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你眼光不錯

    先前來送酒的跑堂快步來把桌上的剩菜都撤下，并道下回有事直接喊他一聲便是，否則要被管事責罵。華琴心過意不去，便塞給他幾枚銅錢，跑堂喜不自禁地接過了賞銀，很快上齊了酒菜。

    其實三人先前午飯時已經飽啖一頓，現下哪怕是宮廷御宴也吃不下一口，好在都是些豬頭rou、炙羊rou、毛豆瓜果之類的下酒食物，寧旖曼便道干脆今日就不醉不休，這也正合龍游云的心意，也欣然應允下來。只剩下華琴心哭笑不得她這小師妹在某些無傷大雅的小事上向來能做華琴心的主。

    寧旖曼撫掌笑道：小妹今年才滿十六，想來龍姊姊應該比我年長幾歲，便由我先敬龍姊姊一杯吧。寧旖曼興致勃勃地為龍游云和自己各倒了一杯酒，故作豪邁地一飲而盡，她回想了一下適才在大堂中見到的那名舉著酒碗豪飲的大漢，暗自比較了一番，為桌上沒有那種大酒碗感到甚是可惜。

    寧旖曼先前便飲了兩杯，因為是混著菜rou小口喝的，只是臉頰微紅，如今猛地喝了整杯，臉上的紅暈頓時便加深許多。

    華琴心見狀，屈指敲了敲她手背，細聲道：別瞎學人家。先前才和你講過，烈酒不能飲快了。

    龍游云若有所思道：你們瞧上去倒不像是師姊妹。

    寧旖曼奇道：這是什么道理？

    龍游云道：我阿姊也是這么對我。觀她這句話，似乎只是稱贊她師姊妹二人感情甚好。然而她說話時，神情和語氣之中卻充滿了揶揄之意。

    寧旖曼不知龍游云和華琴心先前的談話，但想也知道多半是龍游云瞧華琴心不順眼，拿她來打趣，也不生氣，只展顏道：那龍姊姊的阿姊也定然是個溫柔體貼的美人姊姊。

    華琴心笑而不語。她師尊打殺五毒教前教主的事情發生在二十多年前，龍游云的阿姊既然那時便有奪權之心，想必至少和她師尊是一輩人，而觀龍游云聲音體貌，她如今至多不過二十來歲，二人說是姊妹，大概勝似母女。故而龍游云此言，多半是在暗諷她啰嗦得很。華琴心忽而想道，許是龍游云和她的阿姊生出了齟齬，這才不見五毒教其他教眾的身影。

    龍游云倒了杯酒，說道：我阿姊想必也歡喜阿寧這樣嘴甜的小孩兒。

    寧旖曼立刻轉頭問道：師姊也喜歡吧？

    華琴心看著她長大，從小到大不知聽了多少這樣的話，只是谷中沒有外人，她便坦然應下了，如今當著龍游云的面，華琴心卻有些不大好意思，又頗感欣慰，便輕輕點了下頭。

    寧旖曼從前雖問了許多次，見師姊再次應下，依然不自禁地歡悅，臉上笑容如春花綻放。龍游云看她那副神情，不知為何竟覺得像極了寨中與情郎相會的姑娘們。龍游云心中一驚，好在她面紗仍在臉上，才未叫對面二人察覺出異樣。

    龍游云端起酒杯，撩開面紗一角淺淺地嘗了一口，不著痕跡地觀察著寧旖曼，見她又親昵地倚著華琴心說話，就是普通姊妹間的嬉笑玩耍場景，龍游云這才打消疑慮，又禁不住發笑，心道：也不知我在胡想些甚么，女子之間親近一些有甚么奇怪的，我在寨中不也有一二個玩得極好的姊妹么。

