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人作嫁(下)
“糟糕!”檢察官大辦公室內一起看直播的人紛紛轉頭望過去,只見尹鐸面色鐵青,雙眼直直盯著電視屏幕,抓住玻璃杯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一絲難以言喻的狐疑籠罩著尹鐸,莫名驅使著他從辦公桌旁走向了窗邊。臨近傍晚,夕陽如火如荼燒紅了半邊天幕。荔塘區檢察院位置稍偏,附近沒有商圈和辦公樓,街道上冷冷清清,偶爾有幾輛汽車駛過,卷起滿地狼藉的宣傳單?!獛讉€小時前還在街上抗議示威的藍航員工去哪兒了?——昨天中午,他從檢察長那里回來,讓他在路口堵了十幾分鐘的那群人為什么不見了?助理檢察官們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袁崇悄悄調低了直播視頻的音量,房間內頓時安靜得只能聽見呼吸聲。尹鐸站在窗邊,肩頸、后背和修長的雙腿繃成一條直線,半邊側臉沐浴在金紅夕陽中,眼鏡片閃爍著一絲寒光。上流豪門出身、受過精英教育、職業素養高超,這三層金裝加在身上,尹鐸從不忌憚展示出自身的鋒芒,但他卻很少表現出威懾力,經常戲稱自己是全世界最后一個紳士,所以不論面對美麗性感的女性、偷懶摸魚的下屬、還是窮兇極惡的罪犯,臉上總是帶著溫和的笑意。整間辦公室的人都沒有見過尹鐸發脾氣。兩年前有個女士的丈夫搞錯了情夫,舉著槍找上門,尹檢察官靠著三寸不爛之舌,化干戈為玉帛,發表了一下對婚姻的見解,交流了一下如何討女性歡心的經驗,成功拖延時間也轉移了嫌疑人的注意力,讓特警得以吊著鋼絲從大樓外破窗而入,順利阻止了這起針對政府部門的槍擊案。然而,尹檢察官并沒有因為與警方配合默契受到嘉獎,反而因為這頂從天而降的鍋被停止降薪。聽說了處罰結果的老婆心懷愧疚,開著瑪莎拉蒂、端著熬了十小時的甲魚湯、踩著十厘米高跟鞋風情萬種地來表達對尹檢察官的歉意。尹檢察官大度且坦然地接受了道歉,徹底做實了“玉面風流俏判官”的名頭。然而當尹鐸不笑的時候,周身會散發出清清楚楚的寒意,令人心驚膽戰。袁崇在一干助理檢察官的暗示與鼓勵中,眼一閉心一橫往前一邁,正要開口詢問,卻只見尹鐸霍然轉身,無視掉所有驚疑的目光,大步流星穿過了走廊。辦公室的門被重重推開——尹鐸咯噔撂下茶杯,嘩啦推開桌面上堆成小山丘似的文件,倒空文件箱,拉開了辦公桌的每一個抽屜。檢察官日常要處理的文書有很多。為了贏下辯護案件要瀏覽的文件更多。他手上除了蔡翔的金融犯罪案,還有一樁備受矚目的未成年人虐殺的刑事案件。此時辦公室空地上擺滿紙箱,從門口到辦公桌這一路都得抬腿跨過,沙發、椅子上也都被鋪天蓋地的文件淹沒。“老大,”袁崇扒著門框探頭探腦,“您找什么呢?”尹鐸沒有理會,背對著他,拆下了墻壁上的掛畫?!屚豕谇笾鷩鴷倪@個念頭是如何跳出來?尹鐸眉心緊皺,在嵌入墻內的保險箱上輸入密碼。滴滴兩聲解鎖后,他猛地拉開箱蓋,看見了自己要尋找的東西靜靜躺在手槍、現金和機密文件中?!侵焐八蛠淼臅??!侵焐案嬖V他,她識破了他的圍剿而送來嘲笑并宣戰禮物。砰!尹鐸反手關上了保險箱門,毫不留情地翻開了書頁,被夾在其中的瑜伽修行門票輕飄飄落在地上,被特別標注出的那一頁,一行字特意別劃了線:【哭過之后,肖紀決定將這份卷宗送上國會】“國會”二字倒映在尹鐸眼底,他靜靜盯著這兩個字,一動不動地站了許久。