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生(38.山雨欲來)
是一個白衣黑褲五十來歲身材高大的女傭人來開的門。保鏢回頭看看,讓開了路。文清提著水果走了進去。不過兩步的距離,她心里卻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有些期待,卻又覺得念頭荒謬。兩步路一過,寬闊的病房中間病床展現,病床上白被隆起,床頭露出來昨天那個孕婦的臉。包著頭巾,不施粉黛,臉色蒼白——我見猶憐。病床旁邊,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正放下手里的什么果子,微笑著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長腿邁步,他主動走了過來,含笑伸出了手。“你好?!?/br>這張臉——熟悉又陌生。文清吸了一口氣,又沒忍住心里一跳,姿態已經先于思想,自己先笑了起來。緊張不過是剛剛“未知”的兩秒,此時此刻身臨其境,她反而顧不上緊張了。真人,居然和視頻上一樣的啊。一樣的英俊的臉。不過此刻見了真人,對他身上的氣質才有更直觀的感受。西裝質地優良,剪裁貼身。里層的襯衫衣領潔白,白的晃眼。五官英俊,氣質突出,那舉手投足間說不出來的矜持感和富貴感,都是屬于無法通過視頻傳遞的信息。而且個子還這么高。視頻上感受不到他的身高。自己都是173了,他似乎還比自己更高了一頭。“就是她,就是這個小姑娘,昨天我和嗯,那個在停車場,我們倆手機被偷了,是她幫我們打了電話——”女人還躺在床上看著她,目光盈盈,聲音輕弱。“是文小姐?感謝您昨天對內子的照顧,”文清把水果換了一只手,伸手握住了男人的手。男人含笑看著她的眼睛,手干燥又溫暖,力度適中,聲音沉穩,“這幾天諸事繁雜,本來我們計劃忙過這段時間再登門道謝——”“不用不用?!彪p手不過握了幾秒,男人就松開了手。文清收回了手,又笑。奇怪,他已經知道了她名字?可能是昨天有人喊她名字,被太太聽見了罷。又或者季家有能力查。不知道是屬地差異還是階層差異還是心理作用,文清已經感覺面前的男人帶給了她輕微的壓迫感。他說話中的某些用詞和用意讓她有點輕微的不習慣——好像一般人不會這么說話的。可是他站在這里這么說話,卻偏又毫無一絲違和之意。瞄了瞄床上對她微笑的孕婦,文清雙手提著手里的這袋“突然覺得有點寒磣”的水果紅了臉,“這個——”“讓您破費了?!?/br>男人視線下滑,微微一笑,毫無嫌棄之意。白衣黑褲的女傭人得到示意過來,伸手把水果接了過去。大禮成功得送,文清松了一口氣。她又看了一眼面前眉目英俊微微含笑的男人。這真的是那個季念?真的是那個季念吧。神奇啊。S城四大公子之一,就這么突如其來出現在了這里。季念現在居然真的在云生醫院?魔幻。季太昨天還在云生被人傷到早產?文清突然意識到了什么。她又想到了父親昨晚半夜的“臨時任務”,又想起了下面那輛閃爍著燈光的警車。尋仇?債務?她覺得自己現在的內心充滿了問號。又對自己卷入了豪門密探有些興奮——自己在路邊救了個人,居然還是名人,論人生幾多魔幻?“文小姐是云生本地人?”醫院條件簡陋,傭人收好了水果,又給她搬來了墊子,示意她就坐隔壁的床上。男人已經在病床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含笑和她閑聊。“應該是了,”病床上的女人躺著,蓋著被子,只露出了蒼白的小臉,“其實那天我和余——”季太嗯了一聲,頓了頓,聲音輕弱,“我去吃飯,還看見過她的?!?