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走
徐喬接到李琴電話的時候,剛剛從學生家里出來,當天就訂了回南城的票,回去的路程是漫長的,枯燥的,尤其是在現在,心里的煎熬讓她坐立難安,不甘就這么坐以待斃,她向李琴要了鄒凱的電話。電話那邊的他用詞已經算是十分謹慎斟酌了,“徐小姐,情況還并未完全確定,你先不要太激動?!睂I安撫的話語并不足以消除徐喬心中的恐懼尤其是李琴告訴她,徐則很有可能是白血病的時候。到站下車的時候,徐喬腳下一個晃蕩,眼看著就要站不穩,幸虧旁邊的阿福眼疾手快,一下子抓住了她:“喬喬,你慢點”她沖他擺擺手,壓下心頭那端無故冒出來的惡心,這種感覺越到醫院就越明顯,下了車,徐喬并沒有先去和李琴會合,而是去了一趟衛生間。“嘔咳咳”涼水暫時讓她的理智的清明了一點,她并沒有深究,自己嘔吐的原因,不管什么事,現在都沒有徐則重要。*“奶奶,這是怎么回事?”李琴眼眶明顯泛紅,一副哭過的樣子,到底是年紀大了,徐則跟了她好幾年,兩人感情好的很,在她心里,徐則就是親孫子一樣的存在,壓根就沒想到,能出今天這事:“送小則過來的人說,他是接水的時候倒下去的,我瞅著這幾天他臉色尤其差,湯還沒燉,就接到電話了?!?/br>*醫院今年剛剛翻修過,所以,即便已經是這個時候了,病房里面的光線依然很亮,亮的讓徐喬討厭,她并不想看到此時此刻的徐則。病殃殃地躺在床上,像是陷入了持久的睡眠一樣,臉色差的驚人,和鄒凱在電話里的描述并無二致:“病人的血小板功能已經部分損壞,而且我們檢查的過程當中發現他不僅是鼻腔內有出血狀況,而且牙齦也有出血?!?/br>“我們給的建議是,到大醫院去檢查一下?!?/br>時間已經來不及讓徐喬過多思考,他們只在南城待了叁個小時,期間,包括著李琴還回去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東西。再次到達帝都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八點了,徐喬幾乎是一夜沒合眼,徐則的精神狀態并沒有那么穩定,迷迷糊糊半醒來好幾次,像是犯了癔癥,眼睛還耷拉著直嚷嚷著要回去:“我要回去回去”“我不能走他還等我呢第二句話輕的幾乎要和空氣化在一起,被徐喬吸進自己的肺里,像是摻了最細碎的毒,她一呼,都是四肢百骸的疼。和他清醒的時候一樣,絕口不提,江停二字,即便是到了現在,他也非??酥?,不敢褻瀆,不敢說出那兩個字。生怕隔墻有耳,被叁尺神靈聽見,不肯圓他這個夢。徐喬虛攏住他的手,跟小時候一樣哄他:“我們很快就回家,好不好?”呢呢喃喃地,他聽到了家這個字,一團白霧中又是那座分別的吊橋,他想:回家么?要是能回去,該多好*徐則被推進去做檢查的時候,徐立軒也到了醫院,和平時一樣,身后面跟著易崢,他來的很急,頭上都是汗,明明是秋天,身上穿著的衛衣卻浸濕了一塊,看起來和昨天的徐喬同樣的狼狽。“姐怎么回事?”徐喬電話里說的很簡單,但是只有一點,他很輕易地就捕捉到了,他的弟弟,情況并不樂觀。問了醫院他就著急忙慌地趕過來了。聽了他的問題,她搖搖頭,眼皮早就帶上了浮腫,憔悴至極,徐立軒已經記不清她姐上一次這個樣子是什么時候了,心里那股不安頓時就被放大。“不知道,要等檢查出來”她下意識地避開了那叁個字:白血病運氣她規避了那個字眼,其實不應該地,徐立軒有權利知道這個,他不是別人,是徐則的哥哥,但是徐喬就是不愿意提起。就好像,一旦說出來就會實現的那種。對于壞事,她向來謹慎。