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生(3.我會看)
連月紅了臉,抿嘴沒有說話。那頭有呼吸聲傳來。似又有敲門聲。“我要去開會了,”頓了頓,他的聲音又傳來,“你照顧好身體?!?/br>“哦?!彼f。這么晚還要開會啊。“這樣很好——連月,”電話掛斷之前,他頓了頓,突然又笑了起來,“有事你就像這樣,直接來找我——發消息,打電話都可以?!?/br>“我會看?!?/br>“哦?!迸溯p輕回答。覺得自己的背都燙了起來。電話真的掛斷了。男人坐在椅子上,神色平穩。房間寬大,陳設肅穆,卻只有他一人。他低著頭,看著屏幕上彈出的夜色。燈籠搖晃,湖水粼粼,曲廊深深,似有人站在欄前,身姿婀娜,巧笑回望。“喻書記?喻書記?”門口有人小心翼翼的聲音傳來,“周主任已經到了?!?/br>視線挪開,男人收了手機,站起了身。還有很多事,等著他去做。吃完飯回了臥室,連月隨手又把房門鎖死了。“知道,知道,哦?!?/br>洗完澡,換上了一套粉色的睡衣,長發已經被縷到了一側,她坐在了床上又接著誰的電話。“真的沒事呀?”她的聲音響起,“你已經給喻恒打過電話了?”“哦。那就行?!蹦沁呎f了什么,她松了一口氣。男人又說了什么,她又咬唇笑,“我就是瞎說的么,反正他也不會信——”“我知道?!彼终f,“我以后不亂說了。其實我還是有點擔心——”“不過你們都說沒事,”她笑了起來,“我就不擔心了?!?/br>“那念念你什么時候回來?”這個話題說完,女人又吸了一口氣,聲音難得帶了一些嬌味兒,“人家很想你——”“哦,”她低頭捏著紫紅色的腰帶,又撒起了嬌,“可是我還是想見你呀,你都去美國一周了。那邊的高白美那么多,要是搶了我的男人——”“???”那頭男人又說了什么,她笑了起來,“今年爸媽都要一起回來嗎?”“那太好了誒,”手指纏繞著腰帶,她又笑,“今年我們又一家團聚了——”“嗯,嗯,好,你注意安全——你不要被狐貍精勾走了。嗯嗯,拜拜?!?/br>掛了電話,女人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嘆了一口氣,她把手機丟在了床頭柜上,又起身開始去收拾明天要帶的衣服。他們都說沒事,那就當沒事吧。天塌下來,有個子高的頂——個子高的頂得住嗎?個子高的累不累?她不知道??墒撬钦娴臒o能為力。滿打滿算才回去住兩晚,又是大冬天,帶一套備用衣服和幾條圍巾就夠了。連月低頭從衣柜拎了一件B家經典大衣出來,又挑了一件白色的打底衫,正準備找圍巾,一抬頭,又看見了那件靜靜疊放在頂層衣柜的黑色的大衣。唉。看了一會兒大衣,女人挪開了視線,又取下一條白圍巾往脖子上套,已經鎖好的臥室門這時突然響了起來。咚咚咚。是重重的敲門聲。咔噠咔擦。是鎖死的門鎖在暴力拆解下發出了不堪重負的聲響。敢這么不客氣的人,只有——“連月!”連月走了兩步,穿著睡衣套著圍巾,站在小間門口看著臥室套間的門鎖。伴隨著咚咚咚和咔擦咔擦的聲音,門板外又有喻恒的聲音傳來,“你把門關這么死干嘛!什么壞習慣!這才幾點,睡什么覺!”連月看著晃動的門鎖,突然很不想出聲兒。于是就沒有作聲。“你別睡了,連月?連月?你明天不是要去云生?”門口男人的聲音在喊,“你別睡了,快出來,我給你買了雞爪吃!還熱著呢!趕緊的!”云生(4.贈你的字)4門開了。穿著軍大衣和黑色軍靴的高大男人站在門口,就像是一座山。他皮膚黝黑,笑出了一口大白牙,手里還拎著一個紙袋子。