房間內安靜得嚇人,袁崇瞄著尹鐸的臉色,試探問:“老大?”尹鐸問:“藍航員工抗議示威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袁崇想了想,猶豫道:“一個多月了吧?!?/br>“什么時候開始大街小巷都是抗議示威的人?”“欸,對,之前好像只是在深藍門口抗議,”袁崇摸著下巴,思索了一會兒,“那也是最近幾天吧?!?/br>尹鐸又問:“那整個城市又是什么時候開始到處都是國會的海報了?”“前天!”袁崇篤定,“換門口公交站海報的時候我正好路過,架子差點砸了我?!?/br>尹鐸啪地合上書,靠著墻壁深吸了一口氣。“老大!”薄兮一腳踏入辦公室,另一只腳站在走廊上,看她的樣子似乎對尹鐸辦公室無從下腳的模樣見怪不怪了,反倒是對他本人這幅頹然的鬼樣子略微有些驚奇,但她很快斂去了異樣,平靜說道,“稀洲壩沒有會所也沒有房產?!?/br>尹鐸抬起頭,擰緊了眉毛。薄兮輕輕笑了:“但是稀洲壩向西南行駛十公里是合麻碼頭,陳議員在那兒有條船?!?/br>尹鐸迎著薄兮的目光,長出了一口氣,然后嘴角慢慢浮起了一絲詭異的笑。周六中午他在深藍抓了蔡翔以后,吩咐手下密切監視深藍一舉一動。顧偕和朱砂必然會動用一切力量救蔡翔,只要他們出手,就一定會有不干凈的小動作。奈何部門所剩無幾的經費只夠他支付兩個組跟蹤監視的加班費,如果他能拿得出去蔡翔父母家的出差費,也就不會讓海巖區去截胡,昨晚在黑珍珠慈善夜上也不會被朱砂耍了半晚。跟蹤是個浩大的任務,需要幾組人馬默契配合,而跟蹤這種顧偕從黑到洗白上岸的人更是難上加難,燒了六個小時的加班費最后只得到了一個顧偕失蹤的地點……尹鐸特喵的是真心rou疼。昨晚中午他給林毅華指了條路,也動用了一點人脈希望這個案子能快點上國會,畢竟檢察院和國會的雙面夾擊,不能給朱砂添亂也能給她添堵,亂中難免出錯,就算不能一舉把深藍兩位都送進監獄,也可以重傷一刀。然而他昨晚看到翌日舉行聽證會的新聞時,也驚詫過他的面子什么時候這么大了。現在他終于明白了。但是太晚了,那只在暗地里cao作的手掌帶著淋漓的鮮血扼住了他的喉嚨。尹鐸平復著呼吸,沙啞地笑了起來:“我幫朱砂做了件嫁衣?!?/br>薄兮和袁崇頓時一愣。“藍航抗議的‘員工’、鋪天蓋地的國會宣傳海報,還有昨天朱砂送我的書,都在用心理暗示讓我把‘國會’這個念頭印在腦子里,”尹鐸笑著說道,“我把林毅華送上了國會,現在槍口沖我們來了?!?/br>薄兮沉默了。“我問你們倆一個問題,這個問題我就問一遍,我也知道這么問會非常傷人,但是在職業責任辦公室找上門之前,我必須得知道答案,”尹鐸目光堅定,語氣嚴肅,“王冠的匿名信,和你們有關系嗎?”袁崇愕然震驚,雞皮疙瘩順著脊梁骨爬滿了后背——上章出現了一個bug,沒辦法改了,不是"向證監會提交SEC吧",應該改成“提交報告給SEC”或者“舉牌王冠”。沒文化的藝術生作者一寫到專業內容就瑟瑟發抖,非常感謝金融專業的姐妹捉蟲!另外,有小伙伴說上一章聽證會沒看懂?全文沒有一句話涉及到法律條款,只是一個用對話下套的過程,如果哪里沒懂可以來微博問我,我會解釋的,前提得是正版讀者。