等待的時間是漫長的,尤其是在這個關頭,易崢來來回回地看了好幾次表,發現只不過過去十五分鐘,下意識地想要嘆口氣,卻在瞥見徐喬壓抑慘白的臉色時,給吞了回去。她喉嚨緊促地翻動著,似乎在極力地壓下去什么,有些煩悶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旁邊站著的那個人立即緊張起來:“喬喬,你沒事吧?是哪里痛嗎?”徐喬沒說話,只是搖了搖頭,拍拍他的手,遞給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兩個人不用說話就已經能夠明了對方的意思,阿福雖然擔心,但是還是照著徐喬的意思,沒有再說什么出來,輕輕拍著她的后背,給她順氣。他就在旁邊看著,全程的眼神交流他都沒有錯過,阿福沒有施舍給他一個多余的眼神,一顆心全都撲在了徐喬身上,就好像他的世界里只有她一個人一樣。他這個看戲的,也跟著無比投入。自嘲一笑,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自虐地將關注點放在這個上面。他應該在看見的第一秒就轉過頭去。以前,易崢總覺得愛上一個有主的人是非常愚蠢的一件事,純粹吃飽了撐的,自己給自己找事,這不是犯賤是什么?但是,他現如今就成了自己嘴里的那個蠢人,明明知道會受傷,還是甘愿在徐喬身上受千般罪。他一點理由也沒有,誰也不能怪,不是?是他一廂情愿,情出自愿。但是不是雙向奔赴就是不可以,一挑子熱,是撐不起來的,是他動的心,是他燃的情,從頭到尾徐喬都不知道,他甚至不敢告訴她:我喜歡你說愛,也不過分。他也不算什么都沒有,至少他敢愛敢走不是。其實就算是一個沒有結局的故事,他也想去試一試,就算是給自己找點事情做。有人愛,才會有所期待,如果沒人愛,愛人也算。畢竟他的人生屬實無趣,這場隱形插足的愛戀算是他平生做過的最叛逆的事情。*過了大概有兩個多小時,里面才算出來人,醫生摘下來口罩,邁著平穩的步伐朝他們走過來,他明明見慣了這樣的場景,但是自己拿到報告單時,看到年齡那一欄上的17歲,心里還是難免唏噓,和自己兒子同樣的年紀,結果卻開口的時候,竟然有些磕絆:“你們誰是病人的家屬?”“我,我是他jiejie”,徐喬回答的聲音四平八穩,帶著與年齡不符的成熟老道,但是只有阿福知道,她遠遠沒有看上去的那么淡定從容,徐喬的手很涼,尤其是指尖那一塊,幾乎就是僵住的狀態,他光是牽著,就有了一種已經進入冬天埋入雪堆的錯覺。“很遺憾,我們檢查出來的結果顯示,病人患有急性白血病,所以才會導致大量出血狀況”后面說了些什么,徐喬已經聽不太清了,腦中的那道縫隙已經全被那叁個簡單的字眼填滿了,泄出來的東西,已經徹底將她堵死,周遭的景象已經全部消音,醫生的口張張合合,人生第一次,她這么茫然腦中反反復復的,就閃現那叁個錐心蝕骨的字:白血病“徐小姐徐小姐?”大夢初醒,她被阿福點了一下,一副狀況之外的樣子。面前的醫生對此倒是沒說什么,看的出來,她年紀比里面躺著的那個人大不了幾歲,得知這個消息就算當場哭出來也不是什么罕見的事情,相比之下,她的反應已經算是很好了,甚至算是隱忍。“我給出的建議方案是骨髓移植,病人的情況是急性,傳統治療已經不行了,但是骨髓移植也不是完全無誤的事情,一般來說,移植人員首選是父母或者兄弟姐妹,即便是這樣的血緣關系,也只能保證成功的概率是百分之二十五。這個概率已經不低了,陌生人匹配上的概率則是十萬分之一到百萬分之一?!?