帶著絨的衣領上還有一些小水珠,看起來風塵仆仆的模樣。“連月你一個人在屋里是在干啥?時裝秀?”上下打量了一下女人古怪的裝扮,男人伸手一把推開了穿著睡衣系著白圍巾的女人,又自顧自的往臥室里走,“來來來,吃雞爪子,我給你買的——”“我們出去吃!”這個人一點禮貌都沒有,非邀自入,連月皺眉伸手去拉他,卻徒勞無功。“哪里吃不是一樣?”喻恒卻咧開嘴笑了起來,他踩著軍靴進了屋,卻是沒有進睡房,而是拐彎進入了隔壁的小書房。把雞爪往小幾上隨手一撂,男人一下子把自己甩到了椅子上,又抬眼看著連月,臉上是得志意滿的模樣。女人穿著粉色睡衣,肚子鼓著,脖子上圍著厚厚的白圍巾——她正在解開。還有白圍巾圍起來的尖下巴和粉紅色的小臉。男人看了她幾秒,又挪開眼。二郎腿一翹,手指敲了敲真皮扶手,他胸膛起伏,又笑了起來。“沒想到吧連月?”他抬著臉得意洋洋的樣子,又似乎看見了桌上擺著的什么,站了起來,嘴里還在說,“你也有今天——這回可落我手里了吧?哈哈哈!”“大哥不在,老四也不在——還喊我陪你去云生,嘿,”他故意拖長了聲音,“看你這幾天往哪里跑!”這活靈活現的反面人物臺詞,連月看著他,哼了一聲,感覺自己又好氣又好笑。懶得理這個二貨,連月伸手提起了小桌上的袋子,里面果然是一盒雞爪。伸手一摸,還是熱的。她伸手拿起了手套。他哪里買的?卻不知道好不好吃。“老四這字倒是寫的好,有我爸的那么一點味道,”桌上還是季念那天寫的字。軍大衣男人站在桌前,低頭看了半天,又突然搓了搓手,好像有些技癢。他伸手把季念晾在桌子上的紙一收,又喊對面正在啃雞爪的女人,“連月你啃完這個來給我磨墨,我也來寫一副——”一個雞爪都還沒啃完。連月一抬頭,看見了他的粗手粗腳,又趕忙把嘴里的骨頭吐出來。拿紙巾擦過了手,她小心翼翼的接過了他手里的“季總真跡”。然后一點點的小心的卷了起來。念念寫的字呢——她的毛筆字寫的不好。小時候家里窮,沒條件學也沒人教;所以現在每次看著季念寫字,都覺得他帥呆了,是個自己高攀不上的文化人。社會精英來著。喻恒又跑到他哥的房間里來寫什么字?鳩占鵲巢,不知羞。拿紅綢子捆好了季總真跡插入了瓶子里,連月看了他一眼,一動不動。“快點快點,”喻恒已經東翻西找自己找到了紙,又拿起了筆筒里的毫筆東挑西選。唉。趕緊打發了了事。滴了半盞水,連月站在一旁,拿起了墨石開始使勁磨。“夜伴讀書郎,紅袖夜添香?!?/br>男人自己鋪好了紙,拿著鎮紙壓住了,又挑好了筆——看那路數,還挺有模有樣。他一邊笑,一邊等著連月磨墨,嘴里還在說,“我給你寫副字啊連月,你好好的收著。三十年后,嗯,你拿著這副字到軍委來找我——”“雖然到那時我已經日理萬機,可是看見字,也就想起來你了。到那時,我們倆相遇在接待室,你老了,我還帥著,我們倆執手相望,竟無語凝噎——”“呸?!?/br>這個劇情太離奇了,而且還有點“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的味兒,連月一邊磨墨,一邊沒忍住啐了他一口。男人得意洋洋的笑了起來。“也是,”房間里暖氣太足,他開始伸手脫軍大衣,露出了里面的迷彩服,又說,“你就是顆小白菜,到那時你連門都找不到,又哪里知道要去哪里找我?哈哈哈!”這得志小人樣兒。哪里像是幾代權貴?連月垂眸墨磨,不理他了。墨磨好了。喻恒伸手蘸墨,然后提起了筆,似是沉吟。連月站在了一邊,視線落在了滴著墨的鼻尖。他提起了筆。