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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寧走得十分急促,仿佛自己是個見不得光的。一路跑到前面樓,然后在浴室清理了大半天。 再放緩腳步回到歌舞升平的聚會中,原先沙發上的位置坐著一個穿曳地紅長裙的陌生女人,佳寧環顧一眼,廖小姐不知去向。 她尋到聶飛,他正在和一個中年男人談著什么。 萬佳寧把手放到唇邊輕咳一聲,聶先生,請問你看到了我嫂嫂去哪了嗎?說完又意識到什么,補了一句,就是剛剛和您聊天的廖小姐。 聶飛身旁的西裝男人立馬極有眼力見的起身離開了。他因此站到她面前,意有所指般開口道,我還不至于記性那么差,不過,萬小姐說的剛才已經過去半個小時了,我也不知廖小姐去哪,總歸那是她的自由。 您最后看到她是往外面走的嗎? 聶飛認認真真想了想,搖頭,抱歉,沒注意。 萬佳寧走到了院子外的老舊雕花鐵門前,夜已經很深,不遠的路燈照著下面的矮杉叢。 無風無雨,安安靜靜的晚上。她吸了一口氣,拿出手機撥通了沈一心的電話。 喂,佳寧,什么事?沈一心聽起來已經歇下了,不過仔細聽又好像在和誰輕聲講著話。 廖小姐 哦,小煙正在我這呢,呵呵,你找她有什么事嗎? 佳寧一把將手機掛掉。 樹投下的陰影映襯得她臉上神色黯淡不清,她直接走到一旁的專車。有人上前替她開門,并且躬身禮貌地問道:萬小姐去哪? 佳寧隨口報了地址,將眼睛閉上一副不想再言語的表情,開車的也很懂事地不再出聲,甚至還貼心打開了廣播調低音量。 電臺里正播放著今日熱訊。 A市早報頭版刊出一則喜訊,萬盛集團總裁萬先生將于下周一和廖小姐舉行訂婚儀式,兩人計劃今年九月結婚,那么,這位廖小姐究竟是何許神秘人物呢,竟讓A城鉆石級別單身人物萬先生也青睞有加...... 萬佳寧捏了捏太陽xue,聲音激動的電臺女主播繼續說了下去,不知有多少未婚女生要午夜心碎了,或許大家都沒想到,連一直被猜測將獨身主義貫徹到底的萬浦澤竟然三十三歲就要結婚了,或許愛情就是有這樣的魅力。 另一個男主播接著拋出一個令大部分人興趣頗深的問題,那么,此前這位廖小姐從未出現在大眾視線,如今從報道上兩人親密的照片看來,萬浦澤先生也是將未婚妻保護得很好。 其實廖小姐和萬先生真是門當戶對天作之合,據消息透露,兩個人從小就認識,后來因為廖小姐國外進修才不得不分開,如今也算是兩人終成正果,讓我們一起祝福他們吧?,F在我們來講一...... - 萬佳寧在小區外下車,打算走一走醒酒,路過那棵盤根錯節的老樹時,一只野貓從花壇左面躥到了漆黑的樹里。 家里也是漆黑的。 她的眼睛已經很能適應這種顏色,卸妝洗澡,在黑色中摸到了大床左側,佳寧翻了翻身,沒開冷氣,方才洗過澡又讓人覺得背后沁出了汗,她一把坐起來把身上絲緞的月白睡袍褪了。 春光乍泄,卻無人欣賞。 光滑的皮膚接觸到絲滑的織錦床面,佳寧聽到了一道清淺的呼吸聲,很令人安心的,她慢慢挨了過去,聽了一會,睜著眼睛看向天花板,自言自語一般說道,生日快樂! 很輕,卻帶著細小的愉悅和祝福,佳寧兀自微笑了一下,然后把臉轉過來,躺到平穩起伏的寬闊胸膛,又輕聲說了一遍,衛斯厲,生日快樂呀。 聽到自己喊出這三個字,她反而覺得有些陌生,好像上一次喊他的名字,已經是過去了七年一樣。 烏壓壓的下午,所有人都在大門口,佳寧躲在窗簾布后,聽到不知是誰對她喊,佳寧,斯厲就要走了,這丫頭也不知道來送一下,虧兩個人平時天天黏在一起玩得這么好! 佳寧一聲不吭,眼眶里的淚珠卻癟不回去,悄無聲息地打濕了她連衣裙的前襟。她沒有出現,卻好像看到一雙深深的眸子,透過了斑駁的樹葉,穿過了悶熱的粉墻,深深地,看著她。 