/br>“配型成功,骨髓移植的成功概率也是只有百分之叁十,抱歉,我必須這么說,你們有權知道實情,這個病能治好,運氣成分居多,但是對于中高危的病人來說著已經是終極治療手段了”如果說,剛才徐喬的心還尚有半截漏出來,可以掙扎著攫取那么一兩秒段短暫的呼吸,現在則是已經完全淹沒在絕望的海域之下,等著里面兇猛嗜血的怪物將她吞噬。運氣么?她向來不好運,能向誰去借運氣來救她的弟弟?誰能來救救徐則?“冒昧問一下,你和病人是親姐弟嗎?”“不是,他是我親叔叔的兒子,是我表弟?!?/br>點點頭,表示自己了解了,那個醫生接著又問:“通知病人的父母了嗎?父母的配型成功率應該高一點”這個問題讓徐喬有些無所適從,她不知道應該怎么回答,難道要告訴他:“他的父親已經去世,母親早就和他斷了聯系了?!?/br>一直沒說話的徐立軒倒是出聲了,替徐喬,也替他自己解了圍:“他父母已經去世,現在就剩我和我姐是我弟的親人了,所以,先讓我們倆試試,他的爸爸也就是我們親叔叔,血緣角度來講,我們也是足夠近的?!?/br>顯然是沒想到是這么個情況,但是多年的經驗很快就讓他冷靜下來,短暫沉默了幾秒,他就拍了板:“行”當天下午體檢項目就被安排上了,骨髓捐獻和別的項目不一樣,對于身體素質的要求極高,先是內科系統,接著就是輔助檢查,最最后是重頭戲:血液檢查。徐喬在第二個關口被卡住了,做腹部B超的時候,那個女醫生問她:“小姑娘,有男朋友了還是結婚了?”問題來的蹊蹺,她不知道這個關鍵點,為什么會問她這個問題,所以一聽到的時候,她還有些愣神,“???”“我有男朋友了”女醫生眼神忽然犀利起來,語調也跟著沉重不少:“那就是沒結婚了?”“嗯”“哎喲喲,這可怎么行?”,看著徐喬一頭霧水的樣子,女醫生更是恨鐵不成鋼:“你知不知道,你已經懷孕兩個月了?”保不住“懷孕會不會影響我做骨髓移植?”其實徐喬現在并不能一下子接受這么大的信息量,就在這句話從她嘴里說出的時候,她的腦子中還堆積著重重迭迭的爐灰,蓋的她有些發懵。但是她心里只有一個無比強烈的念頭:她要救徐則,他不能有事甚至,他還沒到十八歲她不允許,也不能,讓這個弟弟在她手心里有一點閃失“移植骨髓,并不是抽骨髓,而是抽血,正常人在抽血前要打針下藥,來調集需要用的血,這是一個很痛苦的過程,會有不舒服的反應,更何況你是孕婦,是藥叁分毒,這百分百會影響胎兒的”女醫生隨著她沉默片刻,還是一五一十地把實情說了出來。“小姑娘,你得想好了,現在你做個檢查還可以,要是真的匹配上了,你又決定要去捐的話孩子肯定是保不住的,即便是保住,也會伴隨著各種各樣的問題,這些都不好說的?!?/br>“你說你也不大怎么就不知道做好保護措施呢,真是唉”似乎是覺得自己說的話有些刺人心,女醫生到最后的語氣越來越低婉,沾了點深秋的含蓄氣息,整個過程中,她一直沒錯過徐喬臉上的一絲絲細微表情。怎么說呢?太不正常至少沒有在她的任何一個預料狀況之內。末了,她還是拍拍她的肩膀:“小姑娘,你也別那么早就下決定,匹配的還有一個人不是?你要是想先等他的結果出來也行,另外,我覺得,你應該跟你男朋友商量一下,這是你們兩個人的事情不是?他也有責任,戴個避孕套又不是什么難事”“不是的他人很好”,她下意識得替阿福辯解了一句,就算未曾謀面,她也不愿意他的形象在別人口中是這個樣子。一個不負責任只顧自己爽的渣男。女醫生擺擺手,又是一句感嘆:“行吧行吧現在的小年輕呀,我真的是搞不懂”*止血帶纏上徐喬胳膊的那一刻,她像是有了意識的提線木偶一樣,首先反應過來的是她的頭,好像也跟著被勒了一下,箍的太陽xue上的筋都跟著顯了幾分,血液隨著針頭的刺入開始溯回,導到那個采血管里面,汩汩地往里面注著來自她體內的溫熱液體。