以及,“一天”就算是巴菲特可能也搞不定聽證會,但是時間太緊,我必須得讓朱砂在圣誕節前過一個生日,現在時間已經是12月9日了,而且蔡翔只有兩天考慮時間,所以非常離譜地把聽證會放在這里。貓鼠游戲·123強盜(6402字)“這他媽是什么懸疑劇情?”“瞞天過海?借刀殺人?”“證據呢?”“橫象塢編劇有嗎?在線收劇本啦!”王冠集團對峙深藍資本的聽證會由NKTV、CBC、ABS以及FOTV在現場直播,并同步在油罐等網絡平臺播出。從林毅華說出“深藍暗中扶持東風物流去收購王冠集團,事成后東風把自己連著王冠一起賣給深藍”之后,直播彈幕便一發不可收拾。油罐直播面向全世界,短短幾分鐘觀看人數暴漲到2.1億,相當于歐洲某小國全民人數。王冠集團前任首席執行官鐘輝霄坐在沙發上,面前茶幾上擺著筆記本電腦,一行行質疑與諷刺的彈幕倒映在他眼底,他雙手撐著額頭,深深吸了一口氣,旋即點開了郵件,找到愛世界銀行與東風物流融資的相關文件,將可公開內容截圖,上傳到認證過的企業賬號中。觀看直播的人太多,擠得他的網絡也一卡一卡的,綠色進度條緩慢往前挪動,片刻后屏幕上彈出【是否上傳照片?確認or取消】鐘輝霄用力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xue,英俊面容上籠罩著一層陰云。有人冒著天大的風險給王冠通風報信,王冠就得守口如瓶保護好這個人。尹鐸清廉剛正的名聲在紐港市司法層面上無人不知,把匿名信和他查到深藍幫助東風物流融資準備杠桿收購的證據交給尹鐸,讓尹鐸在法庭上轟炸深藍,這是原本的計劃。現在這張送給尹鐸的王炸牌已然被提前揭曉,沒有再隱瞞下去的必要了。鐘輝霄長嘆一聲,點下了【確認】。但這一雙瞬間,他耳后忽然滑過一絲驚悚詭橘的冰涼感,腦海陡然閃現一絲光亮,隱隱約約察覺到了什么。聽證會圍剿般逼林毅華說出王冠不接受東風收購的理由,好像那位陳姓議員一早就知道匿名信。那么是誰告訴了陳議員?【荔塘區檢察院對深藍資本監聽三個月,獲取大量金融街黑幕】【深藍資本首席投資官朱砂配合檢察院釣取內幕消息】【金融街再掀風云,檢方獲取大量金融犯罪黑名單】鐘輝霄眼前閃爍過無數幅新聞頭條,一個奇怪的念頭從千頭萬緒中剝離脫落,驚得他整個人無聲地一震:——是朱砂!她利用匿名信塑造荔塘區在竊聽期間泄露商業機密!·短暫竊竊私語之后,聽證會現場又恢復了肅靜。林毅華坐在房間中央的椅子上,一道道犀利錯愕的目光刺中他的后背,對面的議員們臉上神情各異,但無疑都流露出滿滿的不信任。秘書匆匆走進房間,將iPad送到陳議員面前。陳議員手指滑過屏幕,瀏覽了幾秒后,將iPad傳給了長桌上的其他人,眾人相互傳換,小聲議論著。“貴司企業號剛剛上傳了深藍資本、東風物流與愛世界銀行往來交易的證明,”陳議員和顏悅色道,“今天這場聽證會是針對‘深藍管理王冠集團資格的考察,以及王冠提出寬限時間’,我們不是法官,不需要等證據清楚再下結論,姑且同意東風與深藍之間存在某種聯系?!?/br>林毅華松了一口氣。“那么,回到本次聽證會的目的上,”陳議員微笑道,“深藍或許是一個剪刀手,但他們的收益始終領跑金融街,根據您提交的報表,王冠集團在過去十年里的收益一直不溫不火,并且最近三四年的虧損越來越大。接受深藍收購,或許可以改變虧損狀況,國會為什么要阻止一個有可能改善公司經營業績的新東家呢?”