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二)
管家(二)
順連茹說到做到,很快,她所在的跑單平臺規則改變。 新規嚴謹,完善,就像天羅地網,讓那些平日里鉆漏洞的老油條無處可逃。 一時之間怨聲載道,跑腿員們高喊著罷工,跑腿群不得不每天解散一次以防聚集鬧事。 擔心是多余的。 隨著經濟下行源源不斷加入跑腿大軍的新人,根本不在乎低廉價格購買他們的勞動力。 他們大多年輕,有使不完的力氣,只要給薪水,工作時間自由,他們就肯干,到了后面,老油條們不要的訂單,全便宜了這幫新人沖業績。 罷工不了了之。 不久,新規造成的影響歸于平靜,就像從沒發生過,只是跑腿員們比以往更加風馳電掣地在路上眼神交匯時,都會互相以一句新規制定者祖上的問候打招呼。 干他娘的一百次,老子又超時了,又要挨扣! 和她擦肩而過一哥們,唾沫快濺她腦門上,發現是女的,又瞪大眼,仿佛在說:女人也來搶生意。 她看了看對方車上掛著的大包小包,起碼十個袋子是有的,可以預見這位仁兄的超時至少有一半原因是自己造成。 她又看了眼自己車上簡簡單單的一袋,微微一笑:注意安全。慢悠悠繼續行駛。 對于遵守規則的人來說,新規大不一樣。 在平等付出的基礎上,服從規則的人,更容易獲得收入保障。 新規就是行業規范化的一次進步,對于餓狼吞食不守規則的人來說,才是制裁。 唯一不滿的是,順連茹公司這次替跑腿公司優化的系統,依然沒有出臺任何約束客人的規定,平臺還喊出市場下沉的口號,進一步縱容客人。 資本主義走狗。 她將管家的昵稱再次提上歷史日程。 有一天,跑腿群里有人在喊:多吉去了?真去找那人麻煩?快,趕緊告訴頭兒!。 晚了,剛給我發了定位,人已經到門口了,估計已經打起來了。幸災樂禍的語氣。 她無意中瞄了眼定位,第一眼覺得眼熟,再一看,就樂了,這不是計算機博士的小區嗎? 那位頭鐵的跑腿員沒再回來群里,當天他就被踢出出群,這對跑腿員來說,意味著被注銷了跑腿員資格。 事情前后起因經過她看群里人這么回顧的: 桀驁不馴的少民跑腿員和計算機博士王牌對王牌,硬碰硬,計算機博士強烈要求加警告讓他送上樓,這次保安也勸了,但多吉哥哥高原犟牛當慣了,自然不會慣著,管你是誰,直接把餐丟門口就拍拍屁股走人。 瀟灑的代價就是禁跑一天的處罰,跟她遭遇一樣,這并不令人意外。 多吉同樣也找上門理論,和她的差別就來了,她被人勸住,但多吉哥沒向金錢的爪牙們低頭。 然后就出現了沖上樓砸門,計算機博士卻從樓下無聲無息冒出來并撥打了110的慘劇。 干跑腿的大概率都是窮得一清二白的,最后這位失業的跑腿員大仇未報,還被扭送進了警察局,進了局子被拘留還得自掏伙食費,讓本不富裕的行囊雪上加霜。 她聽完后,第一個想法就是,幸好聽了順連茹的勸,不然多吉的下場就是她的下場。 倒是不怕進警察局,就怕進了局子也沒讓對方損失一根毫毛。 她和沈博士很快就有了第二次會面,距離他們不愉快的電話相識過去了一個月時間。 跑腿系統為了規避風險,有過爭執的跑腿員會從客人面前消失,這個消失是多久,沒人統計過,但絕不會一個月就讓你倆冤家路窄。 但她就是跟沈博士冤家路窄了,以一種平和的方式。 對方慢悠悠的聲音傳來:我在外面,不用送上樓,我給你說放哪兒。 這可怪了,這個奇葩不應該讓她守在門口等他回來然后拿小費砸她嗎? 然后就聽見電話里的人指揮她,找到樓下的花壇,上面有個大花盆,按理說那種花盆應該歸屬物業所有,種著巴西鐵,白掌,玲瓏冰水花之類的,但她看到一個空空的花盆,什么都沒有。 放進去。電話里發號施令。 ? 看到了嗎?放進去就行了。 這個花盆原本就是這個用處? 對方立即得意了,不是,里面以前種著花,我忘了是什么了,我叫物業給我騰出來,現在是我的外賣專用收貨箱。 這人怎么像個小孩一樣想一出是一出?她完全能想象物業被命令不僅清空花盆還得日常維護花盆的干凈時那表情。 