這種極具刺激性的畫面讓她想起了截然相反的景象:比如,徐則挺拔的身軀最后棲息在那一寸小盒子里面,上面還蓋著一層白布,就跟那個時候,徐風靈堂上面擺的一樣。他很快就會被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人遺忘,只有在那偶爾傳來的嗩吶聲中,他才會有所遁形。迷迷糊糊,光怪陸離的虛擬中,她面前的人似乎說了些什么。“好了”,護士將針頭拔出,又遞給徐喬幾個棉簽,例行囑咐她:“記得堵一會,不然容易出血?!?/br>徐喬沒什么表情地應了一聲,出去的時候,就看見阿福幾個人就在走廊里面,原來的那個位置上守著。按照既定流程她應該是朝著他們走過去的,接過他們手里買過來的吃食,答著他們提出來的問題。她也的的確確是邁出了幾步,但是最終還是停了下來,整個人隱在了樓梯的轉角口。不自覺地摸上自己還未顯懷的小腹,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那里面也跟著跳了一下,平坦的rou體之下,是另一個小生命的存在。那里曾經一次次地被液體鼓脹充斥著,是關乎與愛的證明,證明著在貧瘠無趣乃至晦暗的日子里,她是被愛的。徐喬曾經以為,她人生的諸多遺憾是要由許多許多愛組成的,但是她現在才發現,制造更多遺憾乃至悲劇的,偏偏又是愛。上帝又扔一個死局給她:配型成功,她就要失去她的孩子配型失敗,就意味著死神手里又多了一個砝碼,而他們這邊的砝碼,目前為止,只有她和徐立軒兩個。“嘶”鉆心蝕骨一樣的感覺漫上她的心頭,連帶著腐蝕她全身上下的骨頭,身體已經支撐不太下去,勉強靠著身后泛涼的墻壁,她蹲了下來,埋在自己的膝蓋里面,試圖這樣,讓自己暫時逃避。阿福發現徐喬的時候,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綢緞一樣的長發四散開來,將她罩的個嚴嚴實實,旁人窺探不了半分。他的徐喬,此時此刻,柔弱地像一個初生的小獸崽。不想治了有什么東西好像落在了自己的頭上。徐喬抬起頭來的時候,就看見罩在自己身前的阿福,他所處的位置很巧妙,正好是在階梯口的窗戶前面,光打在他的臉上,她只看得見他一半的表情。“怎么了?怎么不來找我,而是蹲在這里呢?”徐喬有些哽住,剛才準備好的滿腹說辭,現在全都堵在了嗓子眼,扎得她有些發澀,卻而這種感覺則是通過另一種形式表達了出來。她哭了,毫無預兆地,就在阿福問出第一句話之后。但是來勢很兇,幾乎把她溺斃,不過須臾,眼前的一切都已經變得朦朧,更是看不清,讓她疑心,自己只不過是身在噩夢之中,但是夢境太過真實,以至于,她窒息的同時偏偏無法逃脫。下一秒,她就被人摟進了懷里。“抽血是不是很疼?所以我們喬喬才會哭對不對?”她搖頭,蹭到他衣服上幾滴淚,看起來好不狼狽。“那就是肚子餓了?”阿福問的每一個問題都不在點上,他是傻沒錯,但是絕對不是看不出來,他很清楚,哭泣背后的深層次原因是什么。是徐則。他不清楚剛才徐喬經歷了什么但是從她的反應來看,情況應該不太妙。他避重就輕,就是不想再刺傷她一回。徐喬在聽到肚子兩個字的時候,下意識地摸了上去,腦海里又閃現出女醫生提醒的話語:“我覺得,你應該和孩子的父親商量一下,畢竟這是你們兩個人的事情不是?”話一點錯也沒有,道理她都懂,但是徐喬覺得自己這么做是很殘忍的一件事:告訴阿福你要當爸爸的同時還要告訴他:有一半的可能這個孩子留不下來。看見徐喬一直捂著自己的肚子,阿福下意識地以為她是月經又來了,整個人瞬間就被調動起來,他記得,徐喬每一次來大姨媽就跟焚骨一樣,不吃藥就熬不過去。“喬喬,是不是那個又來了?”“不是”“那是肚子疼?”