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尾
雀尾
從前她出行并不拋頭露面,相國寺的大市又一向是平民來往,熟知她面容的貴族女眷們,并不會來這里閑逛。是以這時輕簡一些,露出容貌也不怕被人識得。哪里想到,在一處書攤前留駐,信手翻檢時,恰巧就被謝雋遠遠看見了側臉。 他快步上前來,欲握住她的手臂。卻被她雙眼里的警醒與提防一撞,心中沉沉。 楊琬見是他,才松懈了些。但略對他擺了擺手,又轉身急急走開。謝雋會意,不近不遠地跟著她。 其時庭廡之內彩棚無數,人頭攢動。她先刻意向著人多的奇珍異玩攤位跟前去,混在人群中匆匆散開發髻。又疾走幾步,到得掛著許多衣物的長廊下。趁正午寒意稍卻,解下自己灰兔毛的披肩,向攤主換了一件普通的冪籬。 她也不知這樣能否甩得開呼延徹的人,但謝雋與她青梅竹馬,對她身形定然熟悉。發式衣物的變化,不會擋住他。 果然到得一處無人的偏院,只有他跟了進來。兩人站在一棵老態龍鐘的梅樹下,一時都不知道從何說起。 相國寺的年市,阿琬小時候常說要來看,一直未能成行。 楊琬微怔,想起兩人幼時的頑笑。他還沒忘,她亦記得清晰。于是有了些笑意。 他,謝雋難得猶豫,他待你如何? 她只是望著他,或者他頭頂虬結的梅枝,并不回答。冬日云天低垂。 也是,他回過神,語氣里有些自嘲,敵國帝女,仇家之后,還能如何。 阿琬忍辱茍活,有違母親與外祖教誨。表兄回去,還請代我認錯。 她不再以名字喚他了。難忘兩人從前的親密,謝雋尤覺可惜。但他的話仍要說下去,不要尋死,阿琬?;钪?,或有轉機。 楊琬驚詫,舅舅尚沒有求死。我代人受過,焉能不勉力活著。 她稱作舅舅的,正是他父親謝庭芝。身為大梁府尹,守城不力,停職閉門思過了數月。 謝雋啞然。代人受過的阿琬,當然是聰明的。呼延徹就算有改天換日的謀劃,也未能畢其功于一役。謝家或楊家,并非他能連根拔除??墒枪馓旎障侣幼唛L帝姬yin辱,既重傷了兩姓的聲名,又沒有在實際的利益摩擦中累及自身。 只有被困其中的阿琬,真正受了苦。 他的手垂在身側,幾次欲抬手攬住她,終于沒有動彈,你在攝政王府上,多留意消息。日后,有機會送得出來,也未可知。 楊琬不置可否。謝雋知道自己不宜久留,牽起她一雙手,重重一握,算是與她辭別。 走出十來步了,回頭望見她還在原地,仍然側對他,仰著頭不知在看什么。一身清減蕭索,他連忙轉入相鄰兩進院子之間的巷道,不忍再看。 - 楊琬看的是半空中兩只小雀,前后糾纏著飛來。正欲雙雙落上庭除,院門處忽來利箭,將其中一支釘上了緊閉的殿門。 呼延徹到清平山行獵,才過了小半日,忽然覺得索然無味,于是信馬回了城。 天波門外,卻被青罡攔下稟報。兩個得力的侍衛受命跟著楊琬出行,她在集市上一番動作,似乎是想甩開兩人,好與謝家子弟私會。楊琬和謝雋身份貴重,地位又極敏感,他兩人不敢輕易拿主意,就留下朱煞隱匿院外以防她脫逃,而青罡快馬加鞭去郊外尋他。 呼延徹聽了,面上沒有怒色,動作卻快了許多。趕到那偏院時,正看見謝雋捉起楊琬的手。他忍住當場射殺那謝家嫡子的沖動,退至一旁斂息靜聽。到謝雋走開了,他轉到門內,楊琬還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竟對著空中一雙鳥在出神。 獵裝尚未卸下,他反手抽出兩箭齊發,都沖著其中一只。一上一下,將它窄短的尾羽死死釘入了門板,掙脫不得。另一只遠遠躲開,早不知又飛去了哪里。 楊琬見他過來,面白如紙。方才和謝雋的對談,不知被他聽去了多少。 呼延徹這才邁步向她走近,一手仍提著弓,若再欲走,此雀當如琬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