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白（二十一）

    她的夢里有一間深深的宅子，重門深鎖，院子里的梨花燦爛，滿屋飄香。

    老舊褪色的背景中，一名女子是這春光里唯一明亮的色彩，日日夜夜倚在窗邊等著不歸人。

    寒燈紙上梨花雨涼，她等風雪一年又一年。

    江南，雨紛紛，舊故草木深。

    某一日，柴門聞犬吠，夢里她等來了她的不歸人。

    那人推開木門，一步一步，踏上長著綠色苔痕的青石磚。

    院子里有四萬朵玫瑰，無數人路過，或夸贊或想采摘，她通通不理睬。

    直到他來了。

    程十一望向她的眼睛，縱使世間數萬玫瑰里，他只求一朵。

    而此刻，

    他想摘的玫瑰在看書。

    總有人間一縷風，填他十萬八千夢。

    那天夜里他祈求天父放過一雙愛人。

    上天仁慈，終是得一善果。

    從此，

    春日梨花里，執手兩人行。

    那個她未做完的夢，一只烏篷船悠悠浮在碧波間，淌過小橋，流水，兩支櫓槳便把她送往江南的彼岸。

    小河像濺起漣漪的銀河，幾點星屑蕩漾在這波光粼粼里，沉沉浮浮，閃碎著月華的清暉。

    十二歲的小姑娘挎著竹籃賣花，從晨曦到日暮，一朵都沒有人光顧。

    十幾束玫瑰蔫在冰冷的竹籃里，垂頭喪氣的耷拉著腦袋，就和此刻的她一樣，可憐兮兮。

    她躲在巷子里哭。

    哭她的茫然無措，哭今天沒有賣出去一朵的花，哭自己攢不到阿婆的醫藥費。

    她蜷縮在角落里，像一個迷路的孩子。顫栗地發出小獸哀鳴般的低泣。

    花能全賣給我嗎？

    姑娘睜開朦朧的淚眼，從臂彎里抬起頭，朝那人望去。

    那人立在巷口，天青色的月色拂到他身上，只覺得不是真的，真真兒似仙人墜落了凡間。

    眼淚模糊了仙人的面容，她抽噎著打著哭嗝能...嗝..可以的...嗚...

    她利落地將花從竹籃里拿出來，全部包好后遞給他。

    先生，花有點蔫了，我按三文錢一朵賣給您。

    他走到她身邊蹲下，將花錢遞給她后，輕輕撫了撫姑娘的發頂，指腹擦去她臉上的淚。

    她怔忡地瞧著這人烏黑的眼睫，才意識到自己方才喚錯了稱謂，應該叫哥哥才對。

    那人離去前，似是怕嚇到眼前的姑娘似的，聲音如雨打青瓷，放得很輕。

    別哭，這些花送給你。

    他最后又說了句什么，尾音輕的低到塵埃里，被夜晚的風揉散了。

    她費力睜著眼望著那人離去的背影，想看清他長什么樣，眼前卻總隔著一層厚重的雨幕似的，直到他消失在這條荒無人煙的巷子，才恍然驚覺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場夢。

    姑娘提起花籃，將交錯相擁著的玫瑰撥開。

    竹籃里頭藏著一疊厚厚的紙幣，數目多到自己賣二十年的花也還不清。

    遠處不知是誰在輕聲吟唱。

    遙遠的夜空有一個彎彎的月亮，彎彎的月亮下面是那彎彎的小橋，小橋的旁邊有一條彎彎的小船........

    彎彎的月亮下有一條長長的小巷，小巷的盡頭是一座矮矮的墻，墻角還有一棵大柳樹，柳樹旁邊坐著個流淚的小姑娘。

    月色像河水靜靜流淌，姑娘臉上淌著淚，像那條彎彎的河水，流進她的心上。

    彎彎的小船悠悠，是那童年的阿嬌，阿嬌搖著船，唱著那古老的歌謠，歌聲隨風飄，飄到她的臉上.......

    彎彎的小船晃啊晃啊，搖著船的阿嬌輕輕唱。

    十二歲那年的風吹啊吹啊，古老的歌謠將那人的話送達。

    他說，別哭啊，鶯鶯。

    這些花全都送給你。

    如今小橋拆了，小船朽了，姑娘也長大了，只有那彎彎的月亮，還在天上......

    他和那彎彎的月亮一樣，還陪在她身旁。

    梨花白到這里就收尾了，這一篇其實有些超綱了，預算是十章寫完，沒想到越寫越停不下來。

    結局算是開放性的吧，也許只是沈鶯的一場夢，夢里住著她心心念念的未亡人，又或許真的是上天仁慈讓程十一得償所愿，不論結局如何，我始終認為雀仔和阿鶯的故事是圓滿的，而程十一的心愿終是傳達給到了他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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