就連身上發散的氣質,似乎也在一瞬間全部收回。竟似變了一個人。筆尖落紙笑,一點,一撇。“道——”筆走游龍,龍飛鳳舞。是狂草一副。隱無名。“道隱無名?”連月輕聲念,又抬頭看他。男人身材高大,正以橫收筆。道德經她一知半解,竟不知他寫這個是何用意。再看看這筆鋒氣勢,也不像是喻恒能寫的出來的字??!他——“行了?!逼簌Z群六35^48o⑨4o筆一丟,男人低頭又看了看,似乎對自己的這副即興佳作很是滿意,他又笑了起來,剛剛那點肅穆的氣質毀于一旦,“連月你趕緊晾干裱起來當傳家寶,這就是我贈你的字了——”似乎是得意壞了,男人又伸手想來摸她的頭發——女人眉頭一皺一躲,又伸手打了他的手一下,“啪的一聲”,書房里發出了一聲清脆的脆響。揩油失敗,男人似乎也毫不介意,他又笑,“你看看,我這字,比起老四剛剛那副,又怎么樣?”女人沒有理他,已經走開了,又拿起了手套開始啃雞爪——還暖著。喻恒還在那邊得意洋洋,“連月你啃完雞爪,就趕緊把我寫的字拍給老四看看,這回非讓他心服口服——”“嗯,再給大哥也發一個,誰說我的字寫的沒他好?嗯,再給我爸也發一個——”書房里只有人啃雞爪,沒人理他。云生(5.敵人和朋友)5.“連月?連月?”沒人理他,喻恒不說話了。他在書房站了站,又看了看她,又沒臉沒皮的湊了過來,坐在了她旁邊的椅子上笑,“這雞爪子好不好吃?”“還行?!边B月吐出了骨頭,又拿起了一個。味道一般,糯倒是夠糯——沒有某個地方的好吃。倒是難為他,想得到給她帶吃的。“你哪里買的?”她一邊吃一邊問。“營區外面就有。我那兩個警衛員說好吃,我就想起給你帶一份,感不感動?你這可是獨一份的待遇——人生頭一回?!?/br>手從旁邊伸了過來,男人似乎想撩她的頭發,又被女人擋開了。屢戰屢敗,他似乎是發了狠勁,一把抓住了她的頭發。“哎呀!”女人的聲音響起。“給我摸下又怎么樣?”他拽著她頭發,又湊過來在她旁邊壓低了聲音笑,“連月我們倆是什么關系?”“放手!”嘴里還含著骨頭,頭發被人拽得發緊了,連月嘴里鼓鼓囊囊的舉著雞爪去推他。迷彩服下觸感堅硬,是肌rou結實。“什么關系什么關系?”她嘴里包著骨頭,手里拽著自己的頭發,聲音含含糊糊,“是嫂子和小叔子的關系!”“呵。誰信?”喻恒笑了一聲,松開了她的頭發,自己靠在了椅子上。他似乎是想摸根煙抽,又忍住了。“你剛剛給我發的微信我看見了,”他又說,“坡子看到了你上電視了么——”縷著自己頭發的女人果然被他吸引了注意力,又回頭看他。男人坐在椅子上,一身迷彩服,腳上的軍靴還大大咧咧的踩在灰色地板上。他看著她睜大的圓眼睛,哼了一聲,“這又不是什么問題?!?/br>“他都看見了,還沒問題?”連月把嘴里的骨頭吐了出來。本來都忘了幾分鐘了,他一提到這事,她的心又緊了起來。喻陽說沒問題,季念說沒問題,喻恒也說沒問題。真的沒問題?可這事可大可小。往大了扯,那就是大了去了。事關那位的清譽——難道就她一個人想太多?“有什么問題?”喻恒側頭看了看她,又笑了起來,“我可是圈內有名的紈绔子弟——西到瓜省,東到冰省,哪里沒被我禍禍過?”“老四偶然認識了我,為了巴結我,把太太送給我,也不算什么嘛?!?/br>“呸!胡說八道!”連月瞪了他一眼,扭回了頭。他自己闖的禍,干嘛要靠敗壞季念的名聲來彌補?“那就是你和老四在一起后,又偶然認識了我,想攀高枝兒?!?/br>喻恒笑了起來,“二選一,你自己選一個?!?/br>連月看著他笑著的黑臉,一股熱血從腳串到頭,連帶臉都燙了起來。為啥就一定得是他們倆攀他?