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狗(一)
黃狗(一)
一只黃狗趴在一個農村的小院中。 磚土壘的墻,雙開門的小破木門,頂著同樣破舊的門頭,門上貼著的春聯,但它已經褪了色,風吹雨打的痕跡,讓這春聯紙變得粉粉白白的斑駁,它卷了邊,露出紙下的另一層,看來這屋主人并不講究,一年一年的,也懶得撕下往年的春聯,直接就糊上新的。 墻舊舊的,門頭舊舊的,春聯舊舊的,連狗,也是舊舊的。 舊舊的狗是什么樣子呢,它是一只黃色的土狗,也可能不是黃色,因為它是一只看起來很舊的狗,這種黃色有可能只是整日在土地上躺著滾著而染上的顏色。 黃狗就這樣趴著,蒼蠅圍著它嗡嗡地飛,它只是甩動了一下耳朵,并不想動彈。 一個看起來不過十歲左右的小女孩,蹲在黃狗的旁邊,一下一下地摸著它的背。 她的衣服并不整齊,甚至有些破爛,看起來也不合身,和這只狗一樣,灰撲撲的。 但女孩卻有著一雙非常漂亮的眼睛,即使她的小臉上滿是灰塵,也擋不住一雙明亮得如同繁星一般的眼睛。 破門吱呀一聲,一個身穿深藍色T恤的干瘦中年女人推門走進院中。 她的顴骨極高,眉毛細而高挑,一雙挑著的細長眼在進門看到女孩無所事事的模樣時瞬間充滿了不耐。 趙靜!天天在這蹲著不知道在干啥!尖細的嗓音吼得女孩耳膜刺痛,她叫作趙靜。 趙靜看著眼前的女人,臉上露出諂媚的笑,笑容牽動著面部的肌rou,露出兩個小小的梨渦,她連忙站起來,就是起身得太猛,眼前一陣發黑。 媽。她這樣叫了一聲。 即使沾了灰塵,依然難掩好看的容貌,女人心中更加不耐,但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看到趙靜討好的笑容,女人也只能硬邦邦地說道:沒事干去拾點柴火去,然后回來做飯。 她斜眼瞥了一下灶臺邊碼的整齊的一堆柴火,知道是這個女人就是看不得她閑下來一分鐘,但她面上沒有絲毫不滿,乖巧地點點頭。 她去門后拿了背簍和砍刀,對著女人的背影喊道:媽,我出門了! 女人沒有理會她,趙靜早就習慣了一般,招呼了一聲就出了門,那只趴在地上的黃狗,也爬了起來,抖了抖身子,跟了上去。 她喜歡去離村子遠一點的小山坡上去拾柴火,那邊被村里人當作墓地,很多家里人去世了,就埋到那邊,村子人多嫌這塊地方不吉利,不愛往這塊來。 這就便宜了趙靜,她個子矮,力氣小,砍樹枝對她來說實在有些難,但是在這邊,更容易撿到一些掉落的枝干,就可以少砍一些樹枝,省下不少力氣。 一路蹦蹦跳跳地走著,時不時彎腰撿起地上的枝干放入背簍中,即便省了劈砍的力氣,逐漸裝滿的簍子也壓得她肩膀上被勒出兩道紅痕。 又走了幾步,趙靜實在是累了,隨便一屁股就坐在了一個墳包前,隨手就拿起了墓碑前的上供的蘋果,在袖子上擦了擦,吃了起來。 一直默不作聲跟在她身后的黃狗突然壓低了身子,露出了獠牙,口中發出嗚嗚的警告聲。 這在寂靜的墳地中顯得有些突兀,甚至有些詭異。黃狗的口中不住地發出兇狠地嚎聲,眼睛死死地盯著趙靜的背后,而女孩卻習以為常一般,繼續心定神閑地咬著蘋果。 她的身后逐漸浮現的黑影,在聽到狗叫聲后,輕微地顫動了身體,不甘不愿地慢慢消散了身影。 嘿嘿,我的好狗狗。趙靜在它的頭上摸了一把,然后在蘋果上猛咬一口,又吐在手心里,伸到黃狗面前,黃狗一口就把蘋果吃進了嘴里,搖著尾巴用頭蹭著趙靜的手。 吃完了蘋果,趙靜在身上抹了抹手,背簍差不多裝滿了,時間還早,她慢悠悠地起身,帶著狗溜達著,她打算去河邊洗洗身子,跑了快一個下午了,汗濕的衣服緊緊地貼著她的身體,被太陽一曬又有點干的跡象,反正地濕濕干干,這會兒背上刺撓得直癢。 背簍有些重,她走起路來速度慢了不少,黃狗就跟著她的腳步,走走停停到了河邊。 又是一年夏天,趙靜喜歡夏天,雖然太陽曬得人皮膚都是疼的,但是她可以偷閑時到河邊坐著,把腳泡進水里,或者整個身體都浸到水里,晚上熱得睡不著,也可以跑到小河邊,躺在蘆葦叢里睡覺,趁天亮之前再偷偷跑回去。 冬天一點都不好,又濕又冷,總是下雨,她蓋得那層薄薄的棉被,感覺里面的棉絮都要破掉了,有些地方薄得都透著光,晚上把腳縮著,手放在屁股下面暖著,還是冷。 常彩霞那個女的也是小氣得狠,彈個棉花都不舍得,就知道罵她。 趙靜坐在岸上,甩開了腳上的鞋子,把走得腳底板都開始痛的小腳伸進了水里,小腿一甩一甩地,水花濺起在空中,又落回水面,暈出一圈一圈的水紋。 她正玩得盡興,沒有注意到水面的漣漪起了變化,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水面之下蠢蠢欲動著,一道模糊的黑影帶著刺鼻的腥臭,緩緩移動到了她的腳邊。 一陣涼意從腳踝傳來,趙靜哆嗦了一下,向下一瞥,幾縷發絲正漂浮在腳邊,而奇怪的是,這發絲似有生命一般,像蛇一樣地往岸上游走。 更奇怪的是,女孩并不驚懼,甚至面色如常,她懶懶地看著水面的動靜,一個腐爛到已經黝黑的頭顱,緩緩浮了上來。 小王啊。她語氣平淡地沖著這顆頭打了個招呼,這頭逐漸浮起,才終于看到了它的全貌,一個全裸的女性溺尸,散發著惡臭,漂浮在她的腳邊。 它似乎想回應,但嗓子中發出幾聲呃,呃的像是掙扎一般的聲音后,終于還是沒有成功說出一句話,于是她只得放棄。 細看可以看到,在她那腐爛得蛻皮的脖頸上,有深深的指痕,似乎要將她活活掐死一般。 隨著這詭異腐尸的出現,周圍的溫度似乎降了不少,女孩甚至微微打了個哆嗦,她本來還想在河里隨便洗洗身子,但是這會兒的水實在腥臭,讓她放棄了這個念想。 趙靜看了一會兒腐尸,就將目光轉向遠處的水面,看不出她的想些什么,一陣午后的微風吹動了她額前的碎發,一個女孩,一只狗,一具腐尸,在一個平凡的下午,坐在河邊。 常彩霞什么時候死啊。女孩嘴里喃喃著,估計著到了要回去的時間,將腳從水中收回,甩了甩水,穿上有點破爛的塑膠拖鞋,背好背簍,又帶著狗慢悠悠地往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