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三)
世界(三)
她和家里世代經商的老同學漫步在街頭,兩人談著家長里短,都覺得三十歲之后女人多少有些灰頭土面,她是孤家寡人,沒有靠山,而同學是每天家務繁重,恨不能長出三頭六臂去應付。 我的兒子...... 同學轉頭告訴她一個秘密,那是無論多少年后想起,都會令她心口疼痛的秘密。 不是我老公的。 同學有個沒出息的前男友,是網絡認識的,這么些年過去了,沒曾想那荒唐之人還能夠被提起。 同學說,現在的老公并不知道孩子不是他的,同學至今不敢生第二胎,因為怕查血的環節導致孩子生物信息暴露。 她二話不說,拖著同學往回走。 干什么?要去哪? 去找你老公,你現在不說,等孩子大了,到時候更麻煩。 同學的老公對同學傾盡所有,她不關心八卦都耳聞過,前男友轉移到老同學頭上的債務,都是同學老公幫忙還的。 有病啊。同學咯咯地笑,掙脫她的手,又挽上去,帶她調轉回頭,不怕,孩子都大了,就不怕了,阿靜......醫生說,我懷孕困難,我老公家里又重視子孫,我才留下孩子,我這是順勢而為。 你要替我保密哦,這事我只跟你說過。 是因為她沒有家,才跟她說吧?同學認為她會輕易站在她這邊,而不是像大多數家庭婦女,讓她遵守婚姻規則。 她便沒再堅持。 走到一處街口,同學忽然眼睛亮起來,拉著她加速,腳下猶如走在學校林蔭道的少女般輕快。 作為大都市的中心,車水馬龍,過一條街,街道兩邊林立大廈就新換風格,如同穿梭在不同的季節,眼前不停更換氣象。 那些都是各大科技公司的形象大樓,每座大樓面前都有他們的形象代言,爭奇斗艷,各顯神通。 一個將休閑裝穿得格外端莊優雅的女人走出墻面,人們從她下方經過,穿透她虛擬的身體。 這女的忒假,一副端著的樣子,有好看的男的過去,她就會變臉。 立體女人影像來來去去做著自己的事,不看路邊一眼,忽然回頭,對進入商場的一對俊男美女說:歡迎光臨。 流行的云英色發型,女生男相的外表令她格外高貴,被她招呼的情侶中的男朋友,在下方直接邁不動腳,任女朋友生拉硬拖都不為所動,癡呆地笑望上方。 她默默地看了幻影女人多久,老同學就陪了她多久。 看吧,壓根就沒把我們這些女的放在眼里。 她就是這種性格。她向同學解釋。 同學吱吱地笑起來:她是萬物生的AI牌面,又不是真的人。 即便是虛擬人工智能,也有人設性格,老同學畢業后就進了傳統制造業工作,沒工作幾年就就結婚生子,對互聯網了解并不深,也沒見識過當年虛擬女王橫掃互聯網,引發一眾連鎖效應,科技股暴跌,數不清的互聯網公司被牽連倒閉,幸存者又不得不被吞并的景象。 道晶最后的戰場她親臨過,那次戰爭從頭到尾女魔頭只說了兩句話,還不是給自己的隊友,可見她是真的話很少。 說實話,過去的互聯網魔女更應該不卑不亢睥睨著來來往往如螻蟻的人類,那句迫于職責的歡迎光臨都不應該說,那是給一個完美的高傲人格打上的敗筆。 我都忘了,你讀書時就對這些新奇東西感興趣。同學牽著她繼續往前走,走啦,我帶你去看更好看的,管家先生就在前面。 大廈前方,忽然探出一只手,手腕之上是西裝的袖口,腕表在下方若隱若現。 出來了!下方齊刷刷地尖叫,多來自女性。 男人的上半身推窗而出,而窗戶是大廈屏幕墻上的立體幻影。 他擁有你能想到或想不到的最美好的五官集合,所以才配得上山呼海嘯的歡迎之聲。 而正因為他是那么美好,反而一眼就能看出,他非人類。 可他磁性的男中音,發音標準如同教科書,當他聲音響起,你就會忘了他不是人類,從而久久地駐目他。 馬女士,你好。 拜導視系統的福,只要在虛擬世界登記過身份,一旦出現在他視線范圍的中心,就有很大幾率享受他的服務。 人們爭先恐后來看他,是因為他是所有幻影公關里,智商最高,能根據人的外形和讀取資料,來變化得體的稱呼以及合適的話術的男公關。 這次進去再出來,請記得走三號門,將會為您節約五分鐘路程。 