“為啥就得是我們攀你?”女人丟下雞爪生起氣來,“反正你都是紈绔了,不如你紈绔做到底。就說本來我都結婚了,結果你又偶然認識了我,就想著來強搶民女——”“這也行,”喻恒打斷她,笑了起來,“那老四知道你和我鬼混不?說不知道有點牽強,那就是知道了——那這就是第一種了?!?/br>他一邊說話,一邊又伸手想來拉她的手,又被女人打了一下。“什么第一種?”她瞪他。反正他就是要拉季念下水。喻恒側頭,看著她笑了起來。“喻恒你可不許亂編——”她看著他。“我才懶得編什么,我以后不帶你去玩了。李波要是問起來,我就說早散了?!?/br>喻恒笑了起來,“只是你又被他知道是季家的媳婦,還懷了孕。就算我不解釋,李波也要猜——”連月吸了一口氣,喻恒這回說到了點子上。“你說,”男人笑了起來,又看了看連月的肚子,“李波會不會猜這個孩子其實是我的?”“那怎么辦?”連月捂著肚子,這回真的皺了眉頭——卻又感覺松了一口氣。直面問題。哪怕問題很艱難,也總比告訴她“沒事的”要好很多。她習慣了她的背后沒有人,所以再大的驚濤駭浪,她也直覺應該自己面對,而不是躲在誰的身后。其實她又有點想說“早知道那天就不和你一起出去玩”,可是心里又清楚后悔和抱怨無濟于事,只是徒增隔閡和煩惱罷了。在這件事上,她和喻恒是一個立場,他們是一起的。“能怎么辦?”喻恒笑得輕松,“讓他猜?!?/br>可是。那,那位——會被人懷疑和季家——不是懷疑。知微見著,一葉知秋,坡子這種家庭出來的人,已經有足夠的信息讓他猜到真相。或許他會想的更深。“不要說了,我懂了?!?/br>女人看著地板上的天然紋路,咬唇不語。“唉,有些事連月你是不知道,”喻恒側頭看她,臉上難得的收了笑容,“所以你才擔心。坡子知道季家,遠比現在早很多——那位從來都不是一個人在戰斗。那位身后,也有很多人啊?!?/br>“第一章第一段,”男人似乎來了興致,提高了音量,“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這個問題是革命的首要問題。過去一切斗爭成效甚少,基本原因就在于不能團結真正的朋友,以對抗真正的敵人?!?/br>“我們要朋友多多的,敵人少少的?,F在嘛,坡子是我們的朋友,”喻恒側頭看她,笑得有些奇怪,“老四也是我們的朋友——”“這事現在對那位會不會有什么影響?”喻恒聲音斬釘截鐵,“不會?!?/br>“但是當然以后呢,會不會被李波傳出去?會不會被人拿出來說?也很難說——斗爭的局勢一直在發生變化?!?/br>“所以我們現在一定要把這件事限定在,”喻恒拿手虛虛的畫了一個圈,“我的私德范圍內,不能扯的更深?!?/br>“那你當初就不該——”連月咬唇,到底沒忍住開始和他內訌。“誰知道你要加他微信?”喻恒笑,“只見過兩面的女人,誰記得長相?以后我再多帶幾個妞——他們根本分不清誰是誰?!?/br>連月低頭不語。“那現在還有一個辦法,”喻恒笑了起來,又湊到她耳邊,“你趕緊和老四離婚來奔我這個高枝兒,到時候老四一怒之下和我們家勢不兩立,這樣大家都摘得很干凈——”連月抬頭看他的臉。男人皮膚黝黑,笑得確是燦爛。她咬唇不語。“難得今天老四不在,”正經不到五秒,喻恒笑嘻嘻的,又伸手想去捉她的小手,“連月不如今晚我們一起睡——”“讓我們把這些謠言做實了?!?/br>啪!清脆的聲音在書房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