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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叮鈴鈴。 山間有風。 崖邊有屋,盤桓在松巖之間,于云霧中若隱若現。 周九迷迷糊糊醒來,不能適應身上那種乏力的感覺。腦子里也是不清不楚的,方才的確做了夢,但這會兒已經記不起來了。 外頭風呼呼地吹。周九看了一眼窗外。下過雪了。 冷。 刺骨的冷。 這也是很久很久沒感受過的詞匯了。 她看向自己結滿繭子的雙手,捏了捏。 這里,倒一直是這么糙。 千年前,她以劍證道,飛升靈界之后,拜入天山宗門下,隨二掌門石六習劍,不過百年功夫便盡得真傳。身有舊疾,一直靠著各種仙丹靈藥吊著口氣的石六心愿已了,把最后一點功法以心傳心留給周九后便駕鶴西去了。 石六生在靈界,自小修煉,無論如何刻苦,手上都不至于留下難看的繭子。 但周九不是。 周九的凡名是清雅。石六說,他在師門行六,所以叫石六。周是母姓,周九不愿舍棄,即便踏上修仙之途,她也不敢片刻忘記母親。 石六趕走過八個弟子,唯獨留下了她這個雙手長滿繭子的女弟子。 石六步入輪回之后,周九便告別師門,四處云游去了。她本就是個劍修,性子天生就淡,全憑內心的善意為人處世。結丹之后初入靈界,也從未設想過,這里并不比凡界干凈。 總還揣著一顆熱心腸為人處世,又因為實力高強,一百多歲就已是煉虛境界,雖說不知何時才能渡劫真正升仙,這也要看機緣,但美名是傳開了的。 鮮少有劍修背著兩把劍。周九就有兩把劍,手邊常用的叫無名,還有一把是背在背上的,沒有人知道那是什么劍。她也不把東西往乾坤袋里塞,就這樣掛著,但也用了防止窺視的仙織裹著。久而久之故事就隨著她的名字傳開了,當然,大多是胡編亂造的,什么她以前有個凡人的丈夫,死了就留著他的劍云云。 周九從來不解釋。 后來她真的找了個道侶。 那人是岐山宗的藥修,身上的氣味總是很特別。她覺得很好聞。 兩人結識于一場人禍天災,西海的蛟族和鮫人族因為浮海反紅,爭奪地盤,把鎮守西海的神柱毀去一角。本來只是反紅的海水雷鳴電閃,終年風暴不止,惡劣的時候還能看見混著藍黑的猩紅色水龍卷。周九自昆侖來,要去北境,御劍至此才發覺天象不對,天地靈氣四處暴走,一時不查,她被蛟族當做鮫人族請來的外援誤傷,被那藥修撿了回去。 她傷得有些重,恢復用了整整一個月。朝夕相處之間,兩人互生情愫。等到大傷痊愈,兩人正式結為道侶,隨后便搬來她現在所在的東白山居住了。 東白山萬年前曾是青蛇的道場。后來青蛇成仙,拂去了此間宮殿,留下萬頃綿延的青山,不少女修喜歡這里的安靜,隱居在此。 藥修倒是因為喜歡這里的藥。 現在想起來,那最初的二十年是自己活了這么久最快樂的時光。 但她到底是個過于單純的人。 初識之時,她從未覺得修為的差距有什不妥。她是煉虛境界,在沒渡劫的修行者之中難逢敵手。 可那藥修不過是個結丹初期。 她停留在煉虛九百年,起初是因為心無所求,對于成仙沒什么興趣。成仙之后說不定還要被天界傳喚去任職,她覺得自己這種除了練劍之外都提不起勁的人若是去做官可要丟臉,干脆不再刻意提升修為。 沒想到,因為找了個道侶,兩人濃情蜜意,倒不是在雙修之類的事上得了好處,她也沒習過那類功法,卻在道心上開了竅。 人有七情六欲,她原先不是沒有,只是沒體會過,不識此間滋味。 知曉了兩情相悅,她隱約悟到了天道,沉寂九百年的修為再也壓不住,引來了雷劫。 她自rou體凡胎練起,最初也是因為撿到了一本殘破劍譜。八歲的女孩子回到家中就纏著母親要一把小木劍,無奈的母親只好拜托鄰居家的樵夫做這活計。 然而她內心通透,神思敏捷,劍譜上的姿勢學得亂七八糟,劍訣卻悟得精巧。 就在前往鄴京的路上,遇到了凡間的師傅。那人一眼就看出這孩子身上有仙緣,遂收為徒。 后來到了靈界,周九才知道自己學的劍訣是無情劍道。 等她看到那駭人的雷劫,才想起這件事情。 她硬接一道雷劫,讓自己的道侶且先避開。 自不必說,有此心結未解,她渡劫失敗,修為退回結丹初期不說,渾身經脈盡斷,竟是再也拿不起劍了。 她九歲開始修煉,煉氣五年,十四歲就筑基,在凡間是不世出的天才。 結丹時她才二十五歲,容貌也就停留在那時候,看著其實也就是十七八的模樣。 渡劫失敗之后,不過一年的功夫,原本清雋的臉龐消瘦泛黃,哪里還有修士的樣子。 但噩夢自那時才開始。 藥修對她的態度突然轉變,往日的溫情一絲一毫都再也找不見。他將她剝光了鎖在屋子里,脖子上永遠掛著沉重的鐵鏈。無法運氣的身體連恢復傷口都似凡人,每一回被他折騰之后都至少要休息一周。 那人卻頗為樂在其中。 身體的苦她能忍,可她的心卻一直在被人剜著,流血。 那段時日,只有無盡的黑暗籠罩著她。 再感受不到別的東西。 后來,她入魔了。 周九還記得自己入魔的那一天。 前一晚,藥修cao了她后xue一整夜,臀上都是鞭痕和蠟印,一對rufang上都是血淋淋的牙印,看著殘破不堪。 但她對這種程度的虐待已經近乎習慣了。經脈盡斷,她根本無力反抗。更何況,做了幾十年的道侶,藥修對本就單純的她了若指掌。 藥修就是想看她被折辱的時候,那種委屈、痛苦、難堪的表情。 所以他帶來了她的同門師叔。 他們沒能碰到她。 無情,還是有情? 既是有恨,便是有情。 那一刻,她為還有恨的自己,感到悲哀。 絕望吞噬了她。 功法逆行。 她拿起了另一把劍。 親手斬下那兩人的頭顱,再度拿起劍的感覺,出乎意料地暢快。 只是她那時利用逆行的功法強行打通經脈,到底是要承受反噬之苦。 反正,如今也已經是餓不死的身體。 她入定,閉眼,再睜眼便是又一年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