陳女士,又見面了,您上次是否忘了您女兒可愛的布偶? 今天風有點大。同學忽然說。 沒得到回應,同學知道她也跟其他人一樣看呆了,就體諒地戴上導視眼鏡,自己查詢確認了今天天氣。 很好,西北風5-6級,接下來注意看。 十字路口,風來的時候很大,走過的人得掩帽掩衣服下擺,但更多的人停下了腳步,跟商量好似的,這些歸順者紛紛掏出導視眼鏡,面朝同一方向,等著隱藏節目,等著互動的幸運降臨自己身上。 在風來之前,導視眼鏡中的世界刮起一陣虛幻的金色之風,就像風車轉動提醒過往的人們。 虛幻的金色帽子從人們頭上脫模而起,順風飛走,男人從墻上奔出,巨大的身影變成正常人類的樣子,落地那瞬,長腿急步,身形優雅,人們紛紛讓道,留出空間令他追著帽子在街上跑,躲不及的就被他虛擬身影穿身而過。 他終于拾起一頂,走到模型提供者一位穿貂皮大衣的女士面前,微笑著將帽子戴回她頭上,聲音好聽得如同境外詐騙犯。 今天風真大,這是一頂多么漂亮的帽子。 老把戲。同學捂住胸口,可我就吃這套。 這樣的男人才是男人,才是每個女人夢中的床上賓客,現實中的男人跟他比,算個捷豹。 男人抬頭望一個方向,尋找新的表演目標。 咦?我眼花嗎?他看過來了!同學拽著她搖晃,想靠看上去無動于衷的她證實是否幻覺,忘了她沒有戴導視眼鏡,看到的只是猶如卓別林獨角戲的一場表演。 啊啊啊,我今天沒戴帽子啊可惡! 眾目睽睽,無數道目箭之下,男人兩手空空來到她倆面前,微笑著說了一句話,那笑容是那么的溫暖,沒有一點生份,如同老友重逢,卻又是那么虛假,因為它是透明的。 小龍你好?小龍是誰?同學拉著她不停問。 她卻猶如置身另外的時空,一動不動站在人海之中,神情茫然,眼神迷惘。 小龍,起床了。 小龍,你又不按計劃安排來。 小龍,別這樣,她只是個小女孩。 小龍,小龍。 她忽然扭過頭,看向來的方位,那是女幻影公關所在的大樓,但距離太遠,只能看見一個側影。 道晶被順連茹在表象幼稚的網絡游戲戰場上打敗后,說:只有魔法才能打敗魔法。 中年男人戰戰兢兢來赴約,不停拿紙巾擦著漸禿腦門上的汗,無論她問什么,都老老實實回答。 所以他們采集了你的聲音,再修了聲,就變成他的聲音?你是最接近他的聲音,這就是五人聚會時,派你來的原因。她點點頭,為今天的面談下結論。 碼農還在抹汗,與其說他被團隊推出來當代言人,不如說是被緊急推出來擋槍。 但她好像很平靜,沒有一點歇斯底里的跡象,那些她跑到競爭對手那兒亂說還會開發布會聲討我們的擔心,似乎是多余的,備用計劃更是用不上。 他不禁按了按膝蓋上裝滿法律文件的公文包。 他是我們的核心技術產品,迄今為止,我們開發的所有程序綜合起來形成的人工智能,我們老大至今家都沒成,就是所有心思都花在他身上,你不要怪我們保密...... 最后一個問題。她打斷他的陳情表。 什么問題? 你......是真的嗎? 從聊天室時代起,他就 回答我的問題。 小靜。他喚她,用了一種親昵的,熟識的稱呼,聽到她耳朵里,又有點長輩向小輩討饒的可憐。 你不用懷疑這個世界的真實性,不管你相不相信,他和你的互動,都是基于他的自主反應,我們只是向他提供建議,最后做出選擇的,是他自己。 他越說越激動,滿懷豪情:他真的是一個奇跡,不然我們這么些人都不會留到現在,我們拋棄太多的榮華富貴,那是你難以想象..... 你想告訴我,他是一堆有生命的電腦程序?她臉上的譏笑和不耐霎時讓男人住嘴。 她可能說的是事實,但也冒犯到眼前這個據說從順連茹誕生沒多久,就加入背后團隊一直看著他成長的男人,他不再是那副老好人的樣子,眼睛鼓得大大的,極力想駁斥她,最后還是漲紅著臉,將鋪在桌面上的保密協議拖回來,我想你也肯定不會簽這份協議的。 臨走對她撂了一句:博士告訴他,你是一個實際的人,果然沒錯.......我們已經中止他主動聯系你的程序,他不會再打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