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靈不想聽他提，眉頭一皺，側身往椅背上一靠，手肘搭在上面。

“哥，過幾年從里面出來了你想做什么？”

季年說：“季家那些長輩怎樣了？”

季靈支著下巴，淡淡道：“嗯…我和季微在扛著，他們偷偷插手公司業務和資金流轉。哥，人無論到了什么年紀，都那么貪婪?！?/br>
季年：“辛苦你們了。我沒能改變的事，希望從你們這一代結束?！?/br>
季靈目光移向他：“我不會讓我的孩子經歷和我一樣的事?！?/br>
“要生孩子了？”

“看生出來的是誰的?！?/br>
“你真的不介意？”

季靈沉默了一下：“說完全不介意是騙人。你說找一個合適的女人相伴一生，要多難？牽扯到利益沖突，性格磨合，大半輩子全投入到里面，也不一定有好結果?！?/br>
比如他爸媽。

季年：“所以你覺得現在最好？”

季靈點頭：“至少，我并不想和她分開?！?/br>
“好?！?/br>
………

季真進來前猶豫了很久，才邁著蹣跚得步伐一步一步走進來，拉開椅子坐下。這是她長期坐輪椅的壞處。

這個中年婦女皮膚蒼白無血色，沒有黑眼圈，似乎睡眠還不錯?？尚稳菀琅f憔悴不堪，目光呆滯，像失去光彩的磨砂石。

沉默了幾分鐘。

季靈道：“我快結婚了?！?/br>
季真倏地抬起眼皮，又垂下，沙啞地說：“恭喜你?！?/br>
季靈擰眉：“你這樣就滿足了嗎？不夠吧，常青在外面，你卻背著罪名在里面?！?/br>
這件事顯然是她永遠的痛點。

季真渾身發抖…

“媽?！?/br>
像是突然被熄了火的引擎，躁動逐漸平息，季真的顫栗漸漸停下來。

也只有在這種封閉空間里，除了他和母親，就剩下一個警員在后面做記錄，這樣的情況下，叫她一聲媽，就似乎簡單許多了。

季靈輕聲說：“過去的事，都讓它過去?！?/br>
季真壓抑著，緊緊咬著唇，頭越低越下，整個人劇烈地哆嗦起來。

季靈嘆了口氣：“我等你出來?！?/br>
……

季靈回到公司開會，他剛接觸業務，很多東西還在摸索中。所幸和表哥季微互相扶持，一時間還應付得來。

會議結束，其他股東陸續離開，季微一臉忌諱地扯著季靈到角落。

“我跟你說，你先別發火?！惆炙阶越o你定親了?！?/br>
要是以前的季靈怕是會火冒三丈，直接沖出去和他爸鬧開，當場退婚，趕走那家敢跟他定親的人，讓所有人沒面子。

但現在的他已經變了，火氣在上頭前被按壓下來。

季靈深吸一口氣：“誰？”

季微聽出咬牙切齒的意味。

他雙手環胸，眼睛微瞇：“還能是誰。季氏企業縮水，業務減半，分公司關閉好幾家。

我們落馬后，其他企業該升起來了。小芷記得嗎？我忘了她姓啥。她念了你那么多年，是時候趁虛而入了?！?/br>
季靈睨他一眼：“我怎么覺得你在看戲？”

季微直起身，整了整西裝，正經道：“我就是在看戲！”

季靈：“……滾”

季靈沒好氣地說完，拿起會議桌上的文件就走。

季微忙追上去。

季靈走得極快，季微說：“我看啊，你出馬大抵是沒什么用的。他們家說會給我們出資，我們正好缺錢！”

季靈冷笑：“你以為我不懂他們心里彎彎道道嗎？”

“哦？看來你有辦法?！?/br>
季靈：“他們暗著來，我就明著干?！?/br>
可沒等他明著干起來，小芷就主動上門。

這個明艷的女人踩著高跟鞋噠噠噠跑到他面前，嬌羞一笑。

“季靈，你聽說了嗎？”

季微拍拍他肩膀，讓他好自為之，他就此退散。

季靈眼皮耷拉著，沒什么精神的樣子。

“聽說什么？”

小芷說：“我們訂婚了呀！”

季靈呵呵笑：“你是不是對訂婚有什么誤解？未婚夫答應了嗎？他在場嗎？”

小芷急了：“你爸和親戚同意了！你不能反悔！”

