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回 車前齊唱薤露歌,高墳新起白峨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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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謝知真從紛雜混亂的噩夢中醒來。煙粉色的帳幔已然換成白布,幾個丫鬟穿著孝服,安靜立在兩側。謝知靈也換了孝衣,鬢間簪了一朵白絨花,兩只眼睛哭得桃兒也似,瞧見她醒轉,立時站起身,帶著哭音喚道:“jiejie!jiejie你終于醒了!聽見動靜,林煊從門外進來,快步走到床前,對眾人道:“你們先出去,我跟jiejie說幾句話。林煊這幾年常往謝府走動,謝知靈和他也算相熟,聞言擔憂地看了謝知真好幾眼,輕輕點點頭,道:“jiejie,我去母親那里打打下手,晚些時候再來看你。謝知方的死已成板上釘釘,謝韜知道了在屋里又哭又罵,不僅幫不上忙,反而添了不少亂子,家里病的病小的小,只剩謝夫人一個人主持大局,這會兒正忙得焦頭爛額。她一步三回頭地離開,過不一會兒又折回來,鄭重對林煊道:“林哥哥,請你務必看好我jiejie,不要讓她再做傻事。林煊低聲應了,將房門闔上,轉過身看著萬念俱灰的謝知真,長長嘆了口氣氣。從沙漠里翻找出謝知方的尸塊之時,他悲痛欲絕,那模樣并不比現在的謝知真好多少。他恨自己為什么沒有攔住謝知方,再不濟也該追上去,替他擋了這遭大劫,總好過眼睜睜看著他死無全尸,抱憾而逝。他甚至生出一種沖動,想要不管不顧地隨謝知方而去,那樣便不必在余下的人生里,無數次咀嚼悔恨的苦果。可他更清楚,若是就這么一死了之,到了九泉之下,謝知方一定會恨他怨他,跳腳大罵。畢竟,那個人還有那么多未完成的事要做——謝知真必定承受不了如此巨大的打擊;謝府沒了靠山,孤兒寡母少不得被人欺負;六皇子虎視眈眈,說不得什么時候便會再度伸出毒手……因此,他必須替謝知方護住最在意的人,他必須挑起謝家的擔子,以七尺之軀和狡詐詭譎的jian人對抗。有些時候,活著比死更難。他全盤接受了殘酷的命運,同時,不得不想方設法激起謝知真的求生意志,逼著她痛苦地活下去。和自己一樣。“jiejie……”林煊摸了摸包扎著白布的手,啞聲開口,“今日當著外人的面,很多話我不方便說。我懷疑——明堂的死,并不是一場意外?!?/br>謝知真果然被他的話語吸引了注意力,蹙著蛾眉問道:“此話何意?”林煊真假參半地將疑點講給她聽:“眾所周知,蠻夷以畜牧為生,并未掌握生產火藥的法子,那埋在陷阱中的上千斤火藥,來得實在蹊蹺;再者,明堂跟我提過,他懷疑營中有jian細和蠻夷有勾結,只是苦于找不到證據?!?/br>火藥蹊蹺是真,jian細之事是假。“你是說……有人暗中謀害于他?”謝知真臉色雪白,嘴唇顫抖,眼底浮現出淚意。“確有這個可能,須得細細查證?!绷朱右娝辛朔磻?,斟酌著措辭小心勸她,“若背后果真有人設計,那么,明堂的死和jiejie的那一封信關系并不大,jiejie不可過于自責,更不可沖動尋死。當務之急,是要好好cao辦明堂的喪事,讓他早日入土為安,接著,咱們可想法子慢慢查探,替明堂報仇雪恨。jiejie你說對不對?”謝知真緩緩搖頭:“無論怎么說,我難辭其咎。我猜,此事應當還是那位的手筆,除了他,想來也不會有旁人對阿堂下此毒手?!?