“不是”他終于怔住,似乎在尋找另一種可能性,還會是什么?搜盡腦汁,也想不到什么別的原因然后他就聽見徐喬摻雜鼻音的柔柔語氣“阿福,我們有孩子了”*徐則醒過來的時候,意識還沒跟上,但是獨屬于醫院的特殊氣味已經讓他明白自己身處何地了,舔了舔嘴唇,長時間的昏睡讓他的嘴唇起了一層干燥的表皮,干涸的,舌頭一舔上去甚至有些扎嘴。就在他強起身想要下床的時候,他看見另一張床上躺著的徐喬,還有半蹲在地上的他的姐夫。徐喬應該是睡了,側著身子,正好形成了一個小山丘,而阿福就跟山神一樣守在她身邊,像是不甘寂寞的卑微靈魂,庸俗,但是又小心翼翼。他似乎在說著些什么,見狀,他本來半支起來的身子又躺下了。夜靜謐地近乎濃稠,月光時不時地投進來,打在他身上,試著點亮些什么。或是替他驅散幾場噩夢。阿福沒有察覺到他醒過來,所以,他聽到了一些本來應該瞞過他的話。“喬喬,我們不是一定要有孩子沒孩子,我們還有我們不是嗎?”“真的我一點一點都不喜歡孩子”“一點都不小則最重要?!?/br>停了半晌,徐則聽見一陣壓抑的哭聲,溢出來的幾抹哭聲還被抹殺了,他姐夫捂著嘴,另一只手摸上他姐的肚子,他從來沒有一刻那么慶幸,自己沒有近視,看的清清楚楚,說出來的話分明是:“對不起,寶寶”*沒有一個人告訴徐則,他是怎么了,他也不問,清醒的時候笑嘻嘻的,只是一天賽過一天的瘦削偶爾會出賣他。原本算得上是精瘦的身體,現在已經是干癟了,皮下脂肪的迅速流失讓他看起來驟然老了好多歲。他預想著和江停再次重逢的本錢―年輕的軀體,此刻好像也不值一提了,他疑心,自己還能拿什么來愛他?在一起的時候,凌駕于世俗之上,重重原因摻雜,他們并沒有很快樂。分開了,掉落在世俗之下,看起來也并沒有圓滿。徐喬不在病房里的時間越來越長,進來的時候大多數時間,徐則都在昏睡。這樣也好,徐喬怕,她要是真的面對一個清醒的徐則會忍不住哭出來。她和徐立軒那一個都不符合。血緣除了讓他們認識一場,共享一個姓,好像也沒了什么別的作用。至少是在這個人命關天的時刻。今天徐喬進來的時候,難得的,徐則是清醒著的。一見她,就跟以前一樣,眼彎的跟月牙一樣,里面都是溫柔,安撫著徐喬震顫破碎的靈魂,但是很奇怪,有那么幾瞬,她從他的眼里讀出點別的,比如:痛苦悲戚“姐,過來陪我吃飯吧”,就跟小時候一樣,要徐喬陪他吃。因為治療的緣故,徐則的飯菜是特配的,里面一點葷腥都沒有,但是他吃的很香,臉上的滿足跟之前并無二致,看的徐喬心里又開始泛酸趁著他低頭喝湯的時候,她摸了幾把淚。她剛在外面吃完,說是吃,其實就是機械進食,為了維護生命基本需求而進行的咀嚼行動,她可以不顧自己,但是不能不顧孩子。吃到一半,似乎是吃飽了,徐則打了個飽嗝,無意跟徐喬提起,他說出來的時候嘴角還掛著一抹笑,看起來就像是在跟徐喬話家常:“姐,我不想治了?!?/br>我是江停“你說什么?”徐則有一瞬被徐喬的眼神給震到,骨子里自帶的畏懼讓他再次重復的時候都磕巴了那么幾下:“我說,姐,我不想治了?!?/br>“徐則,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我知道,姐,我還沒糊涂到那個地步,我說的都是真的,我不想治了”穩了穩身子,剛聽見這些混賬話時,吐到嘴角的呵斥被徐喬噎了回去,強行按住自己心頭的火氣,問他:“為什么?徐則,你告訴我,為什么,嗯?”聽著徐喬的質問,他倒沒有立即接過來她的問題回答,而是牽起他姐已經攥成一團的手,一根一根地把它撐開,就像是要撫平她心里的褶皺一樣,她的手白靜,勻稱,很是好看,就跟她這個人一樣,要是非得說點什么出來,唯一不足的地方大概就在她手心磨的那些繭子上面。