無腦的女人，和她說話就是浪費時間。季靈繞開她走向電梯。

小芷轉身從后面抱住他：“季靈，我到底哪里不好？從小一起長大，你最了解我，我也最了解你！最了解的兩個人在一起不是理所當然的嗎？而且我對你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季靈目露不耐，文件往地上一扔，扭身掰開她的手，按著她肩膀推。

小芷掙扎著要抱他，死不松手。

季靈一時沒狠心用大力推她，傷著了還得他出醫藥費，浪費這錢多可惜。

一撲一推，忽略掉背景在職場的話，這畫面在正常人看來倒像打情罵俏。

突然一道稚嫩童音尖銳地響起。

“你們在干什么！”

這個聲音……

季靈一愣，轉頭看去，那個氣鼓鼓地叉腰大叫的不正是芝芝？那丫頭怎么在這？

季微站在芝芝身后朝他陰笑地招招手，旁邊是尷笑的燕寧。

芝芝表演欲上頭，沖過來指著他說：“你…你…你這個負心哈！明明奪天還縮過愛我的！”

說著，捂臉跪地。

“沒想到…你四則種人！”

季靈心想你表演可以，千萬別告訴你媽。

小芷：“這小孩誰家的??？”

燕寧趕緊過來扶芝芝：“不好意思，我家的?！?/br>
芝芝還沒演完，掙扎著說：“不…不…我不…我打死你則個負心哈！今天晚桑不許你灰家次飯！”

季微捂著笑痛的肚子走過來。

“剛剛我還看她在電梯里跳舞，現在又是表演時間了。你家孩子德智體美勞發展得很全面啊?！?/br>
燕寧不好意思地笑。

小芷不耐煩地扯著季靈：“季靈，別管這神經病的小孩，咱們下去好好談談…”

“神經??？”季靈語氣頓時降至零度，抓著她手腕用力一扭，“她也是我家的孩子，神經病的是你吧？”

“??！”小芷尖叫起來，“好痛??！你放開我！??！”

芝芝聽到她叫聲嚇了一跳，抬起頭，顯然她沒見過現實中有人這么叫，瞪著水靈靈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得看他們。

燕寧趕緊捂住她眼睛。

不是因為少兒不宜，是怕她看啥學啥。

芝芝說：“那個歐巴桑叫起來真難聽，mama就不會則樣叫?！?/br>
燕寧不自然得移開視線：“…嗯…”

那是因為你媽只叫給我們聽。

番外六

逼走了小芷，季靈扭頭質問他們：“你們怎么來了？”

什么時候不來，偏偏出事的時候來。

燕寧愣了一下：“我沒說嗎？”

“說了我還要問你？”

燕寧：“芝芝太無聊了，怕她在家吵著要見mama，所以我帶她出來逛?！?/br>
“逛就逛，到公司來做什么？”季靈語氣不善道。

季微插入他們當和事老：“都是一家人，好好說話嘛。芝芝，叔叔帶你去玩好不好？”

芝芝指著季靈說：“我抓到了他的小…小辮子，給我騎馬馬去！”

季靈才不干。

“你爸現在在工作，沒時間陪你?！?/br>
這是一句家庭電視劇里爸爸常對孩子說得話。

芝芝眼睛一亮，雙手捂嘴，委屈地說：“工作工作，你就知道敷衍我！你根本不愛我！”

季靈默然幾秒，認真地對燕寧說：“拜托你把她帶走，去哪都可以，我出錢?！?/br>
燕寧失笑，彎腰抱起芝芝：“好，我待這也無聊，芝芝我們去游樂園玩好不好？”

她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吸引了去。

“好啊好啊?！?/br>
燕寧抱她去乘電梯。

芝芝腦袋不老實地從他肩膀探出來，對準季靈做了比槍的手勢。

好像再說你把柄被我捏住了，哈哈！

季微笑尿了。

“你絕對想象不到自己有一天被一個小丫頭氣的無可奈何吧?！?/br>
季靈白他一眼：“你懂什么，我這是讓著她。公司里人員進出管得這么松，什么人都讓進來，你還很高興…”

“反正又不是找我的?！?/br>
常青給季靈定下的婚約吹了，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他們可惜的不是季靈拒絕婚約，而是沒借聯姻把季靈套住。