/br>她第一時間猜到了季溫瑜頭上,一來動機充分;二來,弟弟的死亡、季溫瑜的行事手段恰和噩夢中相合。她的眼底燃起微弱的光亮,這一次,為的不是渺茫的希望,而是刻骨的仇恨。林煊說的不錯,她這時候倒下去,只會令親者痛,仇者快,死后見到弟弟和母親,也無顏面對他們。季溫瑜欺人太甚,她總要想法子為弟弟報仇,讓他以命抵命,方能解心頭之恨。等一切歸結,再三尺白綾吊死自己,也不算遲。他恨的,他愛的,她全都給他。林煊見謝知真掙著坐起,主動要了孝衣,還以為她已然打消了尋死的念頭,暗暗松一口氣。看著她吃下半碗白粥,他不好耽擱得太晚,起身告辭:“jiejie早些歇息,明日一早我便過來幫襯,若有甚么吩咐,你隨時使人去前院尋我?!?/br>謝知靈見jiejie精神好了些,對林煊千恩萬謝,一路送到大門外,回來躺在她屋里的矮榻上睡下,一夜起來看了她好幾次。第二日,謝知真不施脂粉,一身縞素,看著下人們將謝府大門到內宅門盡數打開,用白色的紙糊了,在院子里搭起孝棚。無數白色的布球掛在半空中,樹梢上纏滿白色的布條,寒風一吹,“嘩啦啦”直響,聽起來好不凄涼。她走進書房,拿起紙筆,想要繪一副弟弟的畫像,卻不知道時隔三年,弟弟長成了什么模樣,因此遲遲無法落筆。猶豫半晌,她仿著夢里那位白袍將軍的模樣,畫出的人和三年前的他有四五分相像,卻又有些陌生,面容英挺,氣質磊落,雙目隱約含情,唇角似笑非笑,生動傳神,惟妙惟肖。林煊看到畫像吃了一驚,直嘆姐弟血脈相連,心意相通,將這幅畫裱好,和挽聯一同掛在孝堂靈桌之上。謝府請陰陽先生批了書,定于十月廿五日未時下葬。林煊親手寫了訃告,和謝夫人擬定單子,使小廝們分班往各親眷處報喪。消息很快傳開,謝知方生前也是位聲名顯赫的風流人物,又是為國捐軀,眾人皆嘆天妒英才,唏噓不已。寧王因愛將身死而悲不自勝,特意趕回長安,說是要親自參加謝知方的葬禮,陛下與皇貴妃亦另有撫恤,賞了個“忠勇侯”的謚號。一時之間,前來吊唁的達官顯貴絡繹不絕,門庭若市。當然,明眼人都知道,謝家已然絕了嗣,再無可以頂門立戶之人,這場浩大隆重的喪事,不過是最后的榮光罷了。靈堂布置完畢,謝知真披麻戴孝,跪于堂前悲切痛哭,一張張黃紙落入火盆,不過片刻便化為灰燼。親友故交們分批進來拜祭,她帶著meimei一一還禮,神情哀婉,令人望而生憐。到了深夜,她仍不肯起身,對著棺木哭泣不已,哀毀逾禮,竟至吐出星星點點的鮮血,聲嘶力竭,數度昏厥。停靈三日,謝知真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來,玉容憔悴,身形羸弱,減了兩分楊妃顏色,卻添三分西子病容。下葬這日,她覺得棺內僅放些盔甲殘片實在可憐,找出四套謝知方離家前穿的舊時衣裳,疊好放進去,想了想又翻出兩套自己的衣裳,與他的放在一處,也是取個陪他在黃泉底下作伴的意思。一切準備停當,忽聽門外有號哭之聲。謝知真轉過頭,看見一個青春美貌的豆蔻少女身著大紅色的鳳冠霞帔,越開熙熙攘攘的人群,淚流滿面地走上臺階,跪在謝府門前。林煊臉色一變,走近前對她低聲道:“jiejie,那位是敏宜郡主,知道了明堂的死訊之后,她鬧著要殉情,教王府的護衛們攔了下來。寧王怕她出事,派人將她送回長安,大抵是和我們前后腳到的,也不知這一趟過來所為何事?!?/br>謝夫人見圍攏過來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實在不像,便硬著頭皮走上前,問道:“敏宜郡主,您這是……”“您是謝將軍的母親罷?”