林毅華道:“我認為,作為一個企業,除了要讓公司盈利,讓股東賺錢,還要對社會負責,猶如我太爺爺‘寸頭小林’……”短發女議員毫不留情地打算了林毅華的抒情,冷冰冰問道:“王牌涼茶現在屬于王冠集團嗎?”林毅華疑惑:“???”“根據你們提交上來的報表,”矮胖議員翻了翻桌上文件,“王牌涼茶今年前三季度的收益只有200萬,在企業內部排倒數第三……”“因為我……因為董事會和管理層一致同意,王牌涼茶代表著國民記憶,不僅僅是我家的珍寶,它是屬于這個國家和所有人民,所以應該由更合適、更優秀的……”短發女議員把手中的筆咯噔扔在桌上,后背往座椅里一靠:“你把它賣了?”“轉讓了部分股權?!?/br>“這個我知道,”方才開過兩次玩笑的議員插進來,“輝安爆出來的‘糖精門’就是這個?!?/br>林毅華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豆大的汗水從額頭上往下掉。陳議員主動解釋:“輝安在飲料中使用不符合食品安全的添加劑,幸好在產品上市前內部品控發現了……”林毅華舔了舔嘴唇:“我不太清楚……”“可惜了,”女議員嘆了口氣,“當年連一滴水都不兌的王牌涼茶現在靠糖精調味了?!?/br>“因為工業化勢必會帶來新的……”林毅華一句話還沒說完,又被人打斷了,長桌后一位議員推了推眼鏡,問道:“林先生,我對銀環旅游公司有點好奇,它現在是你們最大的客戶了是嗎?我看見貴司給銀環旅游公司低于市場價兩成的價格?!?/br>“對,銀環公司會為王冠提供客戶,”林毅華咕咚咽了口唾沫,輕聲道,“王冠集團一直發展陸運運輸,不僅建設快捷方便的貨運物流,還把更多精力投入到了建設公共交通中去,經營著長途汽車、旅游大巴還有幾家酒店,可以說旅游產業為王冠賺了很多錢?!?/br>“但銀環是你名下的私人股本企業,“議員低頭看了一下數據,補充道,“而且三分之一都是欠款……”林毅華的聲音都在顫抖:“這是因為……”“好了,各位,我們回到剛才的問題?!标愖h員含笑道。林毅華稍稍松了口氣,然而下一秒,他皮膚上的冷汗還沒干,汗毛根根倒聳,只聽又有人發問道:“深藍收購王冠后,會對國家利益造成什么損害?”林毅華:“國家通過制造業、服務業積累財富、維持經濟發展,如果我們大規模拆分出售公司,那么國家的利益會被損害……”“那么王冠集團對社會、對國家的利益體現在哪里?”“王冠積極承擔社會責任,如果我們減少對安全性能的追求,可以增大很……”“我們就不要講車轱轆話了,管理層是否向股東提交了深藍的報價?”林毅華沉默了。“如果股東愿意接受深藍收購,那國會為什么反對?”林毅華嚅囁道:“因為這樣會損失國家和社會的長遠利益……”……陳議員及時找了個臺階給林毅華,但場面依然超出他的控制范圍。林毅華退席,滿頭冷汗。他本期望國會能幫助他斥責深藍的掠奪行為,沒承想卻引來了對王冠管理層自身利益的質詢?,F場氛圍到還是肅靜,然而彈幕已經炸開了鍋,大部分人譴責王冠惺惺作態、唯利是圖的時候,還有一小撮人斥責國會與深藍勾結,一句話都不提深藍殘忍的行為,反倒處處揪著王冠的失誤不放。接下來輪到朱砂上前。“三年前,成橋鐵路公司因為幾場不合理的收購出現了經營問題,為了讓投資者安心,管理層鋌而走險做假賬,如果只因為一時資金周轉,幾個季度后等資金回暖,管理層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補上漏洞,可能這件事就揭過去了,但是虛假收益吸引來更多的投資者,管理層嘗到甜頭,一發不可收拾,后來新聞爆出,成橋變成了最大的騙子,多家機構受牽連,股市足足低迷了兩個多星期?!?