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角頭巷位于蓮城鎮的東北角,說是巷,實際上更像是一條街道,但又沒街道那樣寬闊,卻又比尋常巷陌多了幾分熱鬧。 樂與時大二時,云安衛視組織了一次大學生微紀錄片大賽,她念的是廣播電視專業,學院里要求學生盡可能地參加,原本就是渾渾噩噩地調劑來傳媒學院的樂與時對參賽沒什么興趣,但又礙于專業課老師的硬性要求,只好稀里糊涂地熬了兩個通宵,交了選題和拍攝腳本。 她定的選題是角頭巷,上次中秋假期回家時,她聽到姚佩琴和炒貨店的孫阿姨閑聊,說整個蓮城鎮都在聲勢浩大地搞拆遷,西邊快拆完了,也許沒多少日子就要拆到東邊來。 樂與時舍不得這條老巷子,想著正好借著這個機會用影像把巷里巷外的人情與故事記錄下來。她在國慶假期前又向班主任請了三天假,打算攢十天的時間輕松愉快地把片子的素材拍完。 從云安省會皖市回到角頭巷需要花費差不多四個小時時間,兩個半小時坐大巴到玉瓊市,再坐一個小時城鎮公交到蓮鎮,最后從公交站點步行二十分鐘就能看到樂家面館的招牌。 樂與時這次提前回家沒和父母打招呼,想給他們一個驚喜,盡管兩個星期前她剛被姚佩琴踢著屁股趕回學校。 到家門口時間是下午三點多,以往這個時間店里通常沒幾個人,樂與時扒拉著店門往里看,攏共只有一個理著寸頭的男人埋首吃面。她擓著相機、三腳架,拖著行李箱,喜滋滋地推開門,連帶著門框上的鈴鐺叮鈴作響。 老姚同志,我回來啦。樂與時樂呵呵地朝著坐在柜臺里打盹兒的姚佩琴傳遞歸家的興奮,然而這突然冒出來的聲音嚇得姚佩琴一激靈。于此同時,那個正在吃面的寸頭男也循著聲音抬起頭來。 大概有多久沒見過林燧了呢?樂與時從沒細想過這個問題,她似乎早早地舍棄了小時候鍥而不舍的優良品質,學會對想不通的事情及早放下,對沒有答案的問題不再追問。比如,十六歲的那個暑假他們躲在靜漁jiejie家的天臺上偷偷喝酒時是真的接吻了嗎?或者,十七歲生日那天他明明計劃要向她表白最后為什么卻什么也沒做呢?以及,這么久過去了他怎么好像消失了一樣一次也不聯系她呢?她把這些問題丟進心里某個角落,又把自己塞進忙碌的日常,避免庸人自擾,也避免念念不忘。 但她卻私下里設想過無數回林燧的模樣,或許會和以前一樣,又或許和以前不一樣。只是她沒想過會不過兩三年的時間,人的氣質差異會如此巨大。 現在的林燧理著寸頭,右邊耳垂上戴著耳釘,脖子上還有圖案詭譎的紋身,整個人看上去乖戾兇狠。 樂與時甚至不敢同他打招呼。 還是姚佩琴走過來,接住她的行李箱,揪了揪她的耳朵,幫她回神。這是小火呀,這就認不得啦?姚佩琴又轉過身去問林燧夠不夠吃,要不要再加一兩面。她笑著和林燧說,你倆打小就愛在一塊兒,人來瘋一樣從巷子頭跑到巷子尾,長大了兩三年不見就生分了? 哪里,好久沒見了,嘟嘟變漂亮了,我都不敢認了。林燧咽下嘴里的面條,又看了樂與時幾眼,禮貌地應著姚佩琴的話。 樂與時一直盯著林燧,也不作聲,盯著林燧渾身不自在,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張口就是一句,林燧,你是加入黑社會了嗎? 林燧聞言瞬間樂了,他從方才的局促不安里掙脫開來,樂與時一如兒時天馬行空的發問讓他感到熟悉又心安。 姚佩琴聽著自己閨女不著調的話,又氣又笑,她把樂與時的行李箱拖到了里屋,還給她解釋到,人家小火現在是演員,剛拍了個電影,演一個叛逆青年。話說一半又折回來問她吃飯了沒。樂與時嘟囔著自己剛剛暈車,胃里難受,吃不下東西,還問她老樂同志去哪兒了。姚佩琴拍了下大腿,答到,你爸去孫家拿面粉了,還沒回,估計現在正在看人家打牌呢,我去叫他。話說著人就朝巷子里走去。 門上的鈴鐺晃晃悠悠的,面館里又安靜下來。林燧看著樂與時,樂與時看著林燧,兩個人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么。 好久不見。還是林燧率先說出這句客套話,話說出口時,林燧心中酸澀不已,真的是好久不見,以至于這輕飄飄的四個字根本填補不了這漫長的分離造成的他們之間的空白與尷尬。 你這個樣子,給我哥看到了,一定是要逮你去派出所坐坐的。樂與時有意忽略林燧望向她的眼神,好奇地探究起他現在這個造型。 之前面試了一個電影,角色需要,前天剛殺青,造型還沒來得及改。 所以,你現在念表演系嗎? 對,剛拍的處女作。 厲害啊,小火。當初只知道你出國,不知道你居然念的是表演系。到時候電影上映,我一定捧場。 小火,小火。 好像本能一樣,樂與時原本打算疏離冷漠地來一聲林燧,可話到嘴邊,她還是向從前那樣帶著好像全世界最親昵的語氣喊他,小火,林小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