季思敏從她的氣度和打扮辨出身份,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說出驚世駭俗之語,“我一心傾慕謝將軍,雖不能在他活著時相伴在側,或可在他死后得償所愿。求夫人成全我,允我嫁與明堂的牌位為妻,做他的未亡人,為他扶靈守貞,代他奉養雙親?!?/br>第一百二十七回朝朝暮暮人送葬,你方唱罷我登場<嫁姐(姐弟骨科、1V1)(鳴鑾)|PO18臉紅心跳來源網址:第一百二十七回朝朝暮暮人送葬,你方唱罷我登場此話一出,四周鴉雀無聲。生得美貌的人總會占便宜些,更不用提敏宜郡主身份貴重,又懷著滿腔癡心想要嫁給死去的年少將軍為妻,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這場景符合普通百姓們對于名將佳人的所有想象,很快便有人為她幫腔:“謝夫人,您就成全了郡主的一片癡心罷!”“就是,她不顧女兒家的臉面,穿成這樣過來,若是被你擋在門外,往后也不好嫁人……”……季思敏伏在地上,見謝夫人遲遲沒有回應,咬了咬牙,哭道:“若夫人不肯接納我進門,我就一頭碰死在這里,反正明堂不在,活著也沒甚么趣味,還不如和他葬在一處,修個來生的緣分?!?/br>她哭得哀哀切切,顯然是對謝知方情根深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謝知真對林煊低聲說了幾句話,緩緩走過去,隔著門檻打量季思敏。她早從謝夫人的書信里聽說過對方的事,可聞名到底不如見面。季思敏生得花容月貌,性子又單純熱忱,滿心滿眼都是弟弟,口口聲聲要嫁給他的牌位抑或為他殉情,確實是位極好的女子,說是世間男子的擇妻標準也不為過。一想到弟弟為了自己對她不假辭色,因著公然抗旨還挨了一頓毒打,謝知真覺得心口又被利器狠狠刮了幾道,疼得頭暈目眩,喘不過氣。她輕輕按著心口,對季思敏柔聲道:“郡主,我是明堂的jiejie。逝者已逝,您若是想要送他一程,便換身素凈些的衣裳過來,我們謝家自然以賓客之禮迎您進府?!?/br>季思敏抬起頭,瞧見謝知真的容貌,心里吃了一驚,竟然生出自慚形穢之感。父親和哥哥總說她有傾國傾城之貌,交好的夫人小姐們又私底下將她捧做“長安第一美人”,原來都是哄她的!有這么位國色天香的jiejie在家里,怪不得謝知方不把她的美貌看在眼里!她定了定神,聽出謝知真避重就輕的意思,在這件事上寸步不讓,一臉倔強:“不,我方才已經說得很清楚,我并非來吊唁,而是要嫁給他。謝將軍對我有救命之恩,我愿在他靈前日日誦經祈福,替他照料父母?!?/br>謝知真見她油鹽不進,輕嘆了口氣,道:“郡主,不是所有的恩情都要拿自己的終身來報答,如若阿堂在天有靈,一定不愿看到郡主做出這樣的事,還請回去罷?!?/br>“為甚么?”季思敏見謝夫人不發一語,謝知真雖然神情溫柔,說話的語氣卻頗為堅定,心里生出絕望之感,哭得越發厲害,“為甚么你們非要攔著我?我求的不過是一個為他光明正大守節的名分!明堂戰死沙場,我的心也跟著死了,往后再也不可能喜歡別人……我只是想住進他舊時的院子,看一看他看過的風景,摸一摸他用過的筆墨刀劍,和他的家人和睦相處,幫他完成一些生前的遺憾……謝jiejie,我這樣想有甚么不對?我這樣真的過分嗎?”謝知真心力交瘁,卻還是強撐著挺直脊背,迎著眾人或同情或指責的眼神,將話挑明:“郡主,你心里很清楚,阿堂不喜歡你。他不愿意的事,我無權替他做決定?!?/br>季思敏惱羞成怒,大哭道:“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歡我?