/br>“啊,見過嗎?”文清有點吃驚的笑了起來。旁邊這個男人的氣質帶給她壓迫——躺在床上的季太加入了閑聊,卻讓她放松了許多。十點鐘的時候,文清走出了醫院。她告辭時,躺在床上的季太還說讓季總留她飯——但是她以“你們先忙以后再說”為由,知趣的婉拒了。要說起來,文清笑了笑,她現在可是拒絕過季總飯局的女人,說出去絕對夠自己吹三年。走過了燈光閃爍的警燈,文清側了側頭。知微見著。看似一片風平浪靜,可是某些看起來絲毫聯系不起來的小事,其實在背后已經可以通過絲絲縷縷的因素串聯了起來。低調出現在小城醫院的季總——爆出去肯定是大新聞;當然剛剛季總已經說了,請她不要擴散。得罪季家顯然沒意思。賣季家面子才是正常人的合理選擇。還有昨晚半夜緊急執勤一直未歸的父親;還有現在這里停著的這輛警車,這些串在一起,在她眼里一切都有了其他的意味。隱隱有些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意。季家能在這個小城攪起多少風浪?難說。其實豪門好像也沒什么不同,她又想。闊太太坐月子也要包頭巾——唯一不同的是,普通人用普通毛巾包,闊太太用的是愛馬仕的圍巾,三萬二那條。她的宿舍舍友家境優渥,她正好看到過。舍友看起來對圍巾也很愛惜——可惜剛剛她看見那條圍巾已經包在了季太的頭上,更襯得那小臉楚楚動人。豪門公子,比傳說中還要矜持和風度。雖然看起來平日他總在各種新聞出現,不是娛樂板塊就是科技金融板塊,可是真聊起天來,文清覺得他人很和善很nice,和普通人也沒什么不同。他們聊了一些她學校的事和云生的風俗——能讀Q大,文清覺得還是蠻值得自豪的——這可能也是她能和他們在一起聊一個小時的原因。不知道為什么,季總和季太似乎對Q大也挺了解。想起了什么,文清又拿起了手機開始打字。季念的——千度自動帶出的詞條,后綴有“父親”“兒子”“理念”“演講”“職位”“夫人”……她點了“夫人”。一張濃妝紅唇,盈盈含笑的臉出現在了屏幕上,明艷動人。讓她一時間竟和病床上那張我見猶憐的臉和蒼白的唇,聯系不起來。她想起來了。當年舍友好像還說過季念隱婚——太太家境不好,季月白不同意。沒想到居然就是云生人。云生人牛了啊。*意識慢慢蘇醒。一片白色。迷糊。有人的聲音傳來,模模糊糊。又漸漸清晰。這聲音,低沉又熟悉,讓人莫名的感到放心。“感謝劉副主xi您的關心?!?/br>“是的,我們肯定知道。只是這回恒恒突遭大難,我這個做父親的心里難免——還望您理解?!?/br>“感謝感謝。我和一玉這幾天都暫時無法回京,只有過幾天再當面——”“不用。感謝感謝?!?/br>“對,”男人聲音平靜,“恒恒當時有報警?;貓虇挝乙呀浗唤o了王書記?!?/br>“是,那個地方恐怕治安有問題。恒恒他就是這種孩子,一直遵紀守法——也是他伯父教導的——”男人扭過身,看見床上的病人已經睜開了眼睛。神色絲毫未動,他又轉過身,繼續說了幾句話,然后掛了電話。然后男人走了過來,低頭看著床上的兒子,面無表情。已到知天命的年紀,男人氣質儒雅不顯,兩鬢的發,卻已經悄悄花白。“嘶——”喻恒嘶了一聲,胸膛起伏,他的視線在男人白了的發上掠過,聲音微弱,“爸——”男人低頭看他,沉著臉嗯了一聲。“嘶——媽呢?”“哭暈過去了?!?/br>喻恒默了默。“爸——嘶——,”又喘了一口氣,喻恒又開始問,“連月呢?連月怎么樣了?她肚子的孩子怎么樣了?她——”低頭看著病床上的兒子,男人沉著臉,沉默。云生(39.束縛)39.然后男人的嘴角慢慢的勾了起來,他低頭看著床上的兒子,表情似笑非笑。“爸——嘶——”床上的不器子看著父親,聲音微弱。