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對視與心動

    埃爾維斯太太對于我前幾日從瓦倫丁捎回去的雪紡襯衫是贊不絕口的，自從圣丹尼斯的服裝店被漂亮的小姐們搶購一空只剩下男士襯衣，埃爾維斯太太再也沒有買到稱心的衣服，她拿著襯衣回家同她的好丈夫炫耀了一番，并信誓旦旦地宣布，亞瑟·摩根來鎮上的那一天，她要穿著這件襯衣到鎮廣場好好看熱鬧這話我已經聽了不下一百遍。

    三月已經過去了十六天，在亞瑟·摩根來鎮上的那個早晨，埃爾維斯太太穿著漂亮的雪紡襯衫，準時準點出現在我的房間門口，她手里拿著店鋪的備用鑰匙和一雙不知道哪來的緞面高跟鞋，嘀嘀咕咕地抱怨：噢我的好柯拉，親柯拉你要再這樣躺下去，太陽都要落了，快起來吧！

    這位太太的眼光自然是不錯的，經過一番裝扮，她像趕鴨子上架一般地將我趕到外頭。我們快步經過銀行，經過教堂，經過服裝店厚厚的玻璃，還沒細細打量倒影里那個穿著米色旗袍的東方姑娘，我就被埃爾維斯太太扯著走遠了。

    鎮廣場的姑娘是我來圣丹尼斯后見過最多的一次，她們全都圍著一輛黑色的轎車，轎車旁邊站著身高接近一米九的亞瑟·摩根，他笑著與姑娘們攀談，引得大伙一陣哄笑。我回頭同埃爾維斯太太說：咱們恐怕只能遠遠的看了。

    瞧見沒有，我的小柯拉那個帶著貝雷帽的大小姐，穿粉色連衣裙的那個，她呀，讓自己的父親找到了何西阿先生，再帶話給亞瑟，說希望同他訂婚呢！埃爾維斯太太說。

    我看戲似的看，聽故事似的聽著，我清楚姑娘們只是對于外來人員的稀奇，其中沒有幾個是動了真心的過不了多久，她們輕薄的新鮮感會便會被每天都能見到的亞瑟·摩根先生磨平。

    過了許久，亞瑟不知道跟她們說了什么，姑娘們一窩蜂地全散了，我的目光飄過樹葉和馬路，下一秒直直地與他的碰在一起，他眼睛里盛滿了春日和煦的陽光與溫柔的風，他的表情是帶笑的，這使我迅速移開視線，握緊埃爾維斯太太的手：我該回店里了。

    耳邊卻都是自己慌亂且猛烈的心跳。

    埃爾維斯太太并沒有發現我的異樣，她同我在分岔路口道了別，走之前還拉著我大肆夸贊了一番：看看你，小柯拉我真是有眼光，挑了這樣一雙好鞋子，襯得你高挑動人，嘿，這鎮上還有比你更引人注目的東方美人了嗎？那必然是沒有的！

    她又湊近我，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像個地下工作者一般：亞瑟先生偷偷看了你好幾眼，他準是對你有點意思，任何人的小動作都逃不過我的眼睛

    噢太太，我說：我想吸引他的大概是我們身后的那巨大無比的鐘吧。

    當晚，圣丹尼斯下起了小雨，店內的唱片機放著圣桑的天鵝，我站在鋪子門口點了一根煙，靠著玻璃門有些機械地抽著，隨著煙慢慢變短，我隱約看見巷子里有個高大的身影越來越近，他撐著傘，穿著一件黑色的大衣，筆直的向我走來。

    淅淅瀝瀝的雨滴撞擊在傘上的聲音和皮鞋敲擊在石板路上的聲音交雜在一起，亞瑟·摩根在我跟前停下，我看見那深邃的綠色眸底藏著些許疲憊，他的視線從我指間快速掠過：柯拉，你好像總是在抽煙。

    我毫不在乎地撇撇嘴，將煙灰彈在被雨水打濕的地面。亞瑟皺了皺眉，伸出有些濕乎乎的手，夾過我那支快要燃盡的香煙，然后，熟練地放進嘴里，輕輕地抽完最后一口。

    此時的光景一定是過分的曖昧，我想。若是埃爾維斯太太經過，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喊起來。

    我鼓起勇氣似的望進他的眼里，他也回望我，十幾秒過的猶如十幾分鐘那么長，他開口道：今天我來鎮上的時候看到你了，本想同你打招呼

    剛開口你便走了。他挑了挑眉。

    雨勢似乎變大了些，我看見外頭跑著回屋的行人，便問他要不要進來坐坐。

    我過路來給你送發飾，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包裝精致的盒子：阿比蓋爾很喜歡那副耳環，便托我將這個送給你。

    阿比蓋爾？

    唔他撓了撓頭，很努力地解釋道：我沒有跟你提過嗎？她是我弟弟約翰的妻子，上次我買的耳環是送給她的新婚禮物。

    所以，亞瑟·摩根還是個黃金單身漢，還是個非常英俊且被我誤會許久的，單身漢。

    這個想法如同炸彈一般在我的腦袋里炸開，我下意識接過裝有簪子的盒子，然后說了句謝謝。

    你看起來臉色不好，柯拉，他有些擔憂地低頭看了下我的臉：冷嗎？

    沒事，亞瑟，我沒事我摸摸后脖頸，企圖躲開他的視線，卻又不小心撞進綠色的漩渦里去。

    亞瑟穩了穩手中的雨傘，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溫柔，他伸出手將我臉龐的碎發撥至耳后，接著說：晚些打開看看，你一定會喜歡的。

    我現在由衷的希望他的手沒有感受到我臉頰的guntang，我快速地向后退了一步，低聲說了句下次再見，然后重重地閉上店門。屋內的寂靜將我混亂的心跳襯托得淋漓精致，我靠在門上，假裝不去聽門外亞瑟問的那些話，那些關懷的話語讓我更是心煩意亂。

    直到外面沒動靜，我才偷偷回頭看他，我看到他的背影和黑夜融于一體，就像我第一次見到他那樣，只是旁邊少了一輛黑色的車。我低頭打開包裝精致的盒子，里面赫然放著一根細長的發簪，漂亮的牛角料，弧度完美的簪體尾端鑲著一顆圓潤的珍珠，是上佳的飾品。我把它輕輕擱在店里的物品架上，閉了一樓店內的燈，坐在柜臺后發呆。

    亞瑟手指濕潤的溫度還殘留在我的鬢角，他身上若有若無的煙草香氣混著蜜一般甜的奶油和焦糖，在這個小小的鋪子里爆炸開，猶如被高速子彈擊穿的氣球，散的屋內到處都是。

    我想，也許是在下雨的春季，萌動的情絲才會像春筍一樣冒得到處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