他是男子漢,要擔起自己的責任來,徐喬的人生,正步入正規,他不可以,也不能成為,她人生上的那個繭子,要用她的心血來進行澆灌。他舍不得“我這個病,我不清楚是什么,但是既然它來了,我就接受它,姐,我知道,我在你眼里一直是一個小朋友,有你在,我甚至都不需要長大,但是我不能這么自私,你知道吧?你才二十二你不能因為我,而去打亂你原來的步伐,你應該好好地?!?/br>“我沒什么好遺憾的,真的我認識你,和你成為姐弟,是我這輩最幸福的事情,有你,我才不至于的完全瘋癲,其實死沒什么的,對我來說,是一種解脫,也是很公平的一件事,我只不過是提前去下一家而已,總不能你什么都比我靠前,這輩子你先來,我下輩子就得比你先到”“你就是這么想的,徐則,我是這么教你的?我我想盡一切辦法來救你,你就這么算了是嗎?,你簡直就是個沒心沒肺的王八蛋”,說到最后,嗓音里面已經帶了明顯的哭腔,沙啞的,合著壓抑的怒火一起迸發,肩膀起起伏伏的,莫名地,看的徐則也很想哭。但是他不能,他得替徐喬擦眼淚。“哎呦哎呦,好了好了,你都多大了,還哭這樣對我外甥可不好?!?/br>“你知道我懷孕了還氣我?!?/br>抽出的紙巾在徐則手里變幻著形狀,很快就被徐喬的眼淚給浸濕了,滴在他的手心里,嘴角往下壓了一下,沖著的方向正好對著徐喬還沒隆起的小腹:“我沒氣你,姐,你還記得,我爸賠償的五十萬嗎?我一分都沒動,全在奶奶那兒,這些年,我雖然說,沒什么出息,但是好歹也掙了點錢,都在那張卡里,密碼就是你生日,我要是以后不在了,你也有點依靠,再不濟,就當給我外甥的見面禮?!?/br>“我真的沒有什么遺憾,姐,就是放心不下你,你千萬要好好地。要是受了氣就去找我哥”又是一個謊話,要說遺憾的話,他是騙了徐喬,怎么會沒有呢?他的一輩子真的太短了,許給江停的更是,還沒有一個月,但是對于他來說,已經是所可以支付的一輩子了,要是可以,他想親口告訴他:他在這幾年里面,一秒都沒有忘記他,相處的很多細節摻雜著他的想象,慢慢的,沉積成了他對于愛的載體。他很多次,都是輾轉難眠,或者夢中驚醒,也有過不爭氣痛哭的時候,他會思考,他愛上的究竟是什么?是在江停懷里可以歸宿棲息的靈魂,還是,一場無可避免的生動災難?又或是他從那里得來的短暫勇氣,讓他觸著流云與微風可以隱密地成長,像一展旌旗那樣,在他這個年紀可以恣意張揚。徐喬惡狠狠地從徐則手里奪過來那團紙巾,半威脅,半恐嚇“你要是這么想,我怎么樣都跟你沒關系,”“徐則,你對自己都這么隨隨便便,就不勞煩你cao心我的事了”*晚上十點,易崢和徐立軒從南城趕了回來,臉上除卻熬夜返回的烏青就是明晃晃的沮喪與失望。“我們找到徐則的舅舅,他們一聽要抽血配型,就把我們趕出來了”“范麗呢?”易崢接過來話,“我去警務系統查了一下,她外出打工了,和家里也是很少有聯系,對了,她換了新的手機號,你要不要看一下?”徐喬接過來,心里說不上來是什么滋味,怪不得,自己早前怎么也聯系不上,還以為是被拉黑了,結果現在沒別的辦法了,怎么著也得一試,就在徐喬準備照著便利簽上的號碼打過去的時候,她的手機進來了一則電話,那是一個陌生的號,歸屬地在港城。港城是最南邊的一個大城市,腦子里盤算一周,徐喬還是沒想到,自己什么時候和哪里的人有聯系了,接起電話的時候,她還遲疑著。“喂?你是?”那邊半天沒出聲,只有一個略微繚亂的呼吸聲在,證明著,給她打電話的是個活人易崢皺皺眉頭,示意徐喬直接掛掉徐喬還在猶豫著要不要嗯,另一端終于出聲了那道聲音說:“姐,我是江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