男人垂眸看她,一言不發,并不回答,而是伸手按了呼喚按鈕。“病人已經蘇醒了,請過來看一看?!蹦穷^傳來值班醫生的聲音,男人聲音平靜。很快有凌亂的腳步聲靠近,一群醫生推開門大步而入。白大褂們圍著兒子繁忙殷切,男人看了一會兒,退了幾步,慢慢走出了房間。站在門口,他對著不遠處的秘書招了招手。“喻主任?!泵貢笄诘男∨苓^來。“小劉,有件事要交代你去辦,”男人表情不露,壓低了聲音。秘書見機知宜,更往前靠近了一步。兩人湊在一起說話,只聽見幾個模糊難辨的詞漂散。“兒童醫院——那個產婦。女嬰——檢測——”秘書附耳細聽,表情未變。“記住,要快。低調。機密行事?!?/br>“知道了喻書記,”秘書最后后退了一步,面色凝重,“保證完成任務!”秘書領命匆匆而去,白大褂們還在身后的病房里忙碌。男人站在門口垂眸,表情平靜,喜怒難辨。再不成器的兒子。也是他的兒子。兒子搞得婁子,自然該老子來給他收拾。“你們真是要我的命了,我這顆心啊,你們哪個不是我生的?傷在你們身上,就像是砍在我自己身上——”圓眼睛的女人靠在招待所床頭,眼眶紅腫,還在喃喃自語。大概是一路終于哭累了——現在她捏著手絹,眼里早已經沒有了淚。“媽,我知道的,恒恒這次遭了難。我們來處理?!庇麝栆灰刮疵?,此刻還站在一邊低聲勸解母親,“您一路回來也累了,不如現在休息一下,下午恒恒就醒了,到時候您再去看他——”“我不睡?!迸擞殖槠藥茁?。“對了,孩子!”女人想起了什么,又抓住兒子的手抬頭看他,“寧寧現在不是說就在兒童醫院——她怎么樣了?真的要了我這個奶奶的命了——這個名字還是陽陽你這個大伯給取的呢!陽陽你要多費心。你安排人去看過沒有——那邊你安排人了嗎?念念呢?他安排了沒有?”“安排了,媽您放心,都安排了,”對著母親,男人給足了十二萬分的耐心,“我打過招呼,趙院長會親自看護。那邊也有老四安排的人守著——”母親松了一口氣,又似乎想說什么,男人似乎領會了母親的意圖,“趙院長不建議我們探視,說這樣會打擾醫生正常的治療,還會帶病菌給孩子——”最后句話無疑一槌定音,女人呼了一口氣。“不讓探視?!?/br>她看著不遠處的椅子,又喃喃自語,“連月還在云生呢。陽陽你昨天怎么沒把連月也一起轉到s城來?你這個大伯這樣厚此薄彼——連月雖然不是你們喻家的人,可怎么也算是你弟媳——”說著說著,女人又流出了淚來,“你從小在你伯父身邊長大,和你幾個弟弟都生分——”“媽,不是我生分?!?/br>來自母親的這個罪名實在太重,男人怎么敢認?一夜未眠,他聲音沙啞,臉上疲態難掩,“昨天連月情況和恒恒一樣危急,我這邊事情處理完,她那邊手術都做完了——我到的時候,醫生說她只剩靜養,沒必要挪動?!?/br>母親還是靠在床頭抽泣不語。男人垂下了眸子,聲音平穩,“媽,連月在我心里,和老四老五是一樣的,我怎么會不盼著她好?等老五這邊病情穩定了,我馬上就動身過去看她——”“那倒是不用?!?/br>母親抽泣了幾聲,又搖了搖頭。她抬頭看了看自己這個一直以來辦事妥帖面面俱到的長子,低聲道,“等恒恒穩定了,我自己過去看她就行了——”女人頓了頓,又擦了擦淚,“你到底是大伯哥,身份又敏感——不要去?!?/br>男人站在一旁,面色平靜,沒有說話。“陽陽你也一晚上沒睡了,你先休息一下,你事也多,這次還好有你在,”女人抽泣了幾聲,又站了起來,又不知道想起了誰,她又哽咽了起來,“我就知道有人在也等于不在,這輩子就知道他的人民人民人民,我就靠不上他——我去外面給連月打個電話——嗚嗚嗚——”女人又抽泣了起來,“你們大的小的,可真是疼死我了——有人沒良心——”臥室的門關上了。外面還有女人的抽泣,很快又有她的聲音傳來,“念念——”又哭起來了。