我有哪里不好,他憑甚么不喜歡我!”電光石火間,她忽然想起謝知方曾經提過的心上人。不,現下謝府除了至親的幾個女眷,并無陌生女子,謝知方也從未吐露過那人的真實名姓,說不得是隨口編出來搪塞她的。他是威風凜凜的大英雄,胸懷里裝的是家國天下,不肯為兒女情長分心,也是應有之理。聽得此言,謝知真的身形晃了晃。她當然知道。因為,他喜歡的人……是她這個嫡親的jiejie啊。她閉了閉眼睛,微微冷了臉,道:“郡主懂分寸知禮儀,實不該做這等強人所難之事?!?/br>季思敏執拗地仰著玉頸:“若是我非要強人所難呢?你們若是不肯放我進門,我就一直跪在這里,跪到死為止?!?/br>謝知真沉默片刻,端端正正跪倒,隔著高高的門檻向她拜了一拜,道:“那我就陪郡主跪著,郡主若是非要進門,便使人結果了我,從我的尸體上踏過去?!?/br>“你!”季思敏正想指責她以死相逼,念頭轉了一轉,意識到是自己理虧在先,俏臉紅了紅,教她架在半空中,上不去下不來,著實難堪。恰在這時,林煊帶著七王爺和三位小郡王急匆匆趕來救場,七王爺見女兒鬧得不像,氣得差點兒厥過去,忙不迭使丫鬟們蜂擁而上,將她押進轎子里。季思敏又哭又鬧,實在扛不住丫鬟們的力氣,隔著轎簾撕心裂肺地呼喚“明堂”,令人聽了心生酸楚。三位小郡王瞧見謝知真的模樣,齊齊看直了眼。最大的那個最先反應過來,走上前彬彬有禮地拱手道:“舍妹不懂事,給謝小姐添麻煩了,還請謝小姐勿怪?!?/br>謝知真緩了緩臉色,輕聲道:“不妨事,我心里明白,郡主是赤子心性,并沒有甚么惡意?!?/br>她走到府外,下了幾級臺階,微微放高了聲量,既是開解季思敏,也是說與圍觀的百姓聽:“郡主,阿堂從來沒有對你做過任何越矩之事,你口中所謂的喜歡,只不過是對他的感激和崇敬,和男女之情無關。你仔細想想,你深入了解過他嗎?若是換一個人,做了和他差不多的事,你是不是也會生出好感?你真的非他不可嗎?”轎內的動靜漸漸小了下來。她繼續說道:“郡主今年才多大?往后的日子還長著,說不得還會碰到比阿堂更好的人。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絕不可輕易損傷,令親人憂慮傷痛。你冷靜冷靜,好好想想我說的話,也讓阿堂安安靜靜地離開,早登極樂往生凈土?!?/br>謝知真這番話,不止寬慰了季思敏,也將對方和弟弟的關系完全撇清,盡力挽救她的名聲。如此,若是她往后能夠想通,也不至因著這段往事而無人敢娶,徒生悔恨。然而,醫者不能自醫。季思敏年紀還小,涉世未深,等時間流逝,傷痛淡化,還有重新開始的機會。可弟弟不在世上,她永遠都不會好了。送走了又是愧疚又是感激的小郡王,將將回到靈堂,便聽外面有人唱和:“太子殿下駕到,六殿下駕到!”謝知真的身子控制不住地發抖,深吸了一口氣,依舊跪在弟弟靈前。她理了理有些凌亂的碎發,將清麗哀柔的面孔完全露了出來。第一百二十八回含悲忍淚靜觀其變,哀毀逾禮陰陽兩隔(3100字)<嫁姐(姐弟骨科、1V1)(鳴鑾)|PO18臉紅心跳來源網址:第一百二十八回含悲忍淚靜觀其變,哀毀逾禮陰陽兩隔(3100字)太子既惱謝知方一言不合投靠了寧王,又覺得他年紀輕輕便戰死沙場有些可惜,心中頗有些五味雜陳,本不待來,架不住季溫瑜一再勸說,這才使太監備了奠儀,前來吊祭。季溫瑜此舉,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雖不好在眾目睽睽之下對謝知真做些甚么,見她一面,說上幾句話,也可聊解相思之情。太子身份貴重,謝夫人帶著兩個女兒齊齊跪于堂前拜見,林煊亦在一旁下跪。