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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逐順著看過去,發現是個針織的護膝。 她反應過來,這是楊雯以前幫爺爺編的。 粉飾許久的太平似乎在剎那間破碎,程逐的腦子里那根筋又開始繃緊。 她看到兩個小人打架,一個在不斷告訴她:爺爺奶奶是幫兇啊,不是他們,你mama也不會丟下你跑走,現在的一切都是惺惺作態。 另一個卻說:爺爺奶奶這么好,怎么會做出那樣的事情,里面一定有什么誤會。 程逐搖擺不定,不知道應該相信哪一個,然而心中自有偏向,但又怕真相叫人失望,她自知是她的慣性思維又讓她開始逃避。 手機忽地響了一下,程逐看了一眼,是孫鳴池發來了消息,問她行李整理得怎么樣,程逐眨了眨眼睛,頭腦冷靜了一些,回復道:還在整理。 她放下手機,聽見程爺爺問:小逐,怎么了? 程逐抬頭看去,那目光滿是關心,像是一團柔軟的棉花撞上她,反反復復告訴程逐爺爺奶奶對她的喜愛與照顧怎么也不可能有假,心中的偏向明明白白,她不由沉默,不知如何開口。 有什么事情不要憋著,一定要和爺爺說啊。最近程逐看起來心事重重,程爺爺一直有些擔心,如今見她這樣,更是怕她遇上了什么不好言說的壞事。 程逐抿了抿唇,忽然跑回房間,沒多久跑出來丟了個東西在爺爺面前。 在他疑惑的表情中,程逐靜靜問道:爺爺,當年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爺爺迷茫地看著眼前的本子:這是什么? 是我媽的日記本。程逐頓了頓,在您和奶奶的床邊柜里找到的。 程爺爺一臉詫異,他根本不知道床有個邊柜。 少時,他戴上老花鏡翻看起日記的內容,表情輪番變化,似乎是難以置信,又過了十分鐘,他放下了日記,嘆氣道:怪不得。 程爺爺沒什么想要辯解的,他的文化水平不高,沒有把邏輯順序理清楚再講話的習慣,便想到什么說什么,驟然聽去有些冗長,但真要總結起來,其實也就三言兩語的事情。 知道程衛國出軌完全是一個巧合,他們怒不可遏,要求程衛國把許嬌處理好,不要讓楊雯知道了傷心,還家里一個清靜,然而程衛國信誓旦旦地答應,卻絲毫沒有動作,甚至在知道事情敗露之后更肆無忌憚,每回都用盡快敷衍,他們一籌莫展,好話歹話說盡也無用,只期盼程衛國浪子回頭。 也許是這一次次的拖延讓楊雯認為他們在包庇程衛國,她動了報復的心思,后來程家也如她所愿被人議論,很長時間都難以抬起頭,不過這也是他們自作自受,怪不得別人。 是我們家對不起她,你爸不是個東西,我和你奶奶都知道,但他是我們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孩子,以前也和你一樣乖巧可愛,我們實在是狠不下心。 程逐垂眼看著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程爺爺說,最初他們并沒有這么討厭孫家,只是單純反感撬墻角的孫父。和何邱杠上是因為她非說是楊雯勾引了她丈夫,他們不肯相信楊雯會做這樣的事情,便一個勁和她爭論。后來則是因為程逐無故遭到何邱的辱罵,所以他們才真正記恨上孫家。 他們不希望程逐再受到一次傷害,不管是來自誰的。 小逐,你以前雖然調皮,但還是懂事的,雖然沒有表現出來,但我和你奶奶都知道你媽丟下你的事情讓你很傷心,所以更加不想讓你接觸到這些糟心事,只希望你開開心心長大,你別怪爺爺奶奶瞞著你。 房間里靜悄悄的,那總是打開的電風扇依舊呼呼地朝床頭吹著風。 程逐盯著日記看,心中平靜得有些過分。 她想,她是真的想要知道真相嗎? 楊雯的事情從頭到尾就像一出羅生門,沒人能給出一個全面的真相,仿佛一幅拼圖畫,每個人手里都拿著一塊,但注定湊不齊全貌,而唯一能給出答案的楊雯早就從程逐的世界消失,音訊全無,好像那溫柔的輕撫都是程逐自行捏造的夢。 程逐心里越發明了,是她過于執著替楊雯找理由,總認為楊雯是迫不得已才把她丟下,但事實上哪有這么多迫不得已,虛虛實實,實實虛虛,無非是不想帶個拖油瓶罷了。 程逐拿著日記走出家門。 天氣晴朗,一眼望去田里有不少人。 不遠處有個桶,沒有分類,里面胡亂地塞著不少垃圾。 很多時候,想開或是想不開似乎只是一瞬的恍惚。 一晃七八年的光陰,她其實早就應該釋然的。 