她抓了抓額頭,低笑了幾聲。 對方聽到了,更肆無忌憚了:你們不是不想上樓嗎?我這是為了方便你們。一副趕緊感恩戴德的口吻。 她眼皮都沒眨,嘴里機械式應答:哦,按你要求放到指定地點了,照片已傳送,請及時領取,祝你用餐愉快。人已溜出了小區。 對方還在慢悠悠說:雖然你沒上樓,但你按我要求辦事,小費就被掛斷。 當夏季跑腿高峰過去,她開始生計轉型,而上班工作依然不在她的考慮之中。 有學者說過,她這種情況屬于金融破產創傷癥候群。 實際上,當你兼職收入就能令你活得滋潤,為什么要選擇朝九晚五坐班工作呢? 直到她參加五人群的線下聚會,她已經以高品質服務,成為高打賞客群的指定配送員。 多大幾率能讓互聯網認識的五個人同在一個城市?可能比隕石擊中腦門的概率還低吧? 不知是誰提議的線下聚會,但可以用排除法,醫生這人端架子,不會主動攪合面交這種俗事,而隊長已經當了家庭主夫,平日里忙得不可開交,主動找事的概率也不大,最有可能還是狐貍,他這人雖然嘴臭,但性子底色像團火,聚眾聯誼像是他的風格,盡管他已經有女朋友。 他們好像很擔心她不會答應參加。 其實她比他們更好奇,順連茹這種低調的人,為什么會熱衷于年年和他們聚會。 行,時間,地點。 那天她還是和往常一樣的裝扮,出現在指定的咖啡廳,她是第一個到的,然后就看見依次為狐貍,醫生,隊長的人到旁邊的桌子落座。 他們挺好認的,狐貍現在已經是個微胖的大眼睛男人,得仔細看才看得出,瘦的時候確實對得起他男狐貍精的名字,醫生典型的學校老師打扮有錢那種老師,矜持端著,說話都保持一個語調,沒什么起伏。 隊長是最好認的,衣服上還有幾塊污漬,很大幾率是臨出門前小孩給他新增的,他為了趕時間就忽略了,盡管他依然遲到。 他們進來都不約而同東張西望,又不約而同自動略過窗邊的她,走向她旁邊的桌子。 怎么搞的?小飛龍跟你們誰說了他不來嗎?我就知道他會找借口...... 狐貍嚷嚷時,她起身來到他們面前,跟他們簡單打招呼:嗨。也不多說,就在空位置坐下。 對面三個男人互相望了望,彼此給不出答案后,不得不轉過來正視她。 不好意思,我們這兒有人....... 看來他們都不記得她了。 是我。她抬起手,露出傳感器。 狐貍大叫一聲,吸引方圓百里的注意力。 小飛龍?小飛龍?是你? 其他人都一臉震驚。 你是男是女? 她選擇回答最后狐貍的問題,撥了撥齊耳短發,好像是女的。 他們生生倒抽了口氣。 狐貍拍桌子大笑:現在我懂了,老順性取向沒問題,非常沒問題! 小飛龍。她起身和他們一一握手,坦誠自然,看上去比對面幾個目瞪口呆的更像一個男人。 順連茹呢?她問。 他們的回答令她無語 給大家排隊去了。 這群人約好去吃網紅餐廳,網紅餐廳特色就是排隊,誰去排隊?隊伍里最好說話的人當仁不讓了。 小飛龍,快點,磨磨蹭蹭什么? 快到餐廳,她遲遲不肯上前,跟近鄉情怯似的,還反復問狐貍:你確定以前聚會見過他?本人?真人?墨跡的樣子讓她英姿颯爽的外表瞬間變婆媽。 狐貍已經回答了她兩次每年都是他,第三次先是不耐煩,忽然明白了什么,盯著她笑起來。 你自己看不就行了。 圓圓的眼睛瞇成一條縫,那樣子,倒真像一頭狡猾的狐貍。 她立即打直背脊,換上冷漠臉酷酷地:看就看。 轉角,就見到熱火朝天揮汗如雨的排隊隊伍中,穿格子衫典型碼農正揮汗如雨地四處張望,見到打頭陣的隊長和醫生,格子衫在她不超過三米的絕望目光中,興奮地揮舞起了雙手,一點也不為排隊感到辛苦的服務型人格。 這里! 她聽見內心發出一聲慘叫。 他就是順連茹,她心目中低調謙遜嚴謹,媲美英國管家的存在,而這位管家在現實中,卻是個吻合碼農模板達到百分之九十的中年男人。 唯一好點的是比起早禿的類群,他頭發健在,但有且戰且退的趨勢,發際線下的腦門亮晶晶。 亮得反光,亮得她神志當場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