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八字不合
1.霍澤衍
靛藍色的夜幕下,槳聲汩汩,漾在夾岸的千千燈影之間。 這兒是沚鎮宛在水中為沚地如其名,它偏安在越江入??诘囊惶帥_積小島上。 從沚鎮到繁華的都市穗南,僅一峽海灣之隔,蜿蜒的跨海大橋飛架其間。只不過,今晚橋面施工,暫緩通行;這一封,車馬行人皆無可奈何。 走水路,便成了眼下過江的唯一法子。 徐如虞整個人蔫著,長嘆一口氣,只盼望朝陽趕緊從天邊升起來。 那么,她甚至還能在沚鎮悠閑地吃上一碗熱騰騰的魚丸米線,算作過早。 可漆黑的夜總是這樣難熬。 腕表的時針堪堪越過數字二半個小時之前,她讓隨行助理聯系快艇,對方就回到鎮上去找人了;眼下那頭暫時仍無回音,她也只能眼巴巴地等船來載。 哦載的還不單她一個,而是他們。 今天沚鎮文化節舉辦開幕式,趕上封橋修路,大部分來參加開幕式的人員都在鎮上的酒店留宿了。說來也巧,偏偏徐如虞嬌氣住不慣,而霍澤衍公事緊急,也必須連夜趕回穗南市。 于是兩人就在此面面相覷。 每次我一碰上你,就特別點兒背! 江畔碼頭,候船處的燈管積了厚厚一層灰,昏暗搖晃,仿佛瞌睡人的眼。徐如虞輕飄飄吐出這么句話,眼皮半挑,瞥一眼身側的男人。 柳眉間隱隱有不悅,又很快散得干凈,嗤笑起來:你說,咱倆是不是八字不合? 她的聲線指向兩步開外 身形頎長的年輕男人被籠在燈影下,一身熨帖的炭色西服,氣質凌厲。正是那位來頭金貴的霍公子,霍澤衍。 聽她這樣講,霍澤衍也不惱,只將目光投向遠處的江水,指尖噠噠輕敲表盤,慢條斯理道:八字么嗯,我記得,也許十來歲的時候?我爺爺給我們倆算過一回。 喲,還有陳年紅線呢,哪個不長眼的給牽的? 徐如虞心想,她怎么從未聽家里人提過? 可轉念一琢磨,也算說得通:娃娃親是上世紀封建時代的產物,像她們徐家,打百年前喝的就是洋墨水,崇尚自由戀愛,不興包辦婚姻那套。想來想去,也就是沒讀過什么書、靠倒賣發家的霍老爺子,才能提出這餿主意沒準還是一廂情愿,畢竟她們徐家壓根兒沒當真。 不過,徐如虞懶得拆穿,眼波掃他一圈,到頭只是悠哉地勾起嘴角,是嗎?咱倆還相過八字啊......然后呢,算出什么東西來了? 這節骨眼上,霍澤衍卻佯裝無奈地聳聳肩:記不清了。 ...... 徐如虞面色冷下來,冒出些許被戲弄的不悅。 她不接話,過一會兒,霍澤衍倒是不緊不慢地偏過臉來了,眉宇間滿是揶揄,薄唇輕啟:怎么說呢?其實也沒全忘。就記得一句,印象特別深,那算命的說你 說你桃花泛濫,命中注定多情。 ......無聊。 徐如虞按捺不住白眼,只覺霍澤衍是故意尋她開心,懶得與他聊下去。 索性,她隨手探進包里,窸窸窣窣一陣,摸出個四角方正的煙盒來,水蔥似的指間很快捏上一支蘇煙。 可她掐著煙嘴,揉巴半天,才發覺自己沒帶打火機。 躊躇片刻,不過高跟鞋尖踢開兩顆石子的功夫,徐如虞又把已然合上蓋兒的煙盒撥開,朝身旁的男人遞去,敷衍地晃了兩下。 細白窈窕的蘇煙在盒子里悶悶地撞,咔嗒咔嗒作響 她盤算得挺好:總不能拿了她的煙,還不肯借火吧? 但不料,霍澤衍只是斂眸瞥了眼她遞去的煙盒,除了眉心稍蹙,幾乎紋絲未動:不用。 徐如虞語噎,也失去了興致,本將遞到唇邊的煙又悻悻地塞回盒里。 說起來,今天沚鎮的文化節開幕式,徐如虞借著文化節宣傳大使的身份過來,實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最近瞧上了許家公子,許梵這是周圍朋友們人盡皆知的事兒。 不過,許梵作為穗南大學藝術學理論系最年輕的助理教授,同校方簽了非升即走的對賭協議,正處于忙教學、忙paper、忙大小會議的學術焦慮期,無法抽出余暇來耽于戀情。也因此,徐如虞的幾次約會提議都被他以工作為由婉拒。 原先,徐如虞并非多么戀慕他,只是覺得許梵這人長得不錯、清冷干凈,沒沾染半點市儈氣息,不同于那群在名利場里摸爬滾打的老狐貍們是故,或許值得嘗嘗鮮。