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屋檐之下
016.屋檐之下
卿杭在搬到縣城之前,是住在村里的。 高二那年,立冬那天他有事回了村里,事情還沒有辦完就接到程挽月的電話,她一個人在家,發燒了。 半夜村里找不到車,他就自己走到縣城,天亮才到。 程挽月不知道他不在縣城,打完電話等了又等,都不見他的人影,其實是有點生氣的。 她第一次做蛋糕,形狀不好看,味道也不太好,奶油抹得很粗糙,水果也切得大小不一,但她花了很長時間,就是想讓他嘗一口。他不過生日,如果直接說讓他來吹蠟燭許愿,那就沒有什么驚喜感,所以她才騙他說自己發燒了,以前也有朋友這樣騙過她。 立冬那天特別冷,第二天一大早就被門鈴聲吵醒,她原本就有起床氣,再加上昨晚精心準備的生日驚喜因為缺少主角泡湯了,脾氣就特別差。 可開門看到他滿臉疲憊但又掩飾不住擔心她的樣子,再大的起床氣也煙消云散了。 問了才知道他是連夜走回來的,運動鞋的鞋底都爛了。 他一夜沒睡,也不聽她的,非要先帶她去醫院再回家休息,她沒有發燒,蛋糕也被扔進了垃圾桶。 撒了一個謊就要用另一個謊去圓,那時候,她說什么他都信。 程挽月本來悠閑地坐在高腳凳上喝著奶茶,聽著音樂,卿杭問了幾句,她一句話不說,不知怎么回事,忽然就哭了。 一滴眼淚滴在手背上,卿杭愣住。 他手腳僵硬,程挽月從椅子上跳下來撲到他懷里時,他被撲得往后踉蹌了半步,撞到旁邊的椅子,椅子腿摩擦地面發出很刺耳的聲音。 過了好長時間,他才回過神,抬起手輕輕拍了拍她的后背。 他低聲解釋,不是不想再快點,路上堵車。 我知道,程挽月吸吸鼻子,剛才電話一直通著,她能聽到他那邊的聲音,他在中途就直接下車了。 已經十點多了,送你回去? 他沒有打我也沒有摸我,就是兇了我幾句而已,我又不能報警,她摸摸自己的臉,你看,我長得這么漂亮,又很年輕,還有點小錢,萬一他還在附近蹲著怎么辦?這種人如果存了壞心,很恐怖的。 懷里突然空了,卿杭的手僵了幾秒鐘才垂在身側,先去我家??? 程挽月語氣有些猶豫,不好吧?你那里就兩個房間,也沒有能給我睡的地方。 卿杭別開眼,周恒不在,去外地出差了。 他又補充一句,等程延清回來,你再回去。 程挽月拿起沒喝完的奶茶,好吧,那就去你家住。 她剛一伸手,卿杭就本能地牽住了,另一只手幫她拿包,推開門往外走,她走多慢,他就走多慢,但她還是落在了后面,然后他就只好更慢一點。 這個時間的晚風依然無比燥熱,路上人來車往,他們很普通地混在里面。 你渴嗎?程挽月把奶茶舉到他嘴邊。 吸管上沾了點淺淺的口紅印,卿杭偏過頭,不渴,你自己喝。 我喝不完了,而且喝太多影響睡眠,扔了浪費。只加了三分糖,不是特別甜。 綠燈剛剛才跳到紅燈,要等將近一分鐘,她看著他,清亮亮的眼睛里沒有半分調情的意思,卿杭收回視線,稍稍低頭喝完了剩下的半杯奶茶,里面還有幾顆珍珠,她咬著吸管,很費勁地把珍珠吸到嘴里之后才把空瓶扔進旁邊的垃圾桶。 程挽月去過卿杭家,知道大概有多遠,這里不好打車,我們騎共享單車吧? 卿杭看著她身上的裙子和高跟鞋。 她也意識到自己這樣騎單車不僅會分分鐘走光,還有可能會摔個狗吃屎,還是算了。 紅燈結束,卿杭邁開雙腿踏上斑馬線,程挽月也被他帶著往前走。 他們還牽著手。 一直到上了車,才分開。 司機繞開了堵車的那段路,路上多花了十分鐘。 下了電梯,卿杭拿鑰匙開門。 程挽月跟著進屋,卿杭拿了一雙拖鞋給她,是她上次來的時候他腳上穿的那雙。 怎么去了偏僻的地方? 想去買夜宵,下午沒吃飽。 卿杭走到廚房翻冰箱,這幾天他很忙,午飯和晚飯都是在醫院食堂吃的,家里沒什么菜,只能給你煮碗面。 程挽月一點都不客氣,直接往沙發上坐,我一個人吃??? 我也吃,卿杭回房間找了一條干凈的毛巾給她,讓她先去洗漱,你睡這間,今晚先將就一下,明天我抽空去拿你要用的東西和換洗衣物。 她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把手機重重地倒扣在桌上。 