    華琴心由著寧旖曼和她咬了會兒耳朵，見寧旖曼說著說著好似忘記了還有個龍游云同她們一道，便岔開話題，對龍游云道：龍姑娘此行也是為了唐門的江湖大會？

    龍游云道：莫非這璧山還有其他值得我專程拜訪的盛事？

    華琴心心道：龍姑娘說話未免有些不中聽。這話只是在心里想了一想，華琴心說道：據在下所知，再過兩旬便至中秋，屆時眾人玩燈賞月，也算是盛事一樁。

    寧旖曼眼中一亮，喜道：師姊，我還沒看過別處的花燈長什么樣呢。

    華琴心輕聲道：咱們已出行二月有余了，你又是第一次遠行，想必師尊一定很掛念你。言下之意便是要回去陪師尊過中秋。

    龍游云戲謔道：華女俠是擔心你師父掛記小徒弟，還是自己思念師父了？

    華琴心語氣淡然：曼兒年紀小，貪玩些也正常，但在下身為師尊的大弟子，本就應該時常侍奉在師尊身邊，更何況中秋佳節本就有團圓之意，便更應該及時趕回了。華琴心說起話來冠冕堂皇，臉頰不知何時已一片暈紅，直看得龍游云嘖嘖稱奇雖然她不理解想念師父有什么好說不出口的。

    寧旖曼心道：師姊出外行走這些年，大小佳節確乎是一次都沒落下過，實在趕不上，給師尊的節禮也會及時送到。她忽而撇了撇嘴，心中十分忿忿：可給我卻是事后補送的！寧旖曼對師尊當然敬愛十足，可想到師姊的區別對待，心中仍是一酸，不禁沖華琴心哼了一聲。華琴心只道她是因為自己說她貪玩才生氣，趕緊往她杯中添了些酒，討好道：師妹，這酒在咱們那邊可不多見，你再喝些？寧旖曼本也只是隨便發發脾氣，見華琴心服軟她便消了氣，忍著笑一本正經道：不錯，那我一定要和龍姊姊好好品嘗品嘗龍姊姊，咱們再對飲一杯。當下舉著杯又和龍游云喝起酒來。

    二人談天說地，一會是寧旖曼手舞足蹈地和龍游云講她小時候跟著師尊師姊習武練劍的趣事，一會是龍游云拍著桌大罵她阿姊不拿正眼看她，好容易叫她逮著了機會證明自己又派一個長老壓在她頭上，氣得她干脆一個人先走來璧山這下華琴心便知道為何四處都不見其余五毒教中人了，根本是他們還在來的路上。華琴心想到鐵山書生何問道那副生怕蹦出幾個五毒教教眾圍毆他的模樣，不禁笑出了聲。

    龍游云拍上桌子，身體猛地前傾，怒目圓睜道：你是不是也覺得我不堪大用！

    華琴心見她面紗都吹飛了半截，露出半張嬌艷欲滴的臉龐，一時大為驚艷，忽然聽到嘶嘶的聲音，忙道：當然不是，我觀龍姑娘控蛇之術實在精妙無雙，如此年紀就有這等功夫，想必日后定是五毒教的中流砥柱般的人物。

    華琴心一時心急，竟照搬了先前何問道恭維她的那句話，頓時汗顏。龍游云卻很是受用，身上嘶嘶的蛇叫聲也消停下去，滿意道：你眼光不錯。又緩緩地坐了下去。

    二人你一杯我一杯，喝了一壺又一壺，當真是半點讓華琴心插話的機會也沒給，只見桌上的盤子漸漸空了，金輪已行至西邊天地交界之處，寧旖曼和龍游云的眼神俱都渙散無比，再喝下去怕是要直接趴倒在桌上，華琴心便道：今日便到這里吧。龍姑娘，我送你回屋歇息。

    寧旖曼一下抱住華琴心的腰，呢喃道：師姊嗚，師姊不要走。

    華琴心只好一手攬著寧旖曼，一手扶住龍游云的胳膊，叫掌柜重新安排了兩間相鄰的上房，扶著龍游云到她的房間，一路上龍游云抓著華琴心的手不住道：阿寧meimei，干脆你來五毒嶺和我一道住好了嗝，叫你師姊獨守空閨去。弄得華琴心哭笑不得，這龍姑娘醉得不僅人也認錯了，用詞也亂七八糟得不像話。直到將龍游云送進了房間，給她蓋上裯被，才放心帶著寧旖曼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