/br>朱砂坐在方才林毅華坐過的椅子上,后背挺得筆直。窗外暗紅的夕陽天光和房間內日光燈在她臉上投下深淺不一的的兩種光線,將皮膚映出陶瓷般堅硬冰冷的質感。哪怕有頂級營養師全方位照顧,病痛和藥物副作用依然讓她瘦了將近十斤。她的鼻梁眉骨高聳,眼窩深深下限,整個人的氣質越發銳利強勢。顧偕眉宇微緊。不知從何時起,他看朱砂越來越陌生了。當年他在車輪下撿到那個渾身泥土的小姑娘時,絕沒有想到她會出落成一把寒光凜冽的利刀,并深深刺進他的心里。“在所有人恨不得把成橋拆骨割rou的時候,我收購了成橋,倒不是因為我善良、熱心、樂于助人,我是個商人,出手是因為我發現成橋建了一半的鐵路網是一個賺錢的機會,所以我將成橋鐵路、和深藍控股的環靜海運還有一家私人控股的貨運公司合并,三家公司合并正式更名為成橋運輸?!?/br>·檢察官辦公室的電視屏幕上播放著聽證會的直播畫面。“往后這幾年里,成橋接收了深藍注入的巨額資金,也和多家由深藍控股公司牽線達成合作,又聘請了專業的管理團隊妥善經營,短短兩年使成橋一躍成為運輸業的龍頭企業?!?/br>聞言,尹鐸猛地一抬頭,直勾勾盯著屏幕看。正銷毀文件的袁崇和薄兮兩人面面相覷,袁崇的一只手還搭在鼻梁上,不知該不該撓。·國會現場一片安靜,除了朱砂的發言,只能聽見起伏的呼吸聲。“林先生說,如果王冠落到我手里,我會像拆賣藍航那樣拆了它,所以他不能把王冠交給我?!?/br>林毅華面色蒼白,似乎還沒恢復過來。“我收購了藍航,也接手了它1200個億負債,”朱砂頓了頓,“1200個億啊,藍航不堪重負,他快被壓死了?!?/br>她言語平靜,卻字字鏗鏘。顧偕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余光不經意間一瞥,笑意又凝固了。因為隔著一個座位的寧天輝正溫柔凝視著他的小姑娘,作為代理律師絲毫不知掩飾眼底的欣賞。顧偕神色不動,眼底卻沉了下來。“我提交SEC那天,藍航管理層將旗下的200家白云酒店以7個億的價格報給了庭家快捷酒店,庭家的回復是4億,”朱砂微笑道,“但我的團隊用白云酒店抵了10個億的債務?!?/br>長桌后的一張張面孔肅然平靜。“船漏水的時候,不論黃金還是寶石,乘客眼都不眨一下就往河里扔,”朱砂環顧對面的議員們,沉聲道,“同樣想讓藍航這只鳥再飛,得先把它羽毛中的泥土、石粒、樹棍都摘下來?!?/br>·荔塘區檢察院內一片雞飛狗跳,從副檢察官、助理檢察官一直到門衛、保潔所有人都在填表格、打電話、接受問詢。“炒股嗎?”“什么時候開的賬戶?”“親朋好友炒股嗎?”“都買過什么股票?”“買過‘藍航’、‘王冠’這兩支股票嗎?”“最近半年是賺了還是賠了?”幾乎所有人都察覺到異樣了,再也沒有精力回答妻子、丈夫、父母和好友的疑惑,沒好氣地朝電話里吼:“快說有沒有買!別廢話!”“去查記錄!全部!對!現在就要!”“沒時間解釋,你就告訴我買什么了!”大辦公室的氣氛壓抑到令人窒息,還沒被尹鐸問過的人端坐在辦公桌后,手中舉著統計表,一臉緊張局促。接受了尹鐸審問的人,對著電腦屏幕專心超不過五秒鐘就扔了鼠標,往椅子里一攤。