男人在房間里靜默了一會兒,沒有出去再勸,而是合衣慢慢躺在了床上。天花板潔白,勾著棕色的中式線條。自從知道了某個要死人的秘密。母親某些抱怨在他眼里,現在都有了別的解讀。一夜未眠,他看著天花板,神色平靜。一切卻都是他應該做的——還只覺得自己做的,還遠遠不夠。心里始終還有欠缺。很多的欠缺。哪怕天生貴胃,生來便呼風喚雨,權力和謀略,都劍如臂使。可是卻也并非隨心所欲。從來就沒有。位置越高,束縛越大。他越來越有深切的感受。就如京城,龍虎盤踞——可是那里也是龍虎的束縛之地。利益糾纏千絲萬縷,層層疊疊,重重束縛,無人可以為所欲為。他只能前進,不可能后退。喉結滾動了幾下,男人又伸手摸出了手機。點了幾下,一張嬰兒的照片出現在屏幕上。屏幕里的嬰兒全身通紅,蜷腿握拳,它戴著輸氧管躺在保溫箱,緊閉著眼睛。似乎是被強行從母腹取出,嬰兒蜷著身體,潛意識里還保留著胎兒的模樣。他的拇指輕輕滑過屏幕。又似乎滑過了昨晚誰眼角冰涼的淚。“連月你好不好?媽咪看看今天晚上能不能過來看你——恒恒還沒醒——”女人嗚咽的哭聲順著門縫飄了進來,“念念你要看好月月——不是媽咪偏心恒恒,我真的沒辦法,恒恒他——,”那邊不知道回了什么,已經聽不分明。男人面色平靜,又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里面圓圓鼓鼓。一顆酸果。云生(40.春雷行動)40.云生人的日子依舊一片平靜。只是路上多了幾輛警車。牛年已末,虎年初始。樹上張燈結彩,虎型的卡通剪紙可愛;路邊懸掛著國旗,隨風飄蕩,一片正紅。江水漫漫,奔騰不息。出城車流涌動,商鋪人來人往。街上或有舊友相見,擁抱大笑,又有人打開了家門,笑著迎接許久不見的親人。s委寬大肅穆的會議室里,幾個人圍坐一圈,氣氛肅穆。中間的男人臉色不露,目光精干,聲音慢條斯理,四平八穩;其他幾位也面色肅穆,掩蓋住了各自的心思各異。“如何保證廣大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安全?……這次事件,是一次性質極其惡劣的治安案件——”不遠處的某個接待室里,也有人在獨自等待,如坐針氈。“省委領導班子全體決議,一致決定馬上成立巡查組——立刻開展專項整治——”“春雷行動?!?/br>漫長的會議后客人終于等到了來人,來人也帶來了會議的結論。但是這卻并不是客人想要的內容,又或許他關心的內容根本無人會拿出來討論。達摩克利斯之劍依舊懸掛在頭頂,注定會落下,卻又讓人心存一絲僥幸。無人知道什么才是滿意的答卷?;蛟S下一秒刀就會落下,又或許就像另外某次事件的真龍真言——“要是再控制不住,我就要動刀了”。話語雖然平淡,卻無疑殺機畢現。森森然中,又似乎還留著最后一線生機。或許這就是一線生機。主官負責制帶來某個地域內的最高權力,好處是平日里權力如臂使指,壞處是出了事大家都知道誰要負責——反正不會是吃瓜群眾負責。權利享受了,風險也要承擔嘛,至少從根本上杜絕了互相推諉責任的可能。“那個女同志還在醫院?”上車的時候,這個人突然想起了什么。某位正主搶救完畢已經連夜轉院,那位的兒子甚至也在眾人擁簇中在醫院停留了四個小時——諸事繁忙,未曾得見。那位讓他飛來橫禍的正主,身邊還帶著一個懷胎六甲的孕婦。早產。說是未婚,身邊卻又帶著個快生產的孕婦。這種秘辛并沒有什么好值得說的。倒是孩子早產已經被取出送走,那位的兒子來安排轉院的時候卻并沒把這個女人帶走——也沒留下什么說法,只留了兩個人守著,生人勿近。烈士陵園到處都有,為何偏偏要來瞻仰云生的這個?一想到這里,車上的人臉色更暗了幾分。