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男裝
29.
因為一通電話,許新意從北到南,跑到了迎州找尤時。誰都沒想到當年那個戀愛腦又沒上進心的許新意,會一口氣讀到研究生,現在在省會當高中老師。 暑假無事可做,便來探望探望老朋友。 許新意來得正好,大學生兼職放假回了家,于是剛放暑假的許老師成了尤時的免費勞動力。許新意評價尤時,終究還是墮落成了可恨的資本家。 尤時聽罷,傍晚帶她去吃了一頓法餐,把她伺候得服服帖帖,并許諾過兩天帶她去周邊轉轉,許新意再無異議了。 夜晚兩人宅家看電視,尤時提前換了一套新的沙發布套,兩個二十七的女孩一人躺一邊,四條腿打著架,誰也不愿被誰壓著,一邊看最近新出的綜藝。 從主持到嘉賓,沒有一個是尤時認得的,她向來不關注娛樂圈,從前是忙著學習工作沒時間,而今也對那個日新月異的圈子無甚興趣。許新意倒是叫得出幾個名字,班里的小女生朋友圈常發的那幾個,她總歸是有些印象。 尤時深感被時代拋棄。 沒滋沒味地看完一期,尤時去冰箱拿了雞尾酒,好友在身邊,她難得輕松,兩人開了兩罐一起喝,說說笑笑到深夜。 之后尤時在客廳里用電腦做事,許新意要去洗澡,她來得匆忙,輕裝上陣,只帶了外出的衣服,因此要借穿尤時的睡衣,尤時讓她自己去衣柜里翻。 字敲到一半,想起什么,正想起身,許新意已經拎著兩件男士上衣走了出來。光是t恤的話許新意倒不覺得奇怪,畢竟誰不愛穿得寬寬松松睡覺?但是這件極有設計感的襯衫就很奇怪了。 許新意舉著衣服,在她面前晃了晃。 我說這屋子怎么一股男人味,你帶男人回來過? 尤時笑了,許新意慣常愛胡說八道,哪來的男人味?她解釋說上次上街打折買的。 許新意狐疑地看她兩眼,沒看出什么破綻,只好重新回房拿了她的睡裙去洗澡。她們早就不是十幾歲的小姑娘了,有性生活或者談個戀愛很正常,尤時沒必要瞞她。 許新意沒多想。 浴室門合上,尤時的指尖卻遲遲沒有再敲下鍵盤,她的思緒飄到了很遠。 她對程刻的戒斷期似乎過于漫長了,超過十年的時光,她和程刻從未真正斷過。無從解釋,真要說,尤時只能說兩人緣份不淺。他們像兩根無法徹底扯開的藤蔓,哪怕經過遙遠距離與漫長時光,一旦靠近對方,又會重新糾纏到一起。 她在京都八年,有一半是和程刻一起過的。 她以前從來不相信緣份與巧合,可偏偏就是那么巧,那么大個京都,大雨把人澆得四處逃竄,唯獨她和程刻匯聚成了兩顆雨滴。 冷清的便利店,她一抬頭就看到坐在窗邊的他。 高中畢業后她像人間蒸發一樣,甚至提前來了京都,找了處合租房,一邊做家教一邊寫作,自己扛下了一整年的學費和生活費。除了許新意,沒人能聯系上她。 那一個月里,她一個人穿梭在陌生的城市,夢寐以求的遠走并沒有帶給她多少解脫感。倉皇,狼狽,拮據,有幾次她站在天橋上抽著煙,看街上來來往往的車流,都幾乎忍不住要撥通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 可她忍住了。 家里早就從湖光路搬走了。說來也好笑,大學四年,尤時寒暑假總要按時回家,而曾經走一步遇到三個熟人的小縣城,尤時竟然沒有再遇到過他。 她下定決心要跟過去訣別,直到程刻再次一頭撞進她麻木的生活里。 前任見面,尤時以為最好的局面是互相裝不認識,或者清淺地打個招呼,可她沒想到程刻會帶她回他的出租屋,也沒想明白自己為什么會跟他走。 未得善始善終的不甘像一顆定時炸彈,無聲無息地在人的心底里肆意蔓延,一旦感應到對方便又頃刻間崩裂。 一遇上他,尤時似乎特別容易變得糊涂。 那幾年也過得很糊涂,沒人再說過喜歡或愛,他們租的房子距離不遠,經常住到一起去,總能留下幾件衣服在對方的出租屋。那幾件男裝,便是那時候程刻留下來的,她一直當睡衣穿,只是不知道怎么帶到了迎州來。 許新意洗完澡,尤時的電腦頁面還停在原來的地方,她干脆關機,也去洗澡。在房間看到剛剛許新意拎出來的兩件衣服,她隨手丟到了收舊衣服的筐里。 洗漱完躺下,繼續閨中密友的夜談。 許新意在讀研期間和當時的男朋友分手,將近十年的感情,于她而言無異于抽筋拔骨,尤時怕她走不出來,從未主動問過,而許新意卻是出乎意料地,脫胎換骨了。 她開始游戲人間,戀愛談個不斷,卻都不長久,玩了兩年后自覺沒勁,現在男人對她只有解決生理需求這一個作用。 尤時問起,那個男生現在如何。 他?許新意回憶起那個占據她整個青春記憶的少年,微笑著說:結婚了,妻子挺漂亮的。 她臉上都是釋然,尤時是很少去追憶過往的人,看著她坦然的臉,卻突然想起那些悲大于喜的年少時光。 她實在沒有勇氣來第二遍。 尤時又問,如果時光能重來,還愿意嗎。 許新意說:為什么不愿意?雖然我們沒有走到最后,但是曾經的愛都是真的,如果沒有他,我不知道我的十幾歲會是什么樣子。 尤時以前總覺得許新意是個徹頭徹尾的戀愛腦,如今看來,她分明比自己灑脫得多,敢于愛,也敢于放下愛。而她自己呢?被一場年少的失敗愛戀打擊得縮進龜殼里,再也沒了重新再來的勇氣。 如果尤時有許新意這般的胸襟,也不至于和程刻走到這一步。 她早該開始新生活的。 許新意在她旁邊睡著了,尤時望著臥室深灰的窗簾,失眠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