薄兮和袁崇站在走廊上,收回目光,彼此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底看到了相似的擔憂?!娦膭訐u,人人自危。幾秒后,兩人長嘆一聲,朝著相反的方向繼續忙碌。袁崇按照尹鐸列出的清單去檔案室找文件,薄兮把加印的一百份調查表送到后樓的辦公室,順便通知下一輪面談的人做好準備。·“我說過很多次,深藍收購王冠是為了與成橋運輸強強聯合,”朱砂道,“可是王冠集團一意孤行,根本不給我談判的機會,拖到今天都沒有把我的報價給股東大會,管理層為了阻止我,制定了40多個‘金色降落傘’合同?!?/br>長桌后有議員皺起了眉頭。“深藍樹大招風,有點風吹草動市場都會看見,王冠收購案這才為人所知,但如果我是一家小公司,恐怕王冠根本不會告訴股東有人報價收購,這真的是為股東考慮嗎?還是管理層只顧自身利益?”朱砂朝寧天輝眨了眨眼。寧天輝微不可察地沖她笑了笑。她玩了律師的常用詭計,用毫無根據的推論夸大事實來誤導陪審團的情感。然而,這兩個人的小互動清清楚楚落在了旁人眼里。顧偕面色陰沉,擰起了眉毛。朱砂的演講稿是他寫的。朱砂對辯護的知識是他教的。甚至于朱砂和寧天輝的互動都是他創造的機會。顧偕換了個坐姿,向前傾身,雙手擱到了桌面上。昨晚他擔心朱砂回家后不聽話繼續加班,又無法開口提出和她一起回家,只能讓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休息,他把朱砂推進了辦公室的臥室里,沒收了一切能接收工作信息的電子設備,確認了三遍她不想聽童話故事,才戀戀不舍地親了她的額頭退出臥室。晚上十點,顧偕寫完朱砂的發言稿,還對林奕華的辯論做了個預估,分析他可能打哪幾張牌,而朱砂要如何應對才能調動起民眾情緒。然后他從辦公桌后起身,活動了兩下僵硬的脖子,走到對面辦公室,輕輕推開了臥室門。房間內昏暗溫暖,借著門縫下灑入的微光,顧偕悄悄站在床邊,凝視了朱砂許久。朱砂睡覺很輕,光是開門的聲響已經讓她的眼皮動了好幾下,哪怕極輕微地一個吻都可能吵醒她。離開房間,他給寧天輝打了個電話。哪怕他能掌控聽證會上的百分之九十,他也擔心他的小姑娘會被那剩下的百分之十傷害到。于是他讓寧天輝推掉今天下午的二審辯護,親自到聽證會現場為朱砂保駕護航?!绻麤]有多事打那個電話,寧天輝就不會干坐在這里焦慮不已,朱砂也就不會寫悄悄話安撫他。一會兒聽證會結束后,寧天輝要是敢請朱砂喝咖啡,他當場就和寧天輝解約。顧偕十指交叉一掰,骨節發出清晰的咔嚓聲響。寧天輝后脖頸猛然一涼,下意識望向身側。顧偕面無表情地盯著他,三秒鐘后和善地向他點了點頭。寧天輝:“…………”長桌后的議員們小聲交談了一會兒,轉頭望向房間一側:“林先生,你們啟動了金色降落傘計劃?”律師下意識站起來喊道:“反對!”陳議員擺擺手:“別‘反對’了,這里沒有法官?!?/br>“我很擔心,”林毅華顫抖道,“獵頭會趁機挖走王冠寶貴的人才?!?/br>金色降落傘是反收購的“毒丸計劃”之一。公司為了抵御惡意收購,在合同中規定,一旦公司控制權出現變更后,不論是管理層是主動辭職還是被迫離開,都要給管理層巨額補償,金額高得會達到數千萬甚至數億圓,從而讓敵意收購者大出血,打消收購的念頭。“是嗎?王冠集團40多位管理層中有31人年逾60,這些人都在王冠任職超過20年,請問林先生為什么認為其他公司要著急搶奪這些不能為公司賺錢的管理者呢?”