她以為自己永遠都不能忘記,在沙堆后面他對她說的話,只去兩年,他就回來。到時候她已經完全長大了。 萬佳寧聽到軍用卡車發動的聲音,接著,很快遠去了。只要她不去看,那么她就只是記著最后一面在昨天,而不是一群人上前擁抱他,他臉上會微微繃著,她知道,他其實跟她一樣,并不喜歡這樣人為的堆砌起來的氛圍。 車駛出好遠,佳寧突然朝樓下跑去,人們已經散開,她路過一張張詫異的臉,逆著方向,朝外面跑去,已經太遠了,她竭盡全力叫著衛-斯-厲 你聽到了對嗎? 她把臉頰輕輕蹭著他的胸膛,企圖聽到他為她變得劇烈的心跳,我知道你還醒著,我沒有回家,你都會醒著等我。 萬佳寧有時候看起來有些執拗,尤其體現在她每次得不到他的回復的時候。她就會想起那天,遠去的卡車,還有眼前紛紛揚揚的灰塵。 她伸出手,最終,卻只是輕輕的來回摸索著他的輪廓,她不應該把自己一天的壞情緒帶回來身邊,它們應該留在這閣樓之下的地方。 你知道嗎,我今天去了老宅,那里什么都沒有變,除開那些烏煙瘴氣的人,就連后院的燈籠,也和以前一樣亮,小時候你還騙我,說里面會跑出來神燈幻化的妖怪,嚇得我跑回家時摔到了井蓋底下 萬佳寧仿佛心有余悸,你不知道當時我有多害怕,那些小屁孩把井蓋挪開,一定早就知道我在你家蹭飯,平時看起來干干凈凈的街道,沒想到下面竟然會有貓一樣大的老鼠,睜著綠油油的大眼睛從我頭上飛過去,我當時嚇得差點就哭了,心想,還不如在你家賴到天亮,燈籠怪肯定沒大老鼠嚇人。后來我就一個星期不跟你講話,你還莫名其妙跑來問我為什么...... 佳寧在甜甜的回憶里釀著,把自己變成了罐頭。頭頂的人似乎輕嘆一聲,可又什么也沒說。 連她故意編造的一星期其實只有一晚,第二天早上她自己跑去找他的,他也沒有拆穿還是說,他其實早就記不得了。 今天,也是我哥生日,在你家舉辦晚宴,你知道嗎......他要結婚了,他竟然會結婚,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總覺得有什么陰謀一樣...... 男人高大的身軀原本是正躺著的,忽然,佳寧的手被什么力握住了,非常用力,她甚至聽到了自己骨頭齟齬的脆響。 她對他的反應既欣喜又害怕,把臉抬起來,彷佛能夠視物一般看著他,怎么了,你...疼! 佳寧的喊叫才仿佛讓他回過神,他的手掌慢慢放開了她的,輕輕替她揉著,抱歉佳寧。 佳寧問:你到底怎麼了?是不是她忽然焦急地往左邊那截褲腿摸去,她責備自己的粗心。 沒什么,衛斯厲制止了她的動作,和你一樣,沒想到他會結婚。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平穩。 是啊,佳寧以為他對外面終于有了些興趣,很樂意地把今天的瑣事講給他聽,廖小姐,廖正的meimei,但她從小在英國長大,不知道為什么我哥會看上了她?或許...是因為廖正,對哦,他從前和我哥走那么近,或許兩個人談公事的時候碰到的吧...... 佳寧完全沒注意到男人的眼睛,或許只是眼眶周圍的肌rou,有一瞬間用力的曲張,接著卻是急速克制的隱忍,里面盛滿看不見的復雜的痛苦,像遼闊的沙漠山丘,風一吹即散。 佳寧在枕在他的身上絮絮叨叨,聲音漸漸的慢了輕了:.....廖小姐看起來那么單純,完全不是我哥的對手,或許,她也是個政治傀儡...唔,好困...... 黑暗重歸于沉寂。 可修長的腿間明顯熾熱的硬挺,變成了一頭敏感的獸,他緩緩地吸了口氣,和數不清的日夜一樣,強迫自己將本能掩蓋冷卻。不知過了多久,溫柔輕拍著她的背,也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