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歸芳盡 名王
君歸芳盡 名王
秋收割麥之后,諸事已畢,關西諸將各自召集諸部舉行歃血、祃祭等軍祭之禮,動員部隊,鼓舞士氣,隨即沙場點兵,派人傳信弘農,立即動身啟程前往會合,不日師進長安,逐虜與之決戰。 因為裴儼又命諸將先去前往迎接南匈奴兵馬,于是李沖隨父率領數十輕騎快行,讓梁柔王瑗兩人協助他的叔父和李澈等人照管行軍,聽候他們安排,于是王瑗隨著梁柔監督騎部兵馬長途行軍路程。 王瑗隨著騎部前進,這還是她第一次獨自管理行軍,從前都是跟從李沖隨行,不必處理這些問題,現在倒是能從中學習到不少經驗。 在出兵命令指定的出兵日期的前三日,他們就已前往兵營中集結,仔細清理收拾行裝器械。除輜重糧草由車馬運輸以外,他們每人還需隨身額外攜帶以備沿途遇襲等不時之需的干糧,等待出發。 大軍出征那日清晨,眾人打點包裹、造飯之后,并不著急出發,每日行軍之前,軍隊每一路部眾則會放出若干武裝斥候散布十余里彼此相望,偵察敵情、地形,報警,大軍彼此交通信息。為保機密以及傳達通暢,這些信息僅僅直接上報主將,其他人等無關過問和阻攔,違者軍法處置。當然,信息會有錯誤混亂,需要將領根據自身經驗判斷,抉擇,與參將謀士探討。 為了保密,主將還給各部設置暗語口令,在軍中加以辨認,以防細作潛入偽裝。騎部所在暗號便是飛龍在天。 待到候騎回報前方平安無事,大軍開始發動,先由王瑗所在的騎部率先出營前進數里后列隊警戒,隨后步兵按照陳營方位遠近依次出營,位于騎部后方四面列陣警戒,護衛裝載軍需糧秣的輜重出營。 全部出營后,輕便步兵在前,重裝騎兵居中護衛其后輜重,若是雪天,就需要騎兵在前踏雪開道。 整個大軍的行軍順序分別是按布陣方向的前軍,后軍,左軍,右軍,中軍來設置,前鋒為首,右軍次之,左軍再次之,后軍最次,最后由主將所在中軍殿后。隊伍車馬綿延數里,前后帥旗高聳,旌旗相望,鼓角相聞,無邊無際,聲勢浩壯。兵馬分成若干個縱隊,間隔行軍,前后相接,由于隊伍過長,則需要依靠候騎身負令旗穿插其中,依據情況揮舞各色旗幟,識別命令,來回層層口傳消息軍令。 王瑗從前也有組織人手到偏僻鄉間野外進行田野調查,進行土木作業的經驗,管理他們倒也得心應手。 星漢也在她的身側學習,她沿途也沒有虛耗光陰,而向星漢講述后世淝水之戰軍事戰例,用以增加她的閱歷,學習優秀軍事指揮戰斗經驗。謹慎起見,對于后世戰例,她虛化了其中的朝代人名細節,以致于星漢時常懷疑某些戰例的真實性,出于對王瑗的信任,她只是感嘆不可思議,竟然真的能夠發生。 前秦苻堅一統北方后,征集全國八十萬大軍南征東晉,放出豪言,全軍投出馬鞭就能讓長江斷流。他求勝心切,兼之減少軍隊開拔費用消耗,節約國用,想要速戰速決,接受東晉后退讓出場地決戰的要求,結果由于秦軍軍馬人數眾多,只有前軍,前秦自己的軍隊主力到達了戰場,諸多諸侯將領組成的后軍還在路上,因此秦軍指揮不一,后軍見前軍后退,還以為前軍大敗,為求自保爭相潰退,互相踐踏,一片混亂,一路風聲鶴唳,東晉乘機追擊,因而大勝,保全了半壁江山,前秦也因此陷入之前降伏各路諸侯的背叛之中,從而崩潰解體。 王瑗試著向星漢詢問淝水之戰失敗原因,星漢答道:整個軍隊只是臨時拼湊,并未經過長久的磨合,而且人數高達八十萬之眾,人種部族不一,成分復雜,前秦國主也給予這些降主相當大的自由,以示他的友善,導致各部各行其政,溝通不便,其心未一,必定各懷心意,不肯盡力,而且八十萬一路行軍緩慢,前線周轉遲鈍,整個軍隊調度機動困難,導致此等大敗。 王瑗點頭:那應該如何克服像類似聯軍之間的困難? 星漢無奈道:那只有希望敵軍能給己方多一點時間,在開戰之前,就要做好萬全準備,不可妄動,但往往戰機又不待人。 