耳聽得太子說些節哀順變的場面話,季溫瑜悄悄打量暌違已久的謝知真,目光漸漸放肆。俗話說得好,女要俏,一身孝。數年未見,她又長高了些,容貌越發出眾,這會兒卸去釵環,僅在黑鴉鴉的鬢邊簪了一朵白絨花,素著張臉兒,一雙美目哭得紅紅腫腫,更添了幾分嬌柔哀弱的風流態度,令他既想將人抱在懷里好好疼愛,又生出幾分惱怒。為了別的男人拋頭露面,當眾哭成這個樣子,實在是有些不像話。若不是對謝知真的端莊貞烈再了解不過,真要懷疑她和親弟弟有甚么茍且。這么看來,除掉謝知方,真是一個再明智不過的決策。季溫瑜露骨的眼神有如實質,令謝知真打從心底里惡心。她仿佛又回到被他擄進莊子里那個深夜,哪怕用盡全部力氣抵抗掙扎,豁出自己的性命,依然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然而,弟弟已經撒手人寰,再也沒有辦法趕過來救她。季溫瑜上前兩步,暗紫色的衣袍下擺距離謝知真僅有半步距離。他蹲下身,以只有兩個人能夠聽到的聲音輕聲問道:“真娘,你可是還在生我的氣?”陰柔俊美的面容上盛著幾分深情,他的語氣輕描淡寫,好像兩個人只是因著些不值一提的小事生了誤會,簡短幾句便可冰釋前嫌。謝知真恨得發抖,抬眼看向殺害弟弟的仇人時,卻很好地掩飾了這種情緒,做出副驚惶不安的模樣。貝齒咬住發白的櫻唇,她的眼睛里蓄了淚意,睫毛像蝴蝶羽翼一般不停顫動,片刻之后胡亂搖了搖頭,身子往后瑟縮。終于看到她服軟,季溫瑜喉結滾動,口干舌燥,真恨不得將她拖到靈堂后面,扒光她身上的孝衣,將美人按在棺木之上,狠狠地cao進去,讓她尚未走遠的弟弟好好聽一聽親jiejie的哭啼呻吟。林煊見季溫瑜眼神邪肆,謝知真受了驚嚇,舉止失常,實在看不過去,出聲道:“太子殿下,六殿下,既已吊祭完畢,還請移步前廳,喝杯薄茶罷?!?/br>季溫瑜深覺他礙眼,疑心病發作,又覺得他如此殷勤,說不得是對謝知真有所企圖,冷聲道:“你是甚么東西?誰給你的膽子,竟敢打擾我和謝小姐敘舊?”林煊臉色發黑,正待和他理論,聽見門外傳來一道隱含嘲弄的聲音:“你又是甚么東西?”謝知真轉過頭,瞧見一位身穿大紅蟒袍,頭戴紫金冠的貴公子在眾多將領的簇擁下而來,立時猜出他的身份,臉上浮現出感激之色,深深望了他一眼,方才伏地叩頭:“臣女拜見寧王殿下?!?/br>寧王早從諸多傳聞里聽說過謝知真的美貌,這會兒親眼見了,方知所言不虛,教她那一眼誘得神魂顛倒,連忙走上前虛虛扶她:“meimei快請起,明堂如我手足,你又是父皇親封的公主,實不必行此大禮?!?/br>謝知真依言站起,腳下虛軟無力,往寧王那側歪了一歪,眼看就要落入他懷里,又及時穩住身形。迎著寧王有些失望的眼神,她露出個輕淺如朝露的笑容,眼角的珠淚卻在這時落下,啞著嗓子道:“阿堂在世時,常與我說起殿下在遼東的神勇事跡,又說殿下待他如父如兄,十分照顧,臣女心下感念不已,卻一直沒有機會當面表達謝意。沒成想初次見到殿下,竟是在阿堂的葬禮之上……”寧王嘆了口氣,道:“明堂出了這樣的事,本王亦難辭其咎,因此撇下營中諸事,回來親自送一送他。聽聞謝大人身體抱恙,明堂又沒有為謝家留個香火,你們孤苦伶仃的,往后的日子確實難捱?!?/br>他從腰間解下一枚通體無瑕的螭龍玉佩遞給謝知真,著意瞥了眼季溫瑜,指桑罵槐地敲打對方:“若是有甚么不長眼的阿貓阿狗招惹你們,你便使人拿著這個去府中尋我,抑或進宮找我母妃做主,總不致令人欺辱了你?!?/br>謝知真伸出玉手去接,被寧王似有意似無意地蹭了下手背,臉上浮現出兩抹淺淡的紅云,聲音也軟了兩分:“謝殿下為我們母女做主?!?