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下鎧甲
卸下鎧甲
寧蘊扛著一身甲胄,盡管是坐在椅子上,已是一身汗淋淋。見來人身穿林思瀘身邊人的衣飾,便悄聲說:信函可是呈交給縣主了?身子仍是保持著端坐模樣。 陳蒼野默默看著她的發鬢,輕聲道:呈了。 縣主可有言語? 陳蒼野沉默了一下,輕輕走上前去。燈影朦朧,他這時候才看到她額角、額頭都是亮晶晶的白毛汗。他忍不住伸手要去擦拭,卻驀地看到她眼神內所蘊含的篤定與弘毅。 縣主歡喜得很。陳蒼野嘆一口氣,將唇上的胡子輕輕撕了下來。蜜兒。 寧蘊猛地回頭,赫然看到一個膚色如蜜、仆從打扮的陳蒼野。子鶴?寧蘊艱難地想抬起手來捂住嘴,然而鎧甲著實沉重,便只好微微張著嘴,唇齒輕輕抖著。你!你來這里是要做什么?多么危險 我來不得,貴人也來不得。陳蒼野苦笑,忙上前去拿出手帕給她擦拭額角。然而并不代表吾等無計可施。說著俯身想要吻她,然而想起昨夜禁苑里的一番衷腸,終還是忍住了。 你寧蘊看了他半天,嘆了口氣。我一時急起來,也顧不得那么多了。 是你急,還是易娘子急?陳蒼野苦笑。說著伸手去攙扶她。寧蘊也著實乏了,不推脫,撐著他的雙臂站了起來。陳蒼野隨手將懷內的小酒壺倒在了寧蘊懷里。 這弟兄!怎地在此就喝多了!陳蒼野黏上小胡子,拖著這位弟兄往外走去。翰林軍見那角落本就是個崗哨,且那侍從是林思瀘的人,并未有疑心,便放了行。 到了臺閣上的紗櫥里,燈光昏暗了不少,顯然是下了令不許人來叨擾,臺下的歌舞聲響都淡了;張顯瑜與侍女們都偎在一起酣睡著,盡管歪著頭,倒也沒有東歪西倒。此外再無他人。陳蒼野將寧蘊放柔軟的地毯上,幫她脫起鎧甲來。 你為什么問是易娘子還是我。寧蘊悄聲問。不都是一個人嗎? 不一樣。陳蒼野笑道。如果是易娘子舍身來救我,是主仆之誼,義薄云天;如果是寧蘊舍身來救我,是 陳蒼野嘆了一口氣。是愛。 暖氣燒得熱烈,寧蘊臉蛋紅了起來。陳蒼野抬頭看了看她:你不必回答。 鎧甲一一卸了下來,寧蘊渾身濕透了,單衣黏在身上。陳蒼野道:得去換一身,不然天寒,要著涼了。 寧蘊道:原是備著宴會結束后由紫月等將我帶回到小院去換裝的,沒想此時就回來了。意下是無準備。陳蒼野思索了一下,道:在此你先脫下來了,我讓人帶衣服來給你換。 寧蘊皺著眉看著他。 無妨,我不看你。換下來吧。陳蒼野道,起身躡手躡腳往掛放張顯瑜披風的衣架上走去。 寧蘊看著他寬廣的肩背走了開去,幾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解開了衣襟。陳蒼野取下了披風,輕輕退回原地,閉著眼將衣裳送到寧蘊面前。 寧蘊看著他的長睫,不由得覺得好笑這人從前是如何強要扒下她衣裳占有她的?這會兒在他跟前一絲不掛,他倒是不看了。 好了。寧蘊看了一眼仍在睡著的榻上幾人,道。陳蒼野張開眼,見寧蘊已用披風將自己包的嚴嚴實實,便要去傳人帶衣服來。寧蘊忙拉住他:別走。 陳蒼野回頭,笑道:不要怕。我會在的。 寧蘊道:我怕什么?我是要問你。若無我此計,縣主鬧脾氣,你要如何收場? 陳蒼野柔聲道:我去通傳便回來,等我回來告訴你。 別走。寧蘊拉緊了他。 陳蒼野看著她,以為還有疑問:等我回來,一切都和你說。話剛說完,分明看到寧蘊眸子里如清泉閃爍著,雙眉擰了起來。 我不走。陳蒼野收斂笑容,語言也并無什么情緒,仿佛在平靜地敘述。蜜兒,你是上天最眷顧的人,是陳蒼野最愛的珍寶。如鎮守寶藏的神獸,我不會離你而去。 寧蘊還未回味過來,聽得陳蒼野拋下一句話便去了:希望你也能時時想著我。 寧蘊攢著披風,時間仿佛靜止。甜蜜的話她不是沒聽過陳蒼野說過,然而經歷這些波折之后聽他嘴里說出這些來,仿佛滄海桑田了一般。 只是若未遇見他,她或許已嫁作他人婦,已順順利利地過著平凡的日子了吧。寧蘊嘆了口氣。平凡也是福氣。她到底是無福之人。路是自己選的,恐怕重頭再來,她也還是會陷了進去。只是當年其實她也沒那么喜歡小芽兒,怎么會就瘋魔了一般喜歡上這個陳子鶴? 不久陳蒼野繞回到了紗櫥里。手上-捧著一疊衣裳。 寧蘊仍是坐在地上抱著披風看著他。陳蒼野將衣服交給她,轉過身背對她坐在她旁邊。他抬眼看了看睡死了的張顯瑜,輕聲道:她肯定會鬧。她這性子,就愛亂來。貴人的意思是由著她鬧,但是跟她說此時若是鬧的話,游戲就玩不下去了。 游戲?寧蘊訝異地道。 她是個重要的角色。身懷異族血脈嫁入羌部,這孩子想必就是未來的小羌王,不出十年八年,尊貴的羌王一脈便亂如炸鍋。她向來又喜歡離奇出格之事,貴人稱之為游戲,她對此欣然。這個游戲歷時十數年,但凡一點沉不住氣都玩不下去。她知道,也能忍。 陳蒼野一笑:畢竟,對于一個在籠中被豢養得已發了瘋的貴女,有什么比見證這造籠子的貴族一敗涂地要來得痛快? 所以她鬧來鬧去根本不是要緊事。而目前倒是將你推到了風口浪尖。你原來的信里還寫昔時卿心如焚恨銷骨,可憐我憂思日日,也根本未中她心意,因此我將這信函換了人生幾何,長勿相忘,如此不羈浪蕩才是她所喜。陳蒼野揉了揉眉心。蜜兒,你要明白,我在徽州答應過能護你全家周全,就一定可以 你如何護我?寧蘊的話又輕又高,仿佛仙人在天上耳語。 你記得烏蘭王那口嗣鼎嗎?陳蒼野道。憑那一口鼎,換你們家三口人足夠了。那鼎根本不需要查證,也不能查,呈交給圣上再給烏蘭王便夠了。 再不濟,陳蒼野見寧蘊久無回應,回頭看去。赫然看到寧蘊一身雪艷,在這昏黃的燈光下跪坐著,身上并無寸縷,皺著眉儼然在哭,卻是帶著笑。 你呀你呀寧蘊笑道。為了我,拋出烏蘭嗣鼎這個驚天雷,卻燒到了自己,燒到了廟堂上。傻瓜。傻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