王瑗又問:你可聽說過河北袁公? 星漢道:僅僅聽過鼎鼎大名,未曾目睹。 王瑗問道:如果是袁紹處于北方皇帝之位,他會如何應對南朝之請呢? 星漢沉思:或許若是袁公,南朝必敗無疑。北朝國用艱難,尤其新定一宇,內部蠢蠢欲動,他需要一場戰爭統協,安定人心,展示武力,心中又燃起勃勃雄心,想在南朝面前展示天下主人的威風,曾經統一北方若干的戰爭又使得他急躁,急切地想以一戰定勝負,才會被南朝識破虛實,因此決定速戰,而袁公坐擁百萬,四世三公之后,他連動都不會動一下,必然有十足的實力和耐心虎視南朝處于他的強威下不擊自敗。 王瑗露出一個微笑,同樣以少勝多,如果東晉面對的是袁紹,恐怕就沒有曹cao那樣的好運了。 正如前秦為他的后軍行軍速度所拖累一樣,現在王瑗他們的行軍速度處于正常的每日三十里,古人稱為一舍,而曾經的春秋霸主之一的晉文公曾以退避三舍,在與楚國令尹子玉決定晉楚霸業的城濮一戰中,以君避臣,既完美地兌現了他曾經落魄時對于楚王的諾言,又以辱沒自身的方式使得敵軍大將陷于不臣的禮節爭議風波中,從而在行軍布陣中失去理智,導致三軍疲憊不堪,處于劣勢,為他所利用。 一般行軍速度以日行三十里為慣例,取決于軍隊的數量規模,道路情況,天氣,地形,后勤,境內境外。前秦軍隊之所以前后脫節,就在于過于龐大的軍隊數量,這或是出于苻堅面對南朝想要展現一同北方的豪邁,驚駭南朝士民,或者是他對投降部隊的忠誠極度懷疑,懷疑他們趁他出征借此機會擁兵作亂,更有可能的是想要通過一次戰爭用他的軍隊徹底擊碎他們的勇氣,削弱他們的實力,等他南北一同,便可后顧無憂。 行軍速度取決于其中最慢的部分,也就是輜重的速度。對于苻堅來說,如此龐大的軍隊,需要巨量的糧草補給抵平每日驚人的消耗。 從北到南,行進道路困難重重,加上南下缺少水運,位于軍隊后方的行軍輜重大部分使用車輛,少部分使用馱馬,經過大部隊踩踏后的更加崎嶇難行的道路,經過從平原上的坦蕩道路到南方山嶺,行軍速度在復雜陌生的環境中進一步降低。 王瑗他們雖在安全的平原上行進,但每天用于行軍的時間不會超過四個時辰,路程不會超過數十里,這還是在沒有任何意外發生的情況下。 雖然此處處在他們的勢力范圍之內,但此時關中情況復雜,并不安定,如同敵區,他們行軍時首重防止敵軍偷襲,流寇sao擾,這會嚴重影響行軍速度。除此之外,行軍路上必須實行各種防護、探查等必要手段,除非追擊潰軍,他們一路需要需要派出大量斥候探查敵情,以免大軍中了埋伏,斷其后路。 他們在行軍途中如果遇到岔路,全軍即停,則要派遣游兵前往制高點瞭望,如果遇到密林深谷,那么先要前往其中搜索,直到排除異常后再行軍。在谷中他們先是在開闊地帶如戰時對山列陣警戒,部隊分為一小隊一小隊,一隊先走于哨位,見斥候舉旗示意無危險后,然后斥候繼續向前搜索,第二隊越過一隊前進到第二個哨位,再繼續列陣警戒,部隊成建制秩序井然梯次行軍,排開防護,步步為營,直到出了山谷為止。 要是查出異樣遭遇伏兵,斥候搖旗,候騎則迅速奔回軍中報警,然后主將依山布置列陣迎敵。但這種情況往往是虛驚一場。 為保證休息,天黑恐懼,避免營嘯不測。他們每日要在日落時天黑之前花上一個時辰以上的時間扎營做飯,布置工事。 行軍途中,如果碰上雨雪天氣,或是臨時有事,還要在原地暫時停駐,在營外一二里距離范圍內修建烽墩,作為預警。譬如烏桓曾經就不知要走到何年何月才能到達涼州。 她與一眾騎兵不著盔甲,而是交付隊伍后方輜重車輛運輸,牽著馬匹位于步兵的后方邊牧馬邊行進,精心照顧馬的進食睡眠,速度更是極慢。 在種種制約下,日行百里的急行軍,輕騎,幾乎是丟棄所有輜重,輕裝簡行之后所能達到的行軍速度極限。 