隨后被拒幾次,她反而愈發sao動,百爪撓心,頗有點兒不將其收入囊中則誓不罷休的意味。 于是,一聽說許梵要擔任沚鎮文化節的藝術總顧,她便主動向經紀公司請纓過來了。 本就是大銀幕上也不會出錯的一張臉,再捯飭得人五人六的,艷光四射,也扎扎實實在許梵面前痛快地刷了一趟存在感。 總之,徐如虞目前滿心滿眼都對許梵抱有濾鏡,看他是哪哪兒都順眼,熱情也分外地高漲。 再一晃神,天馬行空的思緒終于落回地面,又瞥見跟前杵著的霍澤衍 縱使徐如虞眼光挑剔,也不得不承認霍公子的皮囊是頂周正漂亮的。但,總隱約散發著一種 拔一毛以利天下而不為的氣質。 兩相比較之下 她心想,許梵真是出淤泥而不染。 好在兩人沒再單獨待太久,救星小助理很快帶著一位船夫回來了。 船夫皮膚黝黑,面相憨厚,大手一揮指向系在岸邊的一艘船。 岸的這頭,除卻碼頭的伶仃幾個人影,映在鵝黃色的油燈下,其余處處是四下里一抹黑。 走近幾步,徐如虞才終于看清那只略顯破舊的小船,又回頭望向助理,表情一言難盡:說好的快艇? 林助理是個剛畢業的小男生,才被分配來給徐如虞做助理沒多久。他一早就聽說這位是來娛樂圈玩票的千金小姐,很難伺候,于是這會兒也有點緊張,支吾道:不好意思,徐老師,鎮上暫時沒找到快艇您看如果可以等的話,我馬上就聯系穗南那邊! 徐如虞沉默著打量眼前的小船,再想到船夫半夜來搭客,最終還是妥協:算了吧,坐這個就行。 好好。見狀,船夫連忙解開了系在木樁上的繩子,利索地跳上船去,又補充道:一趟最多半個小時。姑娘你放心,我天天拉客人,船穩得很。 船夫的服務態度實在懇切熱情,徐如虞到底沒再說什么。 船艙很小,她和霍澤衍坐進去勉強還算寬敞,林助理也不敢再進來擠他們,便說在船尾守著。 霍澤衍手長腿長,憋屈地倚在一側狹窄的座椅上,襯衫也不再平整他的西服外套已經被脫下來給徐如虞當座墊了。 盡管屁股下就是材質舒適的高級面料,徐如虞還是說不上來地渾身難受。 船開之后,這種不適愈發明顯了,尤其是在水面上搖搖晃晃帶來的眩暈感加重,她又開始抱怨:太暈了! 坐她對面的霍澤衍瞥了她一眼,不答,繼續忙著在手機上處理公務,手指不停地在發光屏幕上敲擊翻飛。 你坐過來。得不到回應,徐如虞神色不悅,指了指自己身邊的空位。 你又犯病了?霍澤衍終于停下手中的工作,微笑道。他和徐如虞認識十多年,實在是太清楚她的脾氣。 就一個字,作。 他的微笑非常諷刺且虛假,徐如虞卻裝作看不見,我頭暈,你來給我靠著。 命令式的口吻?;魸裳芎芮宄?,如果不是因為這里只有他一個人rou靠墊,她一定會選擇其他人。 于是他沒過去。 徐如虞真的有點生氣了。扯起西服甩到對面,起身像小獸一樣撲過去撞他身上。 船隨即晃了晃。船艙外的林助理嚇一跳,小心翼翼地詢問:徐老師,有什么事嗎? 沒事。 答話的卻是霍澤衍。他剛剛被徐如虞撞得不輕,眼疾手快才把人穩穩接住。 現在這人心安理得地坐他腿上,靠著他肩膀,閉眼小憩。 害得他工作也沒法處理了,只能無語地盯著她睡覺。 平心而論,徐如虞的臉蛋非常動人。 此刻她閉著眼,霍澤衍卻想起她睜著眼睛時的樣子。她有著一雙透著琥珀棕色的漂亮瞳仁,眼梢小鉤子似地挑著,眼白凜冽分明;鼻梁翹挺,下巴尖尖的,卻不過分瘦削,纖秾恰到好處。然而因為這樣冷冰冰而無人情味的長相,大眾對徐如虞的初印象就是傲慢又不好相處。 但事實也是如此,她表里如一。 她沒睡著,僅僅是嬌氣地關閉了視線,拒絕與此處逼仄昏暗的環境有太多接觸。不過倒是難得比平時乖巧安靜許多至少看上去是這樣的。 霍澤衍沉默地注視著她。在漆黑的夜里,她無法察知。他的眼神很輕,像清涼的晚風細碎吹拂。 半晌,他猛地回神,耳畔轟然響起圈里對她作出的一句經典評價 徐如虞,就是害人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