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子糕
栗子糕
秦淮在晨光中醒來,毋寧說是在一陣焦甜的芳馨中睜開雙眼。身旁的男人仍舊沉睡。他睡著時斂去昨夜的狂戾,顯出清冷的廓形來,與窗外遠山氣質相宜。 她躡身下床,絲毫沒能驚動他,椅背上搭著他折回溫泉拾取的她的衣物,已然褪盡冰涼的水汽,蘊裹如這間屋子般溫軟的干燥。 披衣而出,只見客廳中央玻子正疊坐點茶,一籠火爐上陳放著幾枚方糕,色嫣黃,形狀小巧,煞是可愛,那股喚醒秦淮的焦甜氣息,因爐火溫烤更漸彌漫整室。 她靜悄對坐下來,好奇而欣賞的目光追隨著玻子纖巧盈飛的雙手。 他用茶匙取出些許茶粉,向茶碗注水,接著取出柄竹制的攪蛋器樣的物件在碗中攪合。那盞面逐漸浮起層細密的白沫,猶如翠色淺草地迎來一場春雪。 這是茶筅。察覺到秦淮對那器具的探究神色,玻子解釋道,只是,這不過是極簡化后的點茶。完整的點茶工序無比繁瑣,我學藝不精。 嘗嘗看。 他將一盞春雪推至秦淮面前,她依言舉杯。 好苦。 他忽然輕柔地笑開,所以要搭配栗子糕吃。于是遞來一塊。 果然在抹茶悠長苦澀相襯下,糕點可口得出奇,那縈繞唇齒間的山栗的清甜、糯皮的瑩潤,雜糅苦寒的茶香氣息竟分外融洽,平衡的將將好。 十分奇妙的口感呀,不得不說,非常好吃呢。 他笑意更深幾分,看她吃罷一枚,緊跟著又遞一枚。 很快便撐飽了她的肚子。 不、不行了,實在吃不下了秦淮連連擺手,全喂我肚子里去了,玻子你自個是不是還沒吃? 我不餓,倒是你昨日應該累壞了吧,便多做了些。 玻子隱含深意的曖昧用語教她騰的面紅耳赤,然而望向那張坦然舒朗的臉,她又不禁懷疑是自己過于心虛理虧。 昨夜他看到了吧。 明明是自己床鋪,卻被旁的兩個人攪得亂七八糟。還是那種極為羞恥的事她和玻子,似乎昨日才第一回認得的 她卻在他面前暴露這樣大的秘密。 如此環環想來,秦淮更覺得羞愧難當,恨不得立時避開這人、這桌、這屋子,逃得遠遠的,躲進余她一人的壺中天地。 然而她只能坐在原地,動彈不得,玻子那富有魔力的神情、言語、姿態,仿佛延伸出的枷鎖將她牢牢束縛。盡管一墻之隔男人酣然沉睡、呼吸分明,此處卻已然成了他們二人的芥子幻界。 她恍惚意識到,原來自己從未脫離他制造的夢境,哪怕是同宋懷青耳鬢廝磨,哪怕是獨處時分。 只要面前這個男人愿意,她便隨時會被拽入他那夢的暗網。 不知何時玻子取來碟新的栗子糕,填入爐中,不一會兒焦甜四溢。然后,他端出新盞,是琉璃制的茶杯,因晨光煥彩。 傳來薔薇帶露的芬芳。 她卻對這沁人心脾的花茶喪失興趣。 她感到喉頭一陣清甜的哽咽,胸腔緊縮,發出僅有自己聽聞的悲鳴。 她由衷地希望,宋懷青快點醒來。 好像回應似的,自隔壁發出一陣響動,推門聲打破二人間難耐的晦澀氛圍。 男人猶披著長袍,發絲衣衫皆顯得有些凌亂,情色的殘余使他莫名性感,只消望一眼,就臉紅心跳起來。 他慵懶地倚著秦淮坐下,將她半抱入懷中一般,拿過沾上她唇印的茶杯一飲而盡。 在這無比熟稔的體息中,秦淮自然的放松身子,向他側望。 他的唇際不知何時竟長出些許細密的胡渣,她從未見過留著胡渣的他的臉。那些青黑的硬碴兒使他年長幾分,回歸到應有年歲里應當顯露的成熟風貌。 她看到了往日她不曾在這張臉上看到過的,如父如兄的神情。 或許是目光過于灼熱,又或許是感知到她驚奇所在,男人更加挨近,捉她手去撫觸唇際。冰涼的指尖同時觸摸到柔軟與堅硬,她專注地撫摸著、凝視著,看到那雙淵井似的眼眸漾出溫情如春柳的笑意。 是時候下山了。玻子泛涼的嗓音在耳畔轟然響起,隨后一道身影拂袖離去。 不待回應,玻子已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