/br>季溫瑜眼看著謝知真待寧王與他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態度,說是郎情妾意也不為過,難免想起前世里夫妻離心的那一樁事,氣得臉色發青,礙著大計又不好發作。林煊和謝夫人、謝知靈自然瞧出寧王非同一般的殷勤,止不住的心驚rou跳。謝知真溫言軟語地和寧王說了好一會子話,吊足他的胃口,也將季溫瑜氣得怒火中燒。眼看未時將至,她整肅儀容,將三位皇子讓至前廳,送弟弟下葬。玉臉貼著沉重的棺木,整具嬌弱的身子嚴絲合縫地伏在上面,她又哭了一回,不顧眾人的勸阻,亦不管那些森嚴苛刻的規矩,親自扶靈,送弟弟最后一程。眾多下仆抬出銘旌、各項幡靈、紙扎的童男童女、金銀二山、搖錢樹、聚寶盆、引路菩薩、打道鬼等物,僧道、鼓手、人役都來伺候,謝夫人請了同族的子侄跪在棺前摔盆,六十四人上杠,將謝知方風光大葬。一行人抬著棺木轉過街口往南走,兩邊觀看的人山人海,瞧見謝知真的容色,交頭接耳,贊嘆不絕。再次回到是非之地,背著個不貞不潔的惡名,又失了弟弟的庇護,謝知真早就斷了全身而退的想望。謝知方曾經提過前世里三龍奪嫡的激烈場面,這一世大多數事件依然照著原來的軌跡發展,她敏銳地從天下大亂的異象、弟弟的驟然身死、寧王突然回長安的舉動看出些許端倪——寧王絕非如明面上所說,為了悼念愛將才回來,方才觀他并無多少哀戚之容,還有心思對她噓寒問暖,便知這個理由只是個幌子,近日必將有大動作。而季溫瑜選在這個時候害了弟弟的性命,說不得也是心里有所計較。因此,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她想過向寧王通風報信,將季溫瑜的陰謀詭計和盤托出,可沒有實證,寧王未必肯信,便是信了她的話,也不一定能防得住對方的下作手段。還不如靜觀其變,見機行事。因此,她舍下一身傲骨,不著痕跡地入了寧王的眼,也再度勾起季溫瑜志在必得的齷齪心思。她是美麗又柔弱的獵物,是任何正常男人都無法拒絕的誘惑,只有拿下那個至高無上的皇位,才能名正言順地占有她。若是寧王榮登大寶,她以色侍君,哄得他料理一個素來厭惡的異母弟弟,想來并非甚么了不得的大事。若是不幸教季溫瑜得逞,也無非是忍辱負重,徐徐圖之,待那人稱心如愿,志得意滿之時,再想法子要了他的性命。誰是網中的蝴蝶,誰是帶有劇毒的蜘蛛,局勢撲朔迷離,各人心懷叵測,已經很難分辨清楚。總之,她不會教弟弟含冤枉死,亦不會讓他在陰曹地府等待太久。謝家的祖墳在南郊的山上。謝知真哀慟過度,連續熬了這幾日,深一腳淺一腳走到半山腰時,漸漸有些氣力難繼。林煊知道勸不住她,主動走到她面前蹲下,道:“jiejie,我背你上去罷?!?/br>謝知真用帕子拭了拭額角的冷汗,搖了搖頭,道:“無事,繼續走罷,莫要誤了時辰?!?/br>天上下起濛濛細雨,時候已經入冬,雨水打濕孝衣,漸漸浸入里衣,冰得她打了個哆嗦,臉色白得嚇人,身形搖晃幾下,險些跌倒。十五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身后,將一早準備的白緞披風覆在柔弱的肩上,紅著眼圈扶穩她,運了幾分真氣,帶她往上走。朝夕相處幾年,也積累了些主仆情誼,謝知真低聲道謝,想了想叮囑道:“你和初一先別急著走,往后說不得還有仰賴你們的地方。阿堂之前每年付多少銀子,我雙倍給你們?!?