程逐在前站定,一絲猶豫也沒有,手一揚,東西便飛了進去。 蒼蠅散開又聚攏,那個破舊的本子與下面的舊紙巾爛菜葉待在一起,又在片刻后被一旁傾斜倒出的飲料打濕暈染,徹底失去原樣,一點也不突兀,似乎它合該躺在里面。 程逐冷眼旁觀,就這樣吧。 回到家中。 程爺爺憂心忡忡:小逐,你沒事吧? 沒事。 見她這樣,程爺爺卻更心驚膽戰,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他說:小逐,你要生氣就朝爺爺罵吧,別壓抑自己。 我真沒生氣。程逐哭笑不得,干脆岔開話題道,奶奶的腿怎么樣了? 醫生說還好。程爺爺訥訥道,一定要去北京看嗎? 程逐拿出手機看到孫鳴池的回復:慢慢理,理不完就別走了。 她忍俊不禁,收起手機,看著滿屋的狼藉,若有所思道:其實也不用去北京這么遠。 * 天沉下來,星羅棋布。 孫鳴池接了一個電話,是他大學同學,也是他前同事,如今對方已經是高管,年收入百萬,而他卻是個搬運工,拿著不穩定的工資,曬著蕩漾的日光。 悠閑,自在。 對方說:鳴池,公司去年那個中標的項目開始投入生產了,你有沒有空來一趟。 我去做什么?他滿不在乎道。 就來看看啊。對方笑起來,暗戳戳地試探道,你的工位老大一直給你留著呢,還有Charles,你給他支了這么多招,他可想見見你的廬山真面目了。 孫鳴池笑笑:過段時間再看吧,最近不行。 還在照顧阿姨? 差不多。 嗯? 陪老婆。 什么?!對方尖叫,這哪里是差不多!你什么時候結婚了?! 孫鳴池含糊地說沒結婚,算半個老婆。 老婆還有半個的?! 對面還要再問,孫鳴池懶得廢話,說還有事,直接撂了電話。 看了看時間,他給程逐撥了個電話。 嘟聲響的第一下電話就接通了,但沒人應聲,那邊一陣混亂的聲響,隱約聽到了一聲稚嫩的菩薩,他心下狐疑,剛想說話,冷不丁聽見程逐說:等一下,我弟瘋了。 程家似乎沒有什么特別扭捏的人,動作快,決定做得也快。 兩個小時前,程爺爺精神矍鑠地走進病房,第一件事就是告訴程奶奶,不搬了。 程奶奶的喜悅之情溢于言表,反觀一旁的程衛國臉色卻很難看,他不明白只是理個行李的功夫,為什么風云突變,但程爺爺可沒工夫和他解釋,只道讓程衛國帶奶奶去市里的三甲醫院做個全面檢查,查出來沒事最好,有問題就養好了再回村,不用跑北京這么遠。 話音剛落,程衛國就聽出蹊蹺,知道是程逐從中作梗,出了主意。 程衛國還想再勸,但這一回爺爺奶奶十分堅定。 程奶奶的好脾氣留給程逐,嘴像帶了刀罵道:我活了這么多年了,把你拉扯大,這點主還做不了?說不搬就不搬,我和老頭子死也要死在棠村!你帶著你那一家子去那北京吧,別來礙我們的眼! 最后結局不出所料,拗不過脾氣暴躁的爹媽,程衛國不情不愿地妥協了。 程一洋知道后,抱著程逐嚎啕大哭。 他不是完全不知事,許多事似懂非懂,他知道程逐是不想待在家里,所以每次放假都說去棠村,原本想著這回一家人搬去北京,程逐沒理由去棠村,就有更多時間陪他,結果爺爺奶奶又變了主意,他用稚嫩的腦袋想也知道,以后程逐指定離家更遠了。 于是程一洋哭鬧著說他也不去北京了,氣得程衛國下了最后通牒。 接下來程衛國還有工作,只能趁現在還有空,趕早把奶奶送去市醫院檢查,正好程逐開學在即,他便讓程逐明天必須把行李整理好,全家后天一大早啟程,不再耽誤下去。 而半個小時前,他們回了賓館。 不知道是什么讓程一洋聯想到了孫鳴池,程逐猜測大概率是電梯間的猛男海報,因為程一洋關上淚水閥門,眼睛都看直了,等進房間后就吵著說想看菩薩。 反正都是菩薩,管它男菩薩還是其他菩薩,程逐找了個觀音菩薩的圖片敷衍他,結果他又哭得比在醫院還慘,嚷嚷著以后看不到jiejie,也看不到菩薩了。 好不容易哭累消停了,孫鳴池卻打來了電話。 聽見鈴聲響,程一洋抽泣著問道:jiejie,是菩薩嗎? 不明白程一洋怎么會這么喜歡孫鳴池,程逐面不改色道:不是。 你騙人! 沒騙你。 明明就是菩薩,我想看!程一洋不依不饒,我要看! 這是電話,不是視頻。程逐頭大得要命。 程一洋聞言又要發大水:啊那看不到了嗎? 程逐剛想無情地說對,卻聽到孫鳴池說:帶他下來吧。 什么?程逐心猛地一跳,忽生尖叫的沖動,下意識開窗向外探去。 外面一片漆黑,看不清樓底下的風景。 心跳平緩了些,但下一秒,程逐聽到孫鳴池說了一句:我說下來,我在你們樓下。 情人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