常青左手臂被季真打了一槍，救治不及時，還是落下了一些后遺癥，比如動作不靈活，部分肌rou因短期停止血液流動而萎縮等。

他特地打了電話召集季家三大姑八大姨到家，擺了一個大陣仗，準備給要回來的季靈講講道理。

有季微這個內部消息通，這事肯定得傳到季靈耳邊。

做好心理準備的季靈進門，看大廳坐得一溜人，還是被他們驚了幾秒。

“哎呀，靈靈你回來啦！”

季靈擰眉：“不要再這么叫我。我不會忘記你們做得事，你們也不要以為時效過了不能追究責任，就以為能逍遙自在?！?/br>
幾句話一說出來，室內死寂了。

常青坐不住了，站起身說：“坐在這都是你的長輩，就算以前的確對不起你，你也是在大家的關愛下長大！我們對你的用心從來沒變過??！”

季靈退后幾步，靠在門框上，也不進去了，淡淡道：“你哪來的臉和我說這些話？”

常青臉色一變，目光閃爍了幾下，他說：“以前是我對不起你們，不過我們不應該總是顧著過去，現在和未來才是最重要的。季靈，我想和你一起把季氏企業發揚光大，和小芷的婚約…”

“作廢！”季靈冷冷道?！安弧緵]成立過的婚約，說作廢就太奇怪了。少自以為是了，沒人愿意做你們的傀儡，聽你們擺布！還有要說的嗎？沒有我就走了?！?/br>
“等等！”

常青喊住他：“婚約…你不愿意，但我也不能讓你和那個人在一起。你不適合她，這一點上我是真心為你好！秦家不是你能夠…”

季靈走進來，一腳踢開餐桌旁的椅子。

砰的一聲砸在地上，震懾所有人。

季靈雙手插兜，低頭看著地面，緩緩地說：“不要把我和你相提并論。你這個不被控制，不被人重視就寸步難行的懦夫！也許在你們眼里夢想和希望都是可笑的東西，錢和地位，還有面子才是實實在在的?！?/br>
常青：“這有什么不對！我不想讓你和一個根本不愛你的女人在一起，有什么不對？”

“少在這跟我裝父親的嘴臉，你不過是覺得我這么做會讓你沒面子！”季靈轉身倚在餐桌邊，嘲笑道，“不愛？那么mama就愛你，你愛mama嗎？不，不是吧，你們不相愛，卻相殺，還是生了我不是嗎？”

常青哆哆嗦嗦地指著他：“我對你的愛是真心實意的??！否則我怎么可能拉下臉貼你的冷屁股！”

各持己見，他們就像生活在兩個世界的人，思想絕對不可能重合。

季靈覺得再爭執下去只是浪費時間，他想面對他們，他們卻別有企圖。

悲哀嗎？

“算了，我只想告訴你們，別再干涉我的任何一切。哪怕在你們看來不健全也好。我只想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保護她，保護她珍視的一切。我是一個男人，不是和你們一樣的懦夫。

沒事別再來找我…你們應該知道秦家勢力有多大，惹急了我，我也不介意拉下臉去求我的岳父。就這樣?！?/br>
說完就走，季靈再也不看他們一眼。很多時候，家族這個詞聽起來讓人覺得很可靠。

但大多數人都有遺留問題，家族人眼光狹隘，脫離不了窠臼思想，一代傳一代永遠在輪回中煎熬。

季靈回到現在的家，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盡管和其他男人生活在一起是很憋屈，卻比那個家好可不知多少倍。

聞真看書時間結束，想下來玩一下，見季靈站在客廳中央發呆，保姆在廚房忙碌。

聞真走過去：“季爸爸，玩游戲嗎？”

季靈回過神，低下頭，望進這孩子幾乎與甄真如出一轍的平靜雙眸中，怔了怔。

“玩?！?/br>
聞真在成熟也到底是三歲孩童，玩的是簡易的五子棋。

季靈心不在焉，一不留神輸了好幾盤。

聞真說：“季爸爸，我是認真的?！?/br>
季靈啊了一聲，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說他對待游戲不認真。

“抱歉…”

聞真說：“季爸爸，不開心，不用應我?！?/br>
季靈說：“人小鬼大，我沒有不開心，也不是勉勉強強答應你玩的?！?/br>
聞真：“嗯……我，可以去看mama嗎？”

季靈笑了，原來他也是打發時間，這孩子再沉穩也還是念著mama的孩子。

季靈說：“我上去看看她，如果她醒了，你再上樓?！?/br>
“嗯?！?/br>
聞真低頭收起五子棋，嘴角微微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