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眉(七)
畫眉(七)
縱然滿朝文武對皇帝這荒唐舉措又是跪求又是勸諫,但依然沒有阻止思鏡被封畫眉公主,還賜了京城地段最好的宅子,更荒唐的是皇帝在成婚當日,偷偷溜出去,給二人當了證婚人,一樁沒有賓客的婚禮,一個帝王,一個公主,一只鳥妖,一只狐妖,四人卻玩得熱鬧的像是聚集了全天下的友人一般,什么禮節,什么尊卑,統統不顧,只記得整整一晚,盡情去笑去鬧。 直到朱厚照喝得不省人事,羽衣才笑著把他拎起來,被拎在手里,他還迷迷糊糊著說著醉話。羽衣似乎也喝得有些多了,腳步虛浮,但仍然是有把這個不靠譜皇帝送回宮中的能力,他一個閃身沒了蹤影,偌大的宅子中,只留下起畫與思鏡,和那些皇帝賞的丫鬟婆子。 喜帕早就不知道被丟去了哪里,新娘子一身紅衣,卻也滿身酒氣,這酒勁上頭,更顯得年輕的面龐嬌艷,起畫心中不由躁動,便低頭吻住了那勾得他難以自持的唇。 起初的日子是快活的,妖物又不遵守人世的三從四德,身后又有皇帝撐腰,起畫帶著思鏡四處游山玩水,帶她見識遍了曾經困在那深墻之中,甚至匱乏的想象力都無法將其凝為畫面的美景。 即便正德十六年朱厚照去世,她的公主封號被奪,對于妖來說,這依舊構不成任何難題,兩人所幸四海為家,見哪里風景如畫,便在哪里居住,看膩了再尋下一處便是。 不過或許是人妖終究殊途,對于思鏡來說,唯一的遺憾便是她不曾懷過孕,不過于她而言也只是小小的遺憾罷了,因為她獲得的更多。 然,而后的故事,便是話本中未曾向眾人揭露的現實。 起畫。思鏡坐在鏡前,她反復端詳鏡中的自己,你來看,我這鬢邊,可是有了白發。 起畫彎腰從身后環住她,環住她依然柔軟的腰肢,將下巴放在她的肩窩,笑道:哪有,我沒看到。 卻是伸手偷偷將那白發變黑。 思鏡再看鏡中,似乎剛剛是自己的錯覺,左尋右看,好像真的沒有。 今日新開了一家餐館,聽說不錯,我帶你去可好?起畫看她這樣,便轉移注意,思鏡一向愛吃,聽了這話,立刻將剛剛的憂慮拋到腦后,連聲答應。 二人又親熱地手挽著手出了門。 有起畫在,錢的事情是從來不用擔心的,二人尋了一個上好的包間坐定,也不問價,直接讓店里的伙計把招牌好菜都上一遍。 看著滿桌的美酒佳肴,起畫一向體貼,便先夾了一筷子放進思鏡的碗中,目光溫柔:嘗嘗看合不合口味。 上完了菜本打算離開的伙計看了這一幕,不由得多嘴了一句。 夫人,您可真真是有福氣。 一句話說得思鏡紅了臉,然后下一句話,卻讓她從天堂瞬間落入了地獄。 您的兒子可真孝順啊。 她的手抖了一下,一碗米飯就這樣打翻在地,連同剛剛起畫夾入她碗中的魚片,西湖醋魚,據說是杭州最著名的一道菜,也是這家店的招牌菜。 白嫩的魚片就這樣滾過到地上,沾了灰。 思鏡的臉色如紙一般慘白,她的唇顫抖著,手也顫抖著。 伙計不知自己哪句話說錯了,一時也不敢再吱聲,安靜地退了出去。 這伙計的玩笑開得真是不好笑。起畫溫柔地摸了摸思鏡的頭,她的袖子剛剛被湯汁弄臟,他拿起手帕為她擦去污漬,然后起身叫外面的人再上一碗米飯。 起畫。思鏡控制不住自己的顫抖,她覺得自己叫出這個名字,已經用完了所有的力氣,但她依然強撐著,注視著那張如春日桃花一般飽滿的年輕的臉,輕聲問道:你可知我今年多大了? 起畫仍舊笑著:我不知,因為對我而言,年齡是沒有意義的。 我今年思鏡艱難開口,已經四十有五 那又如何? 你與我走在一起,像母子一般 那是因為凡人皆被虛像所困。 思鏡突然站起,她情緒激動,揮手將面前的飯菜推落在地,剛剛還精美的菜肴,此時隨著碗碟的破碎,落在灰塵之中,很快看上去如同泔水剩飯一般。 我就是凡人??!她崩潰大喊。 食客們紛紛側目,起畫不得不站起身來向周圍的人道歉。 這老婦怎么了? 莫不是失心瘋了? 兒子這么孝順還發瘋? 我兒子要是這樣,我做夢都笑醒。 老婦,他們喚我老婦。思鏡流著淚抬頭,淚水劃過她凹陷的臉頰,劃過她臉上的溝壑,劃過她松弛的皮rou。 思鏡。起畫忙將她抱在懷中,但看她情緒依然激動,不得不施了一個簡單的術法,讓她暫時睡去,然后用衣衫遮蓋住她的身影,匆匆返回家中。 自那日后,思鏡便不再出門,甚至將自己鎖在房中,不愿與起畫相見,起畫只能日日將吃食從窗口送進,再安排婆子進去收拾打掃。 直到一日,放在窗口的吃食居然分毫未動,而房門緊閉,無論如何敲門,都沒有一點聲響,起畫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他用術法直接移至屋內,看到的景象卻令他肝腸寸斷。 思鏡倒在床邊,頭上一灘暗紅色的血跡,早已沒了氣息。 他幾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顫抖著走到思鏡的身邊,只是在無數漫長的歲月中,他總是痛恨于身為妖而特有的記憶力,他記得思鏡摔倒的角度,她冰涼身體的觸感,緊閉的眸子,充斥著鼻腔的血腥味,記得她身上穿的衣服,竟是他們初見之時那件宮女的服裝,記得她的雙螺髻,上面居然還插了一朵不知道哪里尋來的桃花。 桌面上靜靜地放著一封遺書,只有四個字。 此生足矣。 情人節適合寫情人的故事,所以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