來了也不通知省里搞接待陪同,搞什么微服私訪?搞得他現在很被動。這些皇子天孫,隱瞞身份四處游蕩——影響基層正常行政秩序——“還在醫院?!迸赃呌腥嘶卮?。又附耳在他耳邊說了什么。那人沒有說話。還是不讓探望。“我之前還聽人說,”小腹還在疼痛——并不知道有人想探望她的連月躺在床上低聲說話,說一句喘一下,“說那些大佬身邊都有專門的秘書,會定期去網上看看群眾對自己的評價,也不知道真的假的?!?/br>“呵,”手機已經買回來了,卡也裝上了,她旁邊的男人拿著新手機還在低頭給她弄著什么,聞言輕笑了一聲,“真的假的又如何?”他頓了頓,又笑,“要真有這事兒,我就買五十萬個賬號天天吹水,cao縱政策那不是輕輕松松?”“呵呵?!边B月看了他一眼,干笑了一聲。他關注的重點怎么和別人不一樣?“密碼多少?”男人又意識到了什么,拿著手機側頭對她笑了笑。“什么密碼?”女人看著他,聲音低微。“V信,”季念晃晃手機,笑了起來,卻并不給她手機,“剛剛媽不是還說了讓你不要玩手機?對眼睛不好。這幾天我來給你當助理,看看都有誰找你?!?/br>連月看看他微笑的臉。“969778?!泵蛄嗣蜃?,她說。媽剛剛是打來了視頻,哭了好久,哭得她腦仁疼痛。連月自己不是愛哭的性子——李桂香當年養她著實辛苦,氣血不順,更看不得她哭——當年只要她一哭,她拿著棍子就是一頓打,徹底的讓她哭不出來了?,F在她死了,沒人打她了,生活也平順了??伤@幾天又氣血虧損,精力不濟——連說話都累。頭疼。季念這個做兒子的還溫聲哄了她很久。一輩子都被人哄的女人,連哭都能這么肆意。她曾經嫉妒過她。不過隨著年紀漸長,連月發現自己心態越發的平和。不嗔不怒,不嫉不妒。有人命中就有——不過媽咪倒是帶來了喻恒的消息。這個家伙還沒醒吶。他捂著腰腹的樣子又出現在她的腦海里,嘴唇蒼白,他看著她,眼睛那么黑。濃稠的血從他的指縫漫出,流啊流啊,在他的衣服褲子上拖出了一條長長的暗色的線。眨了幾下眼睛,一陣困意突然襲來,連月閉上了眼睛,開始昏昏欲睡。沉沉睡去。旁邊的男人登上了她的微信,手指隨便滑了幾下,點開了幾個對話框看了看,又退出了。放下了她的手機,他側頭看看她熟睡的臉。又伸手幫她縷了下臉邊凌亂的發。手機響了起來。他拿著自己的手機走到窗邊,輕聲接了幾個電話。電話掛了。男人身姿頎長,站在窗邊,看了看外面的街景,然后又突然扭回頭,視線落在了柜子上那盒被摘下來的青綠果子上。素指纖纖,柔荑潔白。他想起了剛到的時候,他打開她的手,里面握著那顆果子。就在里面。他走過去低下頭,撿起了其中的一顆果子看了看。面色不顯。又把果子丟了回去。“把這盒果子——”視線一瞄,還有那根樹枝,男人開始吩咐旁邊的傭人,面無表情,“還有這跟樹枝,都先拿走?!?/br>“送回宅子那邊去?!?/br>傭人把樹枝和果子都拿走了。視線內一片清朗。男人又坐回了病床邊,看著床上沉睡的女人。大概是勞累狠了,她的呼吸沉重。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臉。小家伙還在醫院。母親在喻家,父親還在美國。她在病床上。季然——太小了,要用得上他,起碼還有十五年。這還是他前年果斷,借母親哭鬧逼婚的勢,拿金錢誘惑,哄她生了孩子。孩子,當然是她生,他才滿意。指尖撫摸過她溫熱的臉。男人垂眸不語。有人昨晚是來過,可是他怎么可能留得下?是誰的不是誰的,一眼分明。云生(41.定海神針)41.季總在醫院整整待了一天,期間還有小助理來送了一趟文件。總經理去了一趟美國,回來之后直接從機場去了縣城。辦公室的文件已經堆了一大摞,都是年前要處理完的。特助Kevin電話請示之后帶著小助理抱著文件到了醫院樓下——卻是小助理一個人抱著文件上來的。