/br>“小姐不必與我們說這個……”十五眼睜睜瞧著她因著悲痛把自己消耗成這副形銷骨立的模樣,心里酸澀難忍,帶出幾分哭腔,“主子之前出手那般闊綽,給的銀兩足夠師門數年花用,小姐又待我們素來寬和,我們正愁不知如何報答,便是舍了這條性命,也要護小姐周全?!?/br>走到祖墳,將棺木放進一早挖得的墓坑里,謝知真見四周墳塋蕭索,不遠處荒草過膝,心中不勝凄涼,大哭一場,直恨不得隨弟弟一同長眠地底,也好過孤單一人留在這世上,平白受許多磋磨。看著一抔抔黃土將棺材漸漸埋住,她實在支撐不住,一頭昏了過去。林煊強壓傷痛,深深看了新墳幾眼,將謝知真打橫抱起,使一早請得的數十位僧人在墓前建起水陸道場,連誦三日佛經,超度亡魂早登極樂,帶其余人等下山不提。第一百二十九回擒盡妖邪歸地網,收殘jian宄落天羅<嫁姐(姐弟骨科、1V1)(鳴鑾)|PO18臉紅心跳來源網址:第一百二十九回擒盡妖邪歸地網,收殘jian宄落天羅謝知方下葬第二日,南邊終于傳來捷報,寧王心腹扶子晉率兩萬精兵平定叛亂,活捉反民首領,收復嘉興、湖州兩地。陛下龍顏大悅,連下數道封賞,使扶子晉頂了謝知方新騰出來的官缺,和皇貴妃與寧王坐在一處閑話家常時,亦是春風滿面。他命皇貴妃擇日籌辦慶功宴,大宴功臣良將,也好去一去連日以來的晦氣。皇貴妃見他高興,掩袖工讒,羅織了幾個莫須有的罪名,參太子不敬不孝,私德有虧。在丹藥的進補下,陛下紅光滿面,中氣十足,聞言立時使身邊的太監去太zigong中傳口諭,劈頭蓋臉地罵了他一頓。皇貴妃難掩失望,服侍陛下和酒吞下紅丸,于床幃間顛鸞倒鳳之際,香汗淋漓地摟緊他的脖頸,嬌泣道:“璟兒就是太過老實,只知道在遼東出生入死,為陛下分憂,全然不懂為自己著想。臣妾真怕將來有一日咱們兩個駕鶴西去,撇下他一個人無依無靠,無權無勢,教別個欺侮了去?!?/br>她這話說得委婉,本意還是想求陛下廢了太子的儲君之位,另立新君。陛下聽她吹了多年的枕頭風,心下難免意動,撈著她的玉腿干了好一會子,用香馥馥的肚兜擦了擦額角的汗水,啞聲道:“愛妃容朕想想?!?/br>第二日清晨,他正猶豫要不要下廢黜太子的旨意,乘坐御輦經過清寧宮前面的宮道時,見太子提著一個食盒,急匆匆地往外走,皺眉問道:“珹兒,你不好好在宮中閉門思過,這是要去哪里?”上無父皇愛護,下無黨羽相幫,季溫珹這幾年的處境越發艱難,身上多了幾分畏縮之氣,聞言立時誠惶誠恐地跪下,吞吞吐吐道:“稟父皇,兒臣、兒臣打算去太廟拜祭母后?!?/br>陛下想起那位溫柔賢良的原配,臉色緩和了些,道:“手里提的甚么?”“不過是一些母后在世時愛吃的果點?!奔緶噩A老老實實將食盒的蓋子掀開,里面盛著幾樣素雅的糕點和一盤金燦燦的橘子。身邊伺候的太監想起件事,低聲道:“陛下,今日是先皇后的忌日,聽說太子殿下已在宮里抄了好幾日的?!?/br>陛下早將這樁事忘得一干二凈,聞言怔了怔,心中生出幾分愧疚。他和季溫珹一道去了太廟,在先皇后的畫像前駐足片刻,看著兒子虔誠地將佛經燒了,隱忍地哭了一場,難免回憶起一些泛著柔和色調的舊事,回來便不再提廢黜太子的事。皇貴妃心下暗惱,耐性告罄,使人給寧王送了封密信,母子二人定下毒計,意欲行大逆之事,取而代之。十月二十九日,一場鋪張奢靡的宮宴拉開帷幕。陛下左手摟著皇貴妃,右手抱著新得的美人兒,和朝臣們推杯換盞,把酒言歡。季溫瑜陪著太子坐于下首,意氣風發的寧王則坐在對面,看似花團錦簇的宴席底下,有不尋常的暗流悄然涌動。上百名舞伎伶人合奏了一曲恢弘壯麗的,眾人齊聲喝彩,贊不絕口。恰在這時,玄誠真人捧著新煉得的紅丸覲見。陛下將手伸進美人的衣襟里,不住揉捏兩團飽乳,見他來得正巧,使太監接過藥丸,賜他坐在寧王身側。今日這藥丸瞧著比往日鮮艷些,殷紅似血,散發著奇異的香氣。