卿杭,我現在不會跟你睡的,只能吻,不能做。 空氣陷入寂靜。 上次他拿襯衫給她,只是讓她系在腰上防走光,她卻把自己脫光換上了。這次他把房間讓給她,她又以為他是要跟她睡。 卿杭閉了閉眼,低低的嘆氣聲里明顯有些無奈,我的意思是,你睡床,我睡客廳的沙發。 哦,她也嘆氣,我洗完穿什么? 你自己找。 都能穿嗎? 嗯。 卿杭已經煎好雞蛋開始燒水煮面了,程挽月還在慢悠悠地在衣柜前找衣服,她拿了件T恤,走到門口時看到卿杭的背影,想了想,又回去拿了一條薄薄的運動褲。 洗手間面積很小,兩個男人住,也不需要太大空間。 臺子上放著沐浴露和洗面奶,還有一瓶發膠和剃須刀,除了沐浴露之外應該是周恒的。 卿杭,她沒開門,就在洗手間里面叫他,我要卸妝。 家里沒有能卸妝的東西,附近也沒有商場。 卿杭關火,你先洗。 鄰居是一對夫妻,平時很少來往,卿杭在這里住了一年,鄰居跟他碰面的次數都沒有超過五次。 他不喜歡麻煩別人,就算有事,也都是自己想辦法解決。 所以鄰居打開門看到是他后有點驚訝,聽到他禮貌地說想借點卸妝膏的時候更驚訝,他應該是挺不好意思的,耳朵都紅了。 女鄰居給他挖了一大坨卸妝膏,還送了一片面膜。 卿杭拿著這兩樣東西回來的時候,洗手間里已經有了淅淅瀝瀝的水聲。 他站在洗手間門口敲門。 等一下,程挽月其實沒鎖門,他給她的毛巾只比酒店的那種大浴巾小一點,圍在身上,該遮住的都能遮住。 開門看見他手心里白色的膏狀物,面膜的價格不低,卸妝膏應該也不差。 哪兒來的? 里面到處都是水漬,卿杭避開了她的目光,他只是說,只將就這一次,明天我就去拿。 程挽月伸出一根手指挖了點,卿杭即使不看她,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指尖從掌心滑過的觸感。 有點癢。 面膜先放著,我的手是濕的,你幫我把卸妝膏全抹到臉上,她把門開大,閉上眼睛靠近他。 毛巾系得很松散,仿佛下一秒就會散開,她也不用手捂著。 一滴水從她漂亮的天鵝頸滾落,越往下越慢,直至被毛巾吸收。 卿杭不知道只需要把卸妝膏涂在她臉上就好,她可以自己按摩揉洗,她也不提醒,就這樣等他一點點慢慢抹勻。 空氣里飄著很多水氣,他卻有點口干舌燥。 好了,她突然睜開眼睛,往后退的同時關門,你繼續做飯吧。 程挽月洗澡慢,吃飯也慢,她頭發短,不用吹風機也行。 她大大方方地霸占卿杭的臥室,沒有絲毫的歉意。 卿杭躺在客廳的沙發上,客廳沒有空調,剛洗完澡就出了汗,程挽月打開臥室房門,讓涼風吹到客廳。 她睡覺是不會穿那么多的,把那條對她來說太長的運動褲脫掉了。 兩人用的是同一款沐浴露,那股淡淡的香氣絲絲縷縷饒在鼻間,卿杭很晚才有了點睡意。 哪怕她就睡在身邊,他都還覺得可能只是一場夢。 夢里還是那個泥濘的雨夜。 他在巷子里等了很久很久,久到自己都忘了時間也不肯放棄那萬分之一的可能,再等等吧,萬一她想起他了呢,可到最后她也沒有去赴約。雨水滴在身上,滴在頭發上,一下一下敲打著他那顆固執的心臟。 妄想擁有她的每一秒,他都像是掛在屋檐上的一滴雨水,被重力拽著往下墜,卻又不甘落地。 那晚之后,他病了半個月。 爺爺對他說,小杭,程家對我們有恩,月月是家里的小公主,所有人都寵著她,脾氣是大了點,也嬌氣,但本性不壞,她是個好孩子,你可以讓著她,遷就她,偏向她,可以對她好,但不能喜歡她。 他從未表露半分,不知道爺爺是怎么看出來的。 程挽月把那次失約忘得干干凈凈,時不時會哄哄他,他不理她,她也開始跟他較勁,這場藏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的戰役斷斷續續交戰了大半年,就連他離開白城之后也沒有結束。 可事實上,當他開始妄想她只屬于他的時候,他就已經輸了。 舍不得,但又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