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心寒
翌日,燕相府大小姐病重的消息在京里流傳。秋玉恒從外面回來的時候,心情甚好的還哼著曲,木童手里拿著張紙條愁眉不展。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秋玉恒笑問:“手上拿著什么這么好看?誰家的消息?”木童猶豫了一番,小心翼翼地試探:“少爺,您之前不是還很討厭燕大小姐么?您現在三天兩頭的出去,不是去瞧她吧?”秋玉恒想起以前放過的大話,面上表情極為不自然,嘀咕著:“我去瞧她做什么,這人與我八字不合,瞧一回我便要氣一回?!?/br>兩人一起長大,明為主仆,私下偷雞摸狗的事沒一起少干,木童哪能瞧不明白主子是在口是心非,捏著消息紙心里暗暗叫苦。秋玉恒發現他不對勁,從他手里搶過消息紙,不滿道:“什么東西神神秘秘的……”“少爺您先做好準備……”木童話音未落,有小廝在門外通稟:“少爺,老爺夫人有急事相請?!?/br>木童神色一凜,秋玉恒才看了個頭,不由作罷,急匆匆跟著小廝去了書房里。秋夫人滿面愁容,將一封書信交給秋玉恒,道:“剛收到的。也是個命苦的姑娘!唉……你們看看吧?!?/br>秋玉恒看罷,如遭雷擊般傻在那,秋夫人蹙了眉,秋鶴只輕嘆一聲。“燕大小姐病重,恐回天乏術,燕府不愿意拖累你,已經將婚書退回,對外也會說是他們的過失,不會影響你的名聲?!?/br>秋夫人不悅道:“說什么不影響,我們恒兒的名聲被他們拖累的還少嗎?先前的事情就不說了,就拿這次來說,只是病重,又不是沒的治,他們卻自作主張對外宣稱要退婚,致我們將軍府的名聲于何地?”秋玉恒捏著書信的手顫抖起來,當機立斷,“娘,我不相信,我這就去找她。我前陣子才瞧過她,她那會還與孩兒有說有笑的,哪里有生病的樣子,我不相信?!?/br>秋夫人也是心焦,點頭同意下來,“庫房里還有幾支化了形的人參,你一并帶過去?!?/br>秋鶴目光微閃,建議道:“別這么貿貿然去,還是由我先去打聽一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br>秋玉恒卻是等不及了,表情崩潰,聲音拔高,“爹,不能等,如果我們慢一步,她明天可能就死了?!?/br>他這話沒頭沒腦的教人聽不明白,秋夫人追問:“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秋玉恒還不敢肯定心中的猜測,只是他心里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搖著頭,突然懇求道:“娘,孩兒很喜歡她,孩兒不想退婚,您千萬不要答應燕相那邊,好不好?”“孩子,現在不是我們肯不肯,而是燕相府那邊要退婚?!鼻锓蛉饲浦蓱z,又問秋鶴,“老爺,不如由我攜恒兒上門一趟去探望一下如何?”秋鶴點一點頭,“也好,你們去吧。記住兩家情誼尚在,千萬客氣著些?!?/br>秋玉恒回房,雙目再也忍不住地紅了起來,木童瞧得心驚,少爺這樣子他何曾見過啊,就是曾經被老爺追著打了三條街都咬著牙沒哭的倔脾氣,這會居然要掉淚了。木童心驚rou跳之下,細細告知秋玉恒今早得到的消息。沒多時,秋玉恒恨恨地捶了一下桌子,咬牙切齒道:“是燕相,一定是他!”