Kevin一個外男,沒有獲準進入病房看望季太。連月躺在病床上,看著季念坐在椅子上低頭看著文件的模樣。鼻子高挺,面色沉靜。他的手指修長,潔白的紙張在他手里捻著,微微顫動。冬日的陽臺撒在了他的側臉上,格外的好看。連月眨了眨眼。季總的顏值倒是一直杠杠的。當年他一回國就站在天意的風暴漩渦中心——風浪因他而起。不說什么道德不道德,仁義不仁義了,時光沉淀,歲月打磨,現在的季念年紀漸長,更是魅力彰顯。這堆文件已經堆了幾天了,份數不少。小助理站在一旁安靜的等。大約是害怕——又或許是別的原因,她沒敢站的太近,站的距離離自己的老板隔了五步遠。季念沒有理她的意思,低頭看著文件,時不時拿著筆在上面標注批示,神色專注。“你過來這里坐著?!?/br>小助理已經站了一會兒了,連月看她無聊,輕聲說話。她對她招了招手,又示意傭人給她端凳子。小助理笑了笑,看了看沒有抬頭的老板——悄悄的挪了幾步,過來坐下了。挺直了背,合攏了腿,小助理循規蹈矩的模樣。模樣倒是一般般,看起來老老實實。季總挑助理也不知道挑個漂亮的。“你們還沒放假呢?幾號放?”連月聲音低弱,一邊說話一邊讓傭人削蘋果給她吃。是上午那個文清提來的蘋果。小助理擺手說不要,傭人卻已經拿著刀站在旁邊削了起來。“臘月二十九放,”小助理看了看低頭看文件的老板,又看看面前臉色蒼白的老板娘,輕聲回答,“后天?!?/br>美人就是美人,就算是住院了都那么美。眉形好看,唇形好看,輪廓也好看。近距離一看,皮膚還又白又嫩,聽說年紀比季總還大幾歲——到底是怎么保養的?還在外交部上班。小助理看了一眼床上的女人。小季總的太太,那當然得是樣樣好。蘋果已經削好了,傭人遞了過來,小助理起身接過,說了謝謝。“票買到了嗎?”包著額頭的產婦聲音微弱,還在關心她。“買到了,上個月就買好了?!?/br>“你是哪里人?”“H省的,H省鶴市——”“多大了?哪一年的?”“交男盆友沒有?”季總在旁邊看文件,助理和太太一旁輕聲聊天,他似是未聞。文件看過一遍,男人收了筆站了起來,把批完的文件都遞給了助理,面無表情。“那你們注意安全?!?/br>看著助理站起來接過文件準備告辭,季太太又看了看柜子上的水果,“你再帶幾個蘋果去路上吃——”“不用不用?!敝肀е募窬?。“李媽給她拿兩個,”季太太聲音溫弱,“下面還有個人等著呢,你和Kevin一個人拿兩個,回去路上吃?!?/br>小助理抱著文件走了,文件上面還放著四個紅彤彤的蘋果。連月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額頭上已經有溫暖的手觸摸。“你注意休息?!?/br>男人的聲音又靠了過來,“自己身體都不好,還關心別人?!?/br>不知道是哪一段的消息泄露——也怪最近網絡發達,群魔亂舞。臨近年關,網絡上卻突然有了什么“科技巨子出沒Z省小城”的消息。“號外!突發!剛剛本人通過內部渠道拿到了第一手信息,某高科技公司豪門巨子近日在某縣城被人砍傷住院,生命垂危。情殺乎?仇殺乎?債務糾紛?本人將持續關注?!?/br>新年臨近,不少人已經領了獎金放了假,拿著手機無所事事。做自媒體的大V們可休不了假——這正是他們上竄下跳的時候。某科技自媒體大V在傍晚的某個時刻,卻突然發了一篇不那么科技的通稿。這個新聞神神秘秘,捕風捉影,集財富,懸疑,jian情為一體,完美的撓中了吃瓜群眾的G點。“真的假的?國內敢貼高科技豪門標簽的,不過三五之數,是T家還是C家還是S家?前排吃瓜?!?/br>“JN???”“編,你繼續編?!?/br>“造謠有理,污蔑無罪?!?