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白（十一）

    沈鶯的確被程十一保護得很好，這些見血的不干凈的腌臜事，自己又是怎么一路走過來的沒必要讓她知道，污了姑娘的耳朵。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善人，一步一步走到現在，手上的血早已洗不凈。他因一己私欲把她留在自己身邊，卻從未讓他的小姑娘沾染到自己世界的一分一毫。

    他的小姑娘被他妥帖安置在自己的房子里，像只不諳世事的小靈鳥，外面刮風下雨，有他護在前頭，她只需要承受他的喂養，每日展開燦爛的笑顏就好，其他的什么都不需要明白。

    北城冬日迢迢無期，白茫茫的晨霧遮天蔽日，看不見前路，程十一偶爾會覺得整個世界就是一場盛大的迷宮，而他身處迷宮中央，聽得見城墻外呼嘯的風聲，卻抓不住也辨不清方向。

    沉溺虛幻的執迷者，筑構迷宮迷失其中，稍不留神，腳邊就是懸崖，落了個萬劫不復挫骨揚灰。

    沉浮不知何處老，俯仰難憑九天高。

    程家跟晏家斗了這么多年，如今也是時候爭個鰲頭。十年潛浮藏拙，一朝露出鋒芒，贏了便可君臨天下，輸了便是尸骨無存。

    程老爺子將權利松手，任由底下的財狼虎豹爭斗不休。程家兒孫眾多，群雄逐鹿，各個都是狼子野心。

    程老爺子不聞不問，偌大的家族如一汪水，各種生物在里面繁衍生息，維持一種微妙的生態平衡，這時放幾條兇殘的食人魚進去，擾亂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涌動的湖水，才能激發死水里所有生物最大的求生欲。

    鷸蚌只有相爭，漁人方能得利。

    程家親情淡薄，能坐上那最高位子的哪個不是踩著兄弟姐妹的尸骨血rou上踏上來的，你以為程家是如何屹立到現在還能不朽的，只有靠不斷的殘殺搶食，激發水的活性，程家才能進步。

    日新者日進也，不日新者日退也，未有不進而不退者也，反之，程家早就消逝在不斷更迭變換的時代洪流中。

    程十一自十一歲那年被程老爺子接回家，就改了之前的名字，老爺子取名程十一，目的是為了讓他記住自己十一歲這年成為了程家人。

    程老爺子有時候望著程十一像是透過靈魂在看另一個人。

    程十一的父親程斯回是他最小的兒子，也是他最喜愛的，那個孩子從小到大從未讓程老爺子cao心。

    直到程斯回二十歲那年，老爺子發現了謝禎的存在，一直以來對他行蹤的疑心在此刻得到了回答，程斯回不遠萬里來回折騰，是去見這個女人。

    老爺子派人趕去將他捉了回來，這人卻輕描淡寫一句自己無意繼承家業，只希望和心愛的姑娘平平淡淡的生活。

    好一個平平淡淡的生活，誰都被允許擁有這樣的生活，唯獨對他們而言，簡直是癡心妄想。

    程老爺子聽聞大動肝火，自己將他作為繼承人培養，怎會讓他耽于情愛，何況還是個登不上臺面的鄉下女人。

    程老爺子快刀斬亂麻，讓其與晏家二小姐聯姻，婚期定在第二年春末，老爺子害怕生出事端，于是將程斯回軟禁在老宅里近半年多，期間派人嚴防死守，直到婚禮那天早晨，傭人發現程斯回消失了。

    后來程老爺子才知道，程斯回拋棄一切與程家斷絕關系是為了那個鄉下女人。

    程老爺子自此狠心不聞不問，當做從未有過這個兒子。天有不測風云，老爺子最后接收到兒子的消息居然是死訊。

    程斯回和謝禎死于那年寒冬。

    程老爺子一晚上就白了頭，第二天派人將程十一接了回來。

    程家人有著程家魂，程十一體內流淌的是程家的血脈，甚至比他父親還要優秀，他有著程家人所該具備的品質：聰明冷血知進退，勇敢果斷有耐心。

    他像是沒有心的小狼崽子，程老爺子在他身上瞧見自己當年的影子。

    那天程老爺子聽聞程十一從馮家老二那截胡一個小姑娘，大發雷霆，拿鞭子把程十一抽得血rou綻開。

    如今正是關鍵時刻，這是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的軟肋在哪里。

    程老爺子怕他走了他父親的老路，先他一步派人將那姑娘送到老宅來，任由自家人給她立了個下馬威。哪知這混小子聽到消息就馬不停蹄地趕來將她接走，生怕姑娘受了委屈。

    十四年了，眼看著程十一一步一步走過來，獨當一面撐起整個程家，以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狼崽子此刻為了一個小姑娘向他下跪，懇請自己不要動她。

    老爺子恨鐵不成鋼，但無可奈何。

    十幾年前程斯回和謝禎的死并非單純的意外，各個細節的蛛絲馬跡都透露著匪夷所思的蹊蹺，但矛頭卻通通指向晏家，程家不知道嗎，只是選擇將事實掩埋了。

    當時的北平城內世家相互牽扯制衡，唯有晏家如日中天獨占鰲頭，程家內亂不休分崩離析，程家斗不過，關系的是程家上下幾百口人的性命。

    索性十年潛伏韜光養晦，一朝持三尺利劍鋒芒畢露，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

    天下已定，只差盛請晏家入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