降臨了。 無來由的,夕夏知道,契約的另一端,是尤凌。 夕夏的腦海里也傳來了男孩有氣無力的話,「夕夏,是你啊?!?/br> 沉默片刻后,少年的聲音再一次徑直地在腦袋里傳出:「既然你沒死的話,看來我 也沒有被帶走啊?!?/br> 夕夏覺得頭腦里嗡的一下,原本已經做好了永遠失去他的準備了。如今一下子的驚 喜,強烈的感情在大腦里震蕩得幾乎沒有實際感了,一下子有千言萬語在心頭裊繞,最 后到喉嚨邊上只化成一句話:「你還好嗎?」 「不太好。先是被那個大家伙吞掉,然后又是被雷劈。再過了沒多久就挨了炸彈, 差點就和那個家伙一起被摧毀了。不過在那個家伙的里面,我也才確定了,那個自稱劉 山君的家伙,真的是個被求生執念覆蓋的倀鬼啊。之前我還在奇怪,被心火劫燒穿的東 西,怎么還可能留下魂魄來?!?/br> 哪怕是在腦內用精神對話,聽到令人在意的內容,夕夏簡直是要豎起耳邊,有些緊 張地問道:「那……那只倀鬼,死了嗎」 少年懶洋洋地答道:「放心,死得不能再死了。被滿滿怨念覆蓋的妖魂,想跑出去 哪有那么容易。在挨了公家的炸彈轟炸的最后時刻,我已經看到了幽冥的判官直接降臨 在塵世了。那股沖天的怨氣,可是比黑暗中的燈塔還要顯目呢?!?/br> 聞言,夕夏的臉色變得舒緩下來,接著,像是想到了什么,少女的表情又多了幾分 羞愧和無奈,「對不起,我自己先跑出去了?!?/br> 少年的語氣還是有氣無力,不過多了絲欣慰的感情,「沒事啊,我辛辛苦苦地為你 斷后,就是為了讓你有機會逃出去。結果你還沒逃出去的話,那才是要完蛋呢。假如沒 有人把結界內被蒙得嚴嚴實實的」錯誤「和外界相通,引發」悖論「產生反應的話,真 到了硬碰硬起來的時候,我兩只能手拉手一塊到它的肚子里去了?!?/br> 一邊說著,少女感覺到,被自己握住的小熊輕輕地動了動。小熊玩具軟綿綿地小掌 輕輕地在自己的手背上拍了拍。 「嗯?!瓜袷沁@個動作開啟了感情的閥門,夕夏故作堅強的樣子一下子土崩瓦解了。少女哽咽著抱起了小熊,以更大的力道,反握著那毛茸茸的小掌,嬌俏的臉蛋深深地 埋在了小熊的肚皮上??奁穆曇魠s是異常的小,嬌嬌細細的聲音像是小動物般輕吟。 脫框而出的眼淚毫不保留地從臉頰上滾滾地留下來,打濕了玩偶的外套。 「我不是已經回來了嘛,別怕。我說過的,要和你一起活下來?!贡簧倌旮缴淼男?/br> 熊笨拙的擺動手臂,極力地安撫著夕夏的情緒:「也是多虧了你。幸好,幸好你最后活 著跑出了雷擊的范圍,也幸虧你開始的時候給我凈化了邪氣,否則,我根本不來不及通 過契約被牽引到你身邊,只能和那個被無用的妄念附身的妖鬼一起陪葬了?!?/br> 「對了。你怎么會知道這么多?對于一個高中生來說,巫術知識不是必備的把?!?/br> 夕夏突然從小熊的肚皮上抬起臉,疑惑地問道。 看上去心情很好,少年并不忌諱說出自己的秘密,「嗯,才發現嘛。我本來以為你 早就已經知道了。嗯,從哪里開始介紹呢……我一開始就介紹過了,在那個巫師死的時 候,整個公寓被他驅使的倀鬼都圍攏到他的身邊吃掉他的血rou,撕扯他的魂魄。我自然 也在其中,在吞噬中得到一些知識,很正常的。只不過幽靈的怨氣很容易干擾神智,很 多情況下壓根想不起來罷了。那只倀鬼得到的分量可是最大的,所以它也就被老巫師的 執念給覆蓋了。真是白癡。不過無所謂了,現在只剩下我一個人了?!?/br> 「原來如此?!瓜ο狞c點頭,語氣中出現了絲沉重。 腦內的對話還在繼續,接著,少年像是想起什么了似的,聲音中出現了一絲疑惑和 為難?!敢矊δ?,我的記憶告訴我,對于人來說,吃人其實說起來很惡心的。我能這么 若無其事的回憶這種事情卻沒有什么感覺,其實這么說起來,我應該也是早被污染了?!?/br> 「夕夏,忘掉」我參與吃掉巫師「的這件事把。然后,愛上我,深深地愛上我吧!」 「什……」少女的眼中陷入了呆滯,宛若當初公寓的圖騰在瞳眸的深處一閃而過, 不過細細看的話,圖案卻又并不不同。茫然地應了聲后,夕夏接著皺起眉,覺得好像缺 少了些什么,疑惑地隨口問道:「奇怪,剛才好像想到了什么的?!?/br> 尤凌輕描淡寫的說著:「嗯,不記得就算了把??隙ú皇鞘裁粗匾氖虑??!?/br> 「也對呢?!箤⑦@種事情拋諸腦后,夕夏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身體上的疼痛還是那 么難忍,簡直連柔軟的衣物和肌膚碰撞都能讓過度使用身體的痛苦加大,不過,這種痛 ,也沒關系了。所有的代價,都有了回報。就像是以為是悲劇的著作,看到結尾卻是團 圓喜劇。 再繼續進行令渾身疼痛不堪的苦行般的行走沒有必要了,少女叫了輛的士,帶著自 己的小熊直接乘車回家。 在車上,夕夏抱著尤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和小熊仔的黑色玻璃眼睛對視著,看著 都市霓虹的燈光在玻璃球上投下五顏六色的光彩,少女嗤嗤地笑了起來。 司機眼中閃過一絲不明所以的神色,不過并沒有說話,專注地握著方向盤,小心的 前進。雖說后座的女孩子突然就笑出聲來在他聽來挺莫名其妙的,不過他倒也是見怪不 怪了,作為一個開車多年的老出租車司機了,見過的人和事都多了去。剛才那個女孩子 ,在上車的時候眼角還滿是淚痕,手里的熊玩偶也沾濕了不少,可是臉上卻揚起著如釋 重負的絢麗微笑。 司機點點頭,自以為明白了,見多識廣的事例在腦子里組成了個簡短的小劇場,神 色不變地開著車。這個年級的年輕人嘛,說到底也就是情啊愛呀什么的,肯定有自己的 小故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