若強行輕裝急行,兵法云,日行百里,一日急行六十里為倍道,夜亦急行為兼行,高強度的跑步行軍,就會讓軍隊脫節,導致大量的士卒掉隊。能夠跟上的勁者只有十分之一,但在日行百里之后,戰斗力會迅速崩塌,左中右三位將軍被擒,約等于全軍覆沒。 一日五十里,落后疲者有二分之一,而先鋒覆滅。就算爭一日三十里之利,也只有三分之二的士兵,可勉強一戰。士兵雖然能夠做到,但已經疲憊沒有戰斗力,奔襲之后也不能繼續作戰,而且先要修筑兵營,整頓休息,極少有與迅速與敵人交戰。有時候弱勢一方攻其不備,以逸待勞奇襲能夠擊敗敵軍,就在此處。 列陣rou搏需要養精蓄銳,他們如同步卒一般,必須保持足夠的體能才能進行作戰,因此他們都是無甲行軍,依靠車輛船只運送,或有民夫背負,用以保存體力,只有臨戰才會披甲。 由于與兵馬相處日久,她明白雖說戰時騎兵飄風如神,坐騎沖擊力爆發力駭人,能在戰場起到出奇制勝的作用,可在平時騎兵行軍速度其實很慢,反而會要拖累步兵,與其脫節,這是因為馬的耐力不如人,而且馬兒嬌貴,價格昂貴,裝備載具不匪,除非斥候,敵襲將領,平日一律都不準騎馬,以節省馬力備戰。 不可能以一人多馬,一日強行奔跑百里,累死不少馬,到達之后不休息以騎兵與馬作戰方式繼續投入作戰,更多的時候是下馬步戰。 在作戰時,沖鋒之前也要讓馬匹蓄力修養,馬也不能一直狂奔,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停下休息,在長途奔襲后,馬匹也會喪失沖鋒的能力,需要一路換馬,繼續沖鋒作戰。 主將多馬,士兵往往一人雙馬,富裕的一人三馬,四馬,甚至五馬,輪番上陣,才堪作戰使用,抵消損耗。 因為作戰,馬匹就不能如平時單單再用草料喂養,吃草需要很久才能飽腹,還很容易消耗,都不能支持發起一次沖鋒,往往是雙份草料,一份粗糧,粗糧中包含有豆類,麥麩,鹽巴,甚至是糖漿,蜂蜜等精致飼料,以便馬匹快速進食,迅速補充恢復體力,節約時間,避免貽誤戰機。 并且每天保持一日百里的高強度的行軍速度也絕無可能。 孝武元狩二年,霍去病將萬騎出隴西,轉戰六日,過焉支山千有余里,此戰霍去病六日內轉戰千余里。這是他是完全拋棄輜重后勤,作為一支千人的小型部隊進行突擊作戰,戰場上短期的急行軍才可能能達到。蒙古西征也是一人換三馬,才能連續數日將近一日百里。 古時魏武卒是少數嚴格征選的精銳,也是經過良好膳食,在國內官道日夜皆有后勤保障的情況下,才能做到負甲持兵在八天內做到連續的日行百里。 對于更為高標的千里之行,與她同時代的夏侯淵為將,常赴急疾,出敵不意,故軍中為之語曰:典軍校尉夏侯淵,三日五百,六日一千。 曾今的匈奴騎兵速度更快。匈奴河南白羊、樓煩王,去長安近者七百里,輕騎一日一夜可以至秦中,匈奴輕騎可日行五百里,漢軍雖學其戰法,卻要此追上匈奴人,不是易事。 后來曹cao五千虎豹精騎追劉備,脫下鎧甲,輕裝簡行,一天一夜急行三百余里,累死馬匹無算,卻也如強弩之末,不穿魯縞,雖然重創了他和跟隨他的百姓和大軍,卻也讓其逃脫,逃出生天的劉備就聯合江東,反手燒了曹cao精光,讓他從云夢奪路而逃,勝敗倒轉。 行軍若是步行,除去特別要求軍情緊急的急行軍,速度都會很慢,若有河流,則大多依靠船只運輸,人馬便能節省體力,加快速度,方便物資輸送,還能減少意外發生,損耗,節約糧草。時人戲言,離開船和河流,便打不來仗了,現在正值秋汛,正可順流而下。 由于這次敏軍對立功格外熱切,所以撥付大量額外糧草。 不僅有士兵口糧,戰馬所需精料和運糧民夫口糧也包含在內,以及戰馬和大量粗料喂養的馱馬,乘馬及驢騾等畜力。 敏軍作為本地最強諸侯,為求鍛煉新兵,他們此時選擇的行軍路線遠離河岸,植被塞路,不方便使用船只,而他們的糧草,則有大部分是通過水運運輸的,水路并行。