女議員嘩啦翻開資料,“何況前不久,董事會不是才剛剛解雇了你們的首席執行官嗎?”“因為……因為……”林毅華聲音低啞,臉色通紅,但沒有人在意他說什么了。“王冠逼我來國會,當著全世界的面詆毀我,而我想做的,只是大擴成橋運輸的規模,我不懂這種行為會對國家交通利益造成什么損失,”朱砂揚聲道,“不論是委員會暫停我的活動,還是讓交通部調查我是否正常經營王冠集團,這些措施都對管理層有利?!?/br>“調查期間暫停我的交易活動,我的資金被凍結在這里面,每天還要給銀行付高額的利息。同時給了王冠稀釋股票的時間,他們大量發行新股給董事們的兒孫,帶進兒孫們進董事會,增加投票權,再代替股東否決掉我的報價?!?/br>“如果法律通過,我不得不以把股票還給王冠,王冠會說‘看吧,朱砂那只大鯊魚,根本沒打算投資,就想威脅勒索我們!’這就是他們所謂的‘綠票訛詐’?這就是我國的自由貿易!”·“國會下屬委員會決定不干預自由市場行為,拒絕王冠集團暫停深藍或阻止公司被收購的請求,并規定王冠集團若在30天內不能向股東提交更好選擇,必須將深藍的出價上報給股東大會,”屏幕中的女主播頓了頓,“市場普遍認為深藍收購勢在必得,王冠股價一路暴漲,截止目前時間,悉尼交易所相關股票上漲了10個點,專家預計明早開盤時王冠的股價會漲到45圓?!?/br>辦公室內亮著燈,薄兮禮貌性敲了敲敞開的房門。尹鐸氣定神閑地攤在座椅上,正仰著脖子看電視屏幕。王冠只需要他幫忙拖延時間,可他卻幫朱砂為王冠啟動了定時器。否則這一樁大收購案可以拖上個一年半載,深藍融了多少錢,就把多少錢砸進去,直到顧偕和朱砂都被拽進泥潭里。薄兮安靜地站了幾秒鐘,終于沒忍住出聲說道:“老大!”“嗯?”尹鐸抬起頭。他面容雖然疲憊,但狀態明顯調整好了。眉梢眼尾略微上挑,嘴角若有似無地含著笑意,又變回了溫文爾雅、風度翩翩的玉面俏判官,甚至眼底的光亮閃得薄兮一愣。燈光柔和昏暗,兩個人一站一坐對視著。大辦公室里鬧哄哄的聲音不斷從走廊深處傳來,房間內正播放著聽證會的片段,只聽朱砂說道:“在所有人恨不得把成橋拆骨割rou的時候,我收購了成橋,倒不是因為我善良、熱心、樂于助人,我是個商人,出手是因為我發現成橋的建了一半的鐵路網是一個賺錢的機會……”尹鐸關了舉起遙控器,關了電視,房間內頓時安靜下來。他挑眉問道:“什么事?”薄兮猝然移開視線,沉著臉嚴肅說道:“檢察長剛剛打電話來催少年犯的案子了,她說明天早上十點要見您?!?/br>“知道了,這個案子交給我,從現在開始所有刑事案都往后推,去把能和解的案子都列個單子,按照賠償金往下捋,哪個貴先打哪個,”尹鐸起身,走到房間角落里,取下風衣外套,“不能再這么窮下去了,等年后撥款,顧偕和朱砂早就逃到西伯利亞了?!?/br>薄兮皺了皺眉頭,似乎很不贊同,但也沒有提出異議。“還有去查成橋鐵路?!?/br>薄兮疑惑:“成橋鐵路?”“查清楚財務作假和管理層丑聞都是怎么回事,我要知道成橋鐵路是怎么落到朱砂手里的,”尹鐸理了理衣領,回頭笑道,“強盜求情時都說自己是初犯,究竟什么時候第一次犯罪只有她自己知道?!?/br>————以下不收費————對不起各位,剛才梯子掛了,借了個賬號登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