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二)
逆流(二)
我跑的時間不短,你一直和我連線,會影響你工作吧? 他回答:記錄就是我的工作,我的服務對象也是千千萬萬個你這樣的客人。 她便知道,他公司業務都拓展到民生行業了。 他反而還給她提建議:這份工作將會相當耗費你的體力,讓你感到勞累,你作為一名女性,是否應該找相對靜止的工作? 她沒有回答,將手機反套在手背,對著耳麥喊:坐穩!出發啦! 小電驢嗚地一聲奔馳而出。 耳朵里寂靜一片。 她笑道:為什么聽不見你的聲音?連打字聲都沒有! 許久,大約是做了一杯手磨咖啡的時間,境外詐騙犯男音順著風聲在耳麥里遲疑地響起:.....原來你開心時是這樣的聲音。 大驚小怪。 穿梭在大街小巷,陽光漸漸曬黑她的皮膚。 她在下午遇見過因為找不到路而崩潰大哭的中年人。 也遇見過帶著兩歲小孩爬無電梯公寓十層樓送盒飯的女人。 還遇見過熟人,對方見到曾經的上司為自己登門送餐,比她還尷尬,她倒是反應很快,說祝你用餐愉快就迅速退出,將曾經下屬的呼喚拋在身后。 出來之后,她讓順連茹將腳下這塊列入禁區,一到這附近,就提醒她不要再前進。 那邊溫和地應了,沒有問為什么,盡管他全程都聽見了。 她還遇見過替她做破產清算的律師,那么多起高樓的人倒了,他仍然坐在寫字樓的律師事務所里,談笑著剛剛愁眉苦臉離開的客戶。 這個帶著畜生無害笑容的男人,拿了她三萬塊清算費外,還想再要一筆律師費,便放任催債的sao擾她,要不是關鍵時刻大學同學借了錢給她補虧空,她現在應該已經進了監獄。 她沒控制住力道,在進門的剎那,捏碎了那間辦公室訂的奶茶,在前臺的埋怨聲中,她面無表情轉身就走。 一小時后就接到系統禁跑一天外加賠償餐損的懲罰。 隨著天氣變熱,越來越多的人喝奶茶。 她提著茶點,頭頂艷陽,站在銀行門口,遲遲不進去。 你還有五分鐘即將超時。跟隨她快兩個月,順利安然已接管她的跑單系統,儼然成為她的工作管家,比她還熟悉工作流程。 你知道銀行大部分存款是由多少人提供的? 你還有四分鐘。 百分之零點五的客戶,提供了銀行百分之八十的存款。 至少我們面前這家銀行是。 顯然,她并不是心血來潮向他請教金融問題。 當我欠他們五萬塊的時候,他們馬上斷了我的貸款,我申請延期還款,他們拒絕了,當我提交消費憑證,證明我并不是將錢用于個人高消費,而是用在生活和創業上,他們卻打回了我的憑證,向法院起訴我金融詐騙,你猜他們怎么說的? 他們說經濟不行不是理由,誰讓你不及時止損? 耳麥里沒有回應,但她并不在意,繼續說:在他們眼中,成本,利潤,都有精確的刻度,超過刻度,人就該像機器那樣,說拋下就拋下,說斬斷就斬斷,不管你有多么不舍,就像情感在他們眼中,是一種罪惡。 我至今還記得他們信貸員的聲音,理性,輕蔑,對我訴苦的內容司空見慣,明明在壓抑不耐煩,還自認為有素養,被人揭穿后,卻一點都不在乎,好像我們這種人就是垃圾。 但你知道他們對百分之零點五的人是怎么說話的嗎? 她的聲音忽然染上懷春少女的嬌羞:嗚嗚,我看陳總今天你支出了一筆款,請問款還會回來嗎? 陳總,你的私人銀行卡可以在銀行專屬停車位免費停放你的愛車哦~ 陳總,祝您生日快樂,這些無門檻代金券是我們的一點小小心意。 一直聆聽她牢sao的人終于在耳麥那頭說話了:原來銀行晴天送傘雨天收傘是真的。 然后他頓了一下,有時候通訊設備質量太好并不是件好事,他能清晰聽到她這邊發出的細微動靜。 雖然欺負你的信貸員就在這家銀行,我也能理解你憤怒的心情,但你往他們的餐品里吐口水是不對的。 他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嚴肅,儼然作為她的教導者自居。 不過得到的是她不痛不癢的回應:哦,你不應該說終于理解你為什么這么拼這么努力了嗎? 可是,你也有不會理財,經營不善的問題在先。 等她進入銀行送完餐品,他的聲音再次響起:資本沒有針對單獨個體的惡意,要想得到尊重,你需要爬得更高。恕我直言,你要繼續干現在這份工作,你是不會有成為百分之零點五的那一天的。 你就是那百分之零點五吧。她說,口吻變得危險,從剛才開始,我就發現你一直在幫那百分之零點五說話,你可真是白紙一張。 他靜靜聽著。 狗崽子,那么現在開始,你工人爺爺我,就帶你去看看真實人間。 你不是要送餐了嗎?在一個路口的時候,順連茹終于發現逗留快十分鐘的她不是在等紅綠燈。 路口發生了一起車禍,小車將一輛跑腿員的電驢子撞了,她立即丟下車上載的三個訂單的物品,不管不顧地圍上去看熱鬧。 出車禍的跑腿員一直坐在地上,小腿露出一截白骨,好在意識清醒,非常淡定地等交警與救護車。 奇怪的是周圍的人全都在恭喜他。 順連茹聽了半晌,問她:為什么肇事司機逃逸,這些人反而祝賀他?出車禍說恭喜是一種精神鼓勵法嗎? 她沒說話,讓他繼續聽。 于是他就聽到,有人恭喜完后,說:這下濱江花園一套房有了吧? 那司機也不生氣,反而嘿了一聲,有個屁,那是輛沃爾沃,頂多濱江花園一套房首付。 順連茹再也忍不住了,哇啦哇啦問她為什么為什么這可太奇怪了。 因為在這些底層人眼里,房價比命更貴。 過了一會兒,她已經啟動上路了,他才說話:我查了濱江花園小區,就在距離車禍點兩公里的地方,有一期二期三期,四期正在新修,房價并不高,未來增值空間小,需要等周圍都增值了,濱江花園才會跟著漲,預計得花二十年的時間。 結論呢?她問。 他不情不愿的聲音響起:他不出車禍,工作二十年,是買不起濱江花園一套房的,他出車禍,按照肇事逃逸的處罰與賠償,我只能提前恭喜他。 她爆發出雷鳴般的笑聲。 又怎么了? 她那邊熱鬧非凡,一波浪潮高過一潮。 這家女兒進了國科院,爸爸是做法官的。 哦明白了,現在是宴請街坊鄰居,所有人都能進去吃? 是啊,你臉皮厚就進去唄。 路人在旁議論道出了熱鬧緣由。 她在酒店門口駐足了半晌,這次倒是安靜的。 東西很好吃嗎?他問。 不然她為何停留? 離開的路上好長一截她都沒說話。 在想什么? 我在想她漫不經心地道,這老爹貪污了多少錢,子女進國科院前才急著洗清自己。 話題太沉重了,他似乎受到了震撼,小心翼翼問:法院是受賄重地嗎? 那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