之前從涼州來到關中,他們便是乘船沿著渭水順流而下,再棄船登岸步行的。 她認為她還是要善于陸地運輸保障后勤的經驗和能力。過于依賴河流,還會讓敵軍容易判斷進攻路線,提前進行防御。 李沖等人在與關西諸軍于弘農會合后,就由裴儼率領前往河東郡與弘農郡的交界,迎接南匈奴右賢王。 虛連題去卑。 當初南單于得知裴儼使者來意,便與國中能于單于庭中留庭輔政的四部貴人商議。 從由李沖之父李敏和江光引發涼州羌亂,朝廷征調南匈奴兵馬平叛,國中貴人觀察羌亂不是一時就能解決的,深怕征兵就此無有斷絕,消耗他們部中人口糧秣,損害自身利益,待時為太子的南單于入塞,便即刻弒君緊閉國門。南單于他們留在塞內見回國無望,上報漢朝想要國家出兵幫助他們回國,恰逢天子崩逝,朝中董太皇太后和何皇后、何進兄妹,爭相擁立皇子,朝局紊亂,無暇顧及他們,便只能停駐平陽休養生息。 之后,董卓進京,挾持天子前往長安,天下大亂,賊寇四起時,他們趁機抄掠附近州縣,與關東州郡,諸侯結好,共同興兵討伐董卓,也圖保存自身,落個大義美名。 是時天下紛亂饑餓,他們見袁紹名震天下,身份貴重,又是盟主,前去投靠,卻發現他現在也自身難保。 當時,關東起兵,袁紹依賴冀州刺史韓馥供給軍糧,如同哺乳嬰兒,cao之韓馥鼓掌之中,不如意立即就可餓殺。 董卓還未滅,而諸侯們各懷鬼胎,爭權奪利,不想出力,而韓馥也對于袁紹在冀州起兵疑慮深重,怕他坐大危害自身,故意節貶他的軍糧。 經過長久消耗,袁紹軍中并無斗糧,早先投靠袁紹的各路人馬見他無糧早已離散,現在連袁紹自己都快餓死了。 匈奴不想為其裹挾無利可圖,損害自身,于是又背叛袁紹。袁紹見他們出走,十分生氣,這會讓他給外人一個富貴如他也快日薄西山的不佳映像,將來便無人看重,與其大業不利,于是派部將麴義追擊教訓他們。 匈奴大敗,后又轉投袁紹死敵袁術以求庇護,見袁術失敗后,不得已又向關西朝廷示好,現在天子已然東歸,見朝廷有意與他們結好,喜不自勝,他們想,自從他們內附漢朝以來,從來都是依靠朝廷生存,受朝廷的監督管教,又見有優厚條件,便暢快同意,以表忠心。 于是南單于遣其弟右賢王去卑領國中人馬待秋天馬肥后前往助戰。 去卑得知裴儼率人俱服親自迎接,十分惶恐,也帶領輕騎先驅至于邊界。 雙方見禮之后,去卑代表匈奴向裴儼奉獻美玉金帛,以示兩國和好。 李沖在人群中默默觀察去卑與其從屬,見他與其他人等大不相同。 他并不如其他匈奴人一般頭戴尖帽,辮發垂背,皮毛袍服,而是束發右衽,身著漢人衣冠,雖然背負弓弩,舉止依舊優雅從容,氣度不凡。 他知道南匈奴自內附以來,國中貴人至于單于便接受漢化,以示赤誠,模仿漢朝衣冠禮樂制度,學習經書,莫如漢人。 他年紀不過弱冠,卻已少年清貴,是因為,像賢王、大將這樣的要職無不是由單于子弟充當,并且他曾在天子東歸時與白波帥等人護駕,拒擊前來追擊的李傕郭汜,已有大名,有別諸位小王。 回到弘農,去卑與他們一同在弘農官府后的官舍下榻,在辭謝裴儼后,特意叫住了他。 請留步,小李將軍。 漢語字正腔圓,雅言清晰,洛京正音,不容他錯聽。 賢王殿下也曾認識在下?李沖回身問道。 去卑一笑,目視庭中花木。 三五株桂樹枝葉招搖,凝碧樹葉綴滿垂下簌簌花朵,顏色多為淡淡黃色,花萼處白得隱隱翻出碧色,清芬雖遠,但香自來,天際一彎銀月,掛在黃昏時天色溫柔的廣幕上。 他溫柔望著眼前幢幢花影,如同在凝視某人身影一般。 去卑道:足下先前來到平陽,苦心探尋本王信息,我怎么能不得知呢? 李沖道:彼此,而已。 孟起,原來你在這里,讓我好找,這是你要的清單。 二人忽聞廊下遙遙傳來一道女聲,同時顧首向來人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