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原來你也在這里
121原來你也在這里
梁軻在國外念中學的時候,選修的第二語言是法語。那年代網絡還不發達,人們用的還是非智能手機,他本人也沒有什么語言天賦,所以一到上課時間就是發呆睡覺,那些含混的發音與復雜的語法規則剛好用來助眠。 不過,課堂上喋喋不休的老師口中也偶爾會有幾個字詞闖進他年少的心中,幫他在日后某些場合里看似熟練地拽幾句日常法文,提升一下他這個不學無術私生子的格調。 比如此時此刻,在夢境般詭魅的山野間,像燃燒一樣的綠蔭與草木瘋長般的火焰交織在一起,他心中忽然涌現出一個詞:Déjà vu意思有點復雜,用來形容一個人在現實中看到了夢里見過的場景時的感覺,似曾相識,恍如前世。 就在這一瞬間,他的靈魂像是出竅了一樣。在前方的一片混亂之中,他的眼睛望出去,居然看出幾分熟悉:那朝著他走來的,分明是向郁嬌的身影。 可這太不真實了,不真實到令他不由懷疑這一切:凌晨時分父親的電話、突如其來的逃亡與被拋棄的余生難道之前發生的都是一場夢? 她穿著一身本地女人才會穿的那種海藍色鑲金邊的長裙,臉蛋也不再白凈無瑕,而是于蜜色之上又染上了一層烏灰,同時沾著新與舊的血色,一頭凌亂的長發松松垮垮地挽在腦后。 他終于知道這份不真實的感覺來自哪里:她顯而易見地歷經了滄桑,可她依舊是美的,美得生機勃勃,像這熱帶山野間肆意生長的植物。 有點可笑的是,她身邊居然還牽著一個半大小男孩,這一大一小被幾個男人推搡著,她一路走得跌跌顫顫,感覺隨時都要倒下去。 及至她緩緩走近了,他才注意到她的眼中含著一點淚光,搖搖欲墜著。 這令他頓時回想起了過去的樂府,方琴手下那幫金嬌玉貴的小姐們是連見了蒼蠅蚊子都要吃不消的,矯情也好,造作也罷,都是她們作為高級商品應有的資本。 可是現在,這山頭上的殘肢斷臂、漫天的揚塵碎石、被轟得稀爛的尸體一切不和諧的東西卻如此和諧地與她出現在一起。她的神情淡漠而麻木,既沒有害怕也沒有尖叫,只有一點冰冷的淚光。 他的心切切實實地疼了一下,幾乎有點失態地想要走上前去,把她擁入自己的懷中。 走在遠處時,向郁嬌并沒有認出梁軻,她的身上臉上都被碎石擦傷,腳也在拼命奔逃時崴了,渾身像火燎一樣疼痛。 走回石坑附近時,她清清楚楚地看見了溫駿的尸體。 那具健壯的rou體已被炸得上下分截,只有上半身和小腿以下尚算完好,她一眼就認出了他頭顱的形狀,同時竭力讓自己轉過臉去,不忍看他那雙已失去生命的眼睛。 她心亂如麻,同時忽然感到極度疲憊,溫駿是惡魔,也是奴隸主,可這奴隸主做得也算對她仁至義盡了,以至于此刻想來,回憶里的種種都是他的好。她簡直恨不得死的是自己因為不知道接下來等待著自己的,又是怎樣殘酷的人生。 走著走著,腦袋的暈眩與胸腔內的惡心一齊襲來,她感到眼前發黑,嘔出一團鮮甜的血,隨后便倒了下去。 等她再次醒來時,居然還是躺在溫駿營地的那座吊腳樓里。 她以為自己做了一場夢,然而當調動抽筋發麻的雙手,隨之襲來的guntang痛感卻真實地告訴她,剛才的一切都是真的。 守在床邊的嬤嬤見她醒了,大驚小怪地跑出門去。 門一開,便聽到外面很喧鬧,陽光很燦爛,照得她忍不住瞇起眼睛。 逆著光,從門外走進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一身利落的裝束,但不再一身黑,只有短發依舊烏黑凌厲,整個人像是略微大了半號,臉上也添了許多泛青的胡渣與淺淺的紋路,不過半年未見,他卻忽然從陰鷙的青年轉變為而立之年的模樣。 醒了?他說話還是像過去一樣,淡淡的。 她的喉頭一緊,隨之,兩行眼淚便徑直滾落下來,劃過她干涸的皮膚與新鮮的傷口,鉆心的疼。 她簡直想從床上跳起來抱住他。但猛然又想到了葉茗蕾,只好克制住這個沖動,擦了擦眼淚,說一聲:嗯。 有太多的話要說了,一時之間竟不知道如何說起,她只想出一個最為迫切的問題:我們什么時候下山? 剛剛的疲憊竟被一掃而空。所有人都死了,只有她還活著,她要活著,哪怕只有她孤零零一個人! 下山的路顛得很,怕你是腦震蕩,所以先讓你在這兒躺會兒。梁軻說道,等我把這里的事情安排妥當就送你走。 她用力點了點頭,又想到一個問題:那孩子在哪兒? 梁軻知道她問的是剛剛在山上她帶在身邊的半大男孩,便說道:關著呢,像條狗一樣,差點咬我一口。 別傷了他。聽說如此,她連忙補上一句。 放心,不會的。門外有人大喊大嚷著,梁軻轉身欲走,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過頭輕輕補上一句:這段時間你受苦了。 說完,他掩上門離開,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