她曾說過,她或許有一日會突然消失在這天地間,當時他想不明白,現在回過味來,猜測定是燕相又利用她做什么事情,然后見勢不對,犧牲了她!那頭秋夫人準備妥當,來到秋玉恒房里,剛好瞧見他在抹眼淚,失聲叫道:“小祖宗,你這是怎么了,沒影子的事情你哭什么?!?/br>“娘,你放心。我不哭,我還得為她討回公道!”“你說什么?”“娘,等會別管我做什么,我今日就是把事情鬧大了,也要見到燕一一?!?/br>*房里,無塵走到床前,擱下了手里的托盤。燕云歌在床上設了方幾,正在雙手互搏,瞧見托盤里的白粥,實在是懶得起身了,笑道:“過些時候吧,現下沒什么胃口?!?/br>“我辛苦熬的,你多少吃一點?!睙o塵坐在床尾,端起碗,就著舀了一口喂她嘴邊。燕云歌只好吞了一口,再看戰局,她眉頭緊鎖,執黑的右手遲遲沒有落下。無塵看了一眼棋面,又喂進去一口,“你心思不在棋上,何苦為難自己?!?/br>燕云歌按下一枚黑子,乖乖張開嘴喝粥,待咽下去后,苦笑道:“和尚,看破不必說破,給我留點面子?!?/br>無塵微笑,接過她指尖的白子,替她放下,說道:“煩惱即菩提,無二無別,你既已走到這步了,煩心何用?!?/br>燕云歌咽下喉間的粥,看著被一子定了生死的局面,擺擺手示意實在沒有胃口,無塵見也吃了一半了,便不勉強。“可我走后,我母親該如何自處?”這個問題盤旋在她心間一晚,越想越教她悶地難受。無塵卻是轉開話題,欣慰道:“施主豁達之人,竟也囿于血緣,你開始有慈悲之心,說明貧僧往日的功課沒白做?!?/br>“和尚?!毖嘣聘鑼⑵遄邮諗n,頗有點無奈,“你別逮著機會就說教,我既然答應你慈心不殺,自然會遵從。我下山一年多來,何時破過殺戒?”無塵眉目里可見笑意,知她不過是在賣乖,也不繼續這個話題,只道:“與貧僧來一局如何?”燕云歌欣然同意,左右手互博哪有與他對弈有趣,只是很快就笑不出來了。無塵陪她在床上對弈了幾局,殺得她幾乎要失了風度,才笑著收了碗筷出去。時近正午,季幽、趙靈回來稟報了秋玉恒大鬧相府的事:秋玉恒到了相府門前卻被拒之門外,相府給的理由很充分,說是怕過了病氣給他。少年繃著臉就要往里闖,自然被家將阻攔了下來,最后還是秋夫人出面,恩威并施下見到了燕小姐一面。只是秋夫人出來后的神色極其難看,反勸秋玉恒不如先回去。秋玉恒不肯,吵著鬧著就要闖進東苑,最后被老將軍派來的部下強扭著按回了府。這消息很快傳得人盡皆知,京里的人如看笑話一般看待這事,不少人說,可別又瘋了一個。燕云歌聽罷,垂下了眼,不予置評。“換了我也鬧,好好一個如花似玉的媳婦沒了,說得天花就天花啊,誰信吶?!壁w靈幸災樂禍道。“別人不信不要緊,關鍵是皇上要信?!奔居谋融w靈看的遠,想得也比她要深。“聽說秋家去請旨讓太醫過來診脈了,不知道國相大人要怎么自圓其說?!?/br>“他能做出這個決定,自然有了應對的準備。如此也好,我能光明正大的消失,又能斷了與秋家的婚事,不失為一舉兩得?!毖嘣聘锜o所謂的笑了,“只是我是他,是決計不會走這么一步臭棋的?!?/br>趙靈沒想明白,問了句為何。季幽暗嘆一聲,“小姐女扮男裝是欺君,可國相謊稱小姐得了天花,事情鬧去了殿前,不也是欺君么?”燕云歌將黑子落在最合適的地方,眼里有著諷刺,“等著吧,這事沒完,他早晚要回來求我?!?/br>入夜。莫蘭揉著帕子抹淚,嘴巴里一直喃喃著:“該怎么辦?我苦命的兒以后該怎么辦???老爺心狠,肯定會要她的命的?!?