/br>“無圖無真相?!?/br>“有圖也無真相?!?/br>“是你家嗎?快出來認領。@天意科技@玄黃科技@成宇科技@ters”“不會是我老公吧?嗚嗚嗚。@天意科技@玄黃科技”“天意你也有今天哈哈哈!打倒資產階級!”“樓上沒有資本家剝削你你等著吃屎。資本家是勞動人民的大救星!資本家為黨國立過功!”“一看就是編的,大過年的,豪門巨子去小縣城做什么?是沒吃過縣城的烤紅薯還是沒玩過縣城的土妞?”“哈哈哈其實我知道是誰但是我不能說?!?/br>……這種欲語還休自帶G點的新聞最能激發無聊群眾的熱情,大V也是很有一些粉絲,很快蓋了幾百樓??墒侨螒{吃瓜群眾怎么圈,幾大公司的官號兀自無動于衷,巋然不動。天意科技的官微甚至還趁機發了一條廣告。“極致視覺,滿足您的所有幻想。完美主義”。這條廣告還很快被人解讀為諷刺這個自媒體“全是幻想”。小醫生已經下班,回到家里拿起手機的時候無意中刷到了這條謠言。嘆了一口氣,她給那條“不能說”的評論點了個贊。剛剛下班前她又去查了一次房,病房里那個眉目英俊氣質卓越的極品男人可不就是季念?說他被人砍傷肯定是謠言——不過他們這群醫生自己私底下還偷偷湊一起搜索了一番這個季太的資料,名字都對的上的。只是主任又說了幾次不準泄露患者隱私——主任說過,院長說過,書記也說過。為了吃瓜扣獎金,不值得的么。小醫生吃完飯,又再點開這條信息看了看。這條消息不知道得罪何方大佬,好像已經被限了流,點擊和評論都幾乎沒有再漲——就像是溺水的人,撲騰了幾下,無力的消失了洶涌的信息海洋里。天漸漸暗了下來。“季念你別在這邊了,”看看外面天已經黑了,連月開始趕他走,“這邊有李嬸他們照顧我就行了。你去酒店休息?!?/br>她休息了一天,現在已經好多了,倒是他守了她一天,該去休息了。她早產的消息也封鎖了,除了那個文清,也無人來探望。季念說孩子病情不穩定,等孩子出院了再說。她也沒有娘家。婆家——嗯,爸爸據說在美國還沒登機。當然,他老人家諸事繁忙,就算回國了也指望不了他老人家什么。但是他老人家更多的是精神圖騰,就好比定海神針,在或者不在國內,于她于季念,肯定那是不一樣的感受;媽咪又守著那個受重傷的,說是那個人上午本來醒過,結果下午又發起了燒,又昏迷過去了。媽咪剛剛打來了電話,哭哭啼啼,說今天不能來看她了對不起她和念念——連月看著季念都皺起了眉。“我沒事的媽咪,”媽咪要和她說話,連月看著那邊哭的眼睛紅紅的女人,輕聲安慰她,“我沒事,快好了。恒恒也會沒事的——這次都是我沒有照顧好他,早知道我就——”“媽你去看老五,連月這里有我就行了,過幾天我們就出院了?!睕]讓她說完話,季念直接拿走了手機,又勸了媽咪幾句,掛了。“連月不要這么說話,”掛了電話,季念低頭看她,輕聲教她,“這事我本來想等你出院再說的。這次的事,你不要往自己身上攬,你往我身上推——本來就是我讓老五陪你過來的?!?/br>男人抿了抿嘴,低聲道,“喻叔現在心里肯定正火著,這幾天他肯定是收拾那邊——那邊收拾完心里不順,再來收拾我們。等那邊安穩了,我就去看他,負荊請罪?!?/br>連月抬頭看他。沒有說話。“你不要這么和媽說話。媽是個直腦筋,你怎么和她說,她就要怎么在喻叔和那位面前哭,那你不是又平白生了間隙?”男人低聲說,“你讓我去說還好些,我怎么也是媽的親兒子?!?/br>也會有人斡旋。這種是默契,甚至不需要提前溝通。果子不能白吃。不然大家都沒得吃。“哭什么?別哭?!?/br>有人替她擦去太陽xue邊的淚,“媽剛剛不是還讓你不要哭?以后要視力退化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