玄誠真人穿一身青色道袍,看起來越發仙風道骨,他拱手道:“貧道在這紅丸中加了一味靈芝,一味山參,另有幾味秘藥,陛下用了此物,既有補腎益精之功,又有延年益壽之效?!?/br>陛下聞言微微頷首,看著試藥的小太監服下紅丸,靜等了近半個時辰,見對方面無異色,這才使美人拈了兩顆喂入口中。皇貴妃親自倒了一杯長春酒,送到陛下唇邊,言笑晏晏:“臣妾祝陛下圣體康泰,萬壽無疆?!?/br>陛下笑著滿飲了此杯,附耳調戲了皇貴妃幾句,左不過邀她和新得的美人效娥皇女英,與他共赴巫山。皇貴妃半推半就,嬌嗔滿面,瞧見陛下臉上的紅光忽然大盛,雙目凝滯僵化,口中噴出一股鮮血,仰面栽倒,人事不知。卻原來新煉得的紅丸中加了一味猛料,單獨服用并無異狀,遇酒卻成劇毒。遭逢此變,在場的后妃與朝臣們無不大驚失色,皇貴妃哀痛尤甚,嚎啕大哭。太子急匆匆跪在御座之前,探了探陛下的鼻息,急聲命人去請太醫。沒有一個人聽他號令。他察覺出不對,抬起頭環顧四周,看見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寧王安安穩穩地坐在原位,面容冷靜,似乎是在等待甚么。皇貴妃雖然淚流滿面,嘴角卻微微翹起,似悲似喜,透出幾分詭異。就連平素最為信任的六弟,這會兒也低著頭,垂著異色的眼,手里緊緊握著盛滿了美酒的白玉杯。這時,響亮的通報聲突兀地刺進喧鬧的人群中:“臣扶子晉入宮覲見!”千萬道整齊的馬蹄聲踏在金磚上,行伍之人的肅殺之氣撲面而來,令人止不住心驚膽戰,瑟瑟發抖。宮城之中不得騎馬,不得攜帶兵器,可眾人分明看到,千軍萬馬如黑云一般轉瞬即至,每個騎在馬上的將領,手中都握著鋒利的刀槍劍戟,有些人身上還沾著新鮮的血。“大、大膽!你們這么擅闖進來,是要造反不成?”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臣鼓足勇氣擋在隊伍面前,下一刻便被利劍斬去頭顱,葬身于馬蹄之中。“啊啊啊啊??!”其余人等如夢方醒,驚聲尖叫,四處逃竄。領頭的將軍身穿烏黑色的鎧甲,面容冷厲,氣勢攝人。他隔著人群和寧王對視一眼,微微點了點頭,拉滿手中的長弓,將淬著劇毒的箭鏃對準太子。“咻”的一聲,箭頭撕裂空氣,以雷霆萬鈞之勢向太子的面門射去,眼看就要將對方斃命于當場。季溫瑜看著萬余精兵之中熟悉的面孔,胸有成竹地將白玉杯舉至半空之中,單等扶子晉得手,立即摔杯為號,打出“清君側”的名義,帶領自己暗中策反的大半人馬拿下寧王,坐享漁翁之利。千鈞一發之際,兩道黑色利箭自斜后方破空而來,一箭精準擊中扶子晉的箭鏃,巨大的沖力帶得那支箭偏離目標,自太子的臉側險險擦過。而另一箭,正中寧王眉心。鮮血四濺,腦漿迸裂,他連一句話都來不及說,萬分錯愕地仰面倒下,氣絕身亡。這兩支箭,竟然出自一人之手。戴著猙獰鬼面的男人著一身黑色衣衫,單槍匹馬而來,猶如地獄中爬出來的羅剎,殺氣凜冽,森冷詭譎。他收了手中的弓箭,翻身躍馬而下,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到太子面前,單膝下跪,聲音沙?。骸俺贾荜啪锐{來遲,請殿下恕罪?!?/br>尚不等季溫瑜做出反應,烏壓壓的鐵騎便飛奔而來,將扶子晉所率人馬團團圍住。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將軍使人擒下嚇傻的皇貴妃,將昏迷不醒的陛下抬下去診治。他神情激動地和太子見了禮,轉過頭懷疑地看向季溫瑜。季溫瑜的額角滲出密密的冷汗。第一百三十