/br>張媽不住的安撫,“夫人,您先顧著自己的身子啊,大小姐那邊——那邊會好的?!?/br>莫蘭哭著搖頭,掙扎要從床上起來,張媽趕緊去扶,連聲道:“夫人要拿什么喊老奴就是,別起來了?!?/br>莫蘭臉色蒼白,雙眼紅絲,那是一夜未睡所致。若非惦記著女兒,就她這身子怕是早些年就去了。如今尚有余力,她不早點安排好一切,有天若是突然走了,豈能甘心閉眼。“取我壓箱底的那個鐵匣子來,帶鎖的那個?!?/br>張媽知道是哪個,依著去了。鐵匣子取回來,莫蘭目光哀痛地摸著匣子,聲音沉沉,“那個孩子,應該與我知會一聲,我多少能幫她瞞著……可是她一句都沒有提過,”說著又紅了眼,“我是她娘,我還能不向著她嗎?!?/br>張媽上前安慰,“大小姐是個孝順的,自然不想您為她擔心?!?/br>莫蘭不作聲,打開匣子,里頭裝著她當年的嫁妝單子,還有相府的地契,她名下的鋪子,錢莊的存票……多少年前的事了,若非她一眼執念,非這人不嫁,如今她的寶貝女兒也不會落得個脫去常服被逐出祖籍的下場。她在婚后時不時懊悔著當年的決定,慧娘的出現,不過是讓她將婚后所有的不快樂有了可循的依據,然而蹉跎的歲月里,壓抑的情緒在折磨著她的同時,也消磨掉了她本心的堅韌。祠堂里一臉孤傲決絕的女兒一直出現在她腦海里,她似乎明白了她所求的人生,明白了她的壯志,她的女兒是那樣的驕傲,一個敢與世俗禮教叫板的女子,她的心里必然裝著另一番浩瀚的天地,她怎么敢拿自己可笑的人生去要求她照做。苦她一人便夠了,女兒是蛟龍早晚要騰飛,她留不住她,惟愿能以母親的身份替她擋去些許風雨。莫蘭看了好一會,將鐵匣子蓋上,抹干了淚吩咐張媽道:“你去喚管事來?!?/br>張媽以為她想出府,急忙勸她,“夫人,夜里風大,您千萬不能拿自己的身子開玩笑啊?!?/br>莫蘭沒有多說,只讓她快些去。張媽無法,只好去請了管事,來的路上還不停念叨著讓他幫著一并勸勸。萬幸莫蘭還知道自己身子不頂事,沒有勉強,只吩咐管事一定要將匣子親手交到女兒手上,并委托了幾句話讓他帶到。管事松了一口氣,馬上去辦。管事并不知道燕云歌的落腳處,只是想到曾經過戶的那兩間鋪子,便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先從那找起。一個時辰后,管事回來了。莫蘭正等的焦急,見他這么快回來,著急地問:“見著人了嗎?我兒怎么樣?”管事猶豫了一番后,才道:“大小姐挺好的,東西老奴也帶到了,只是大小姐不肯收,又讓老奴給帶回來,她還讓我帶回來一句話……”莫蘭見到那匣子,心已經涼了半截,顫抖著聲音問:“她說什么?”“她說……”管事實在不忍心說。從頭到尾,那名冷漠的女子半卷著書沒有多說什么,只在他要走前,她盯著匣子深思后,吐出了一句冰冷無情的話。“父親的打算我知道,你與母親說一聲,不如……”話到嘴邊,她好似也不忍心,頓了一會才說全,“不如就讓燕一一病去了吧?!?/br>莫蘭手中的匣子啪嗒地一聲掉到了地上,她的表情震驚,雙眼里全是不相信,“她……她真是這么說的?”管事點頭,何嘗不是心寒。莫蘭軟癱在椅子上,捶著心口,受不得這誅心之言。“你舍棄了身份,便也要舍棄我嗎?”“我是你生母啊,你怎么能輕易說出傷我的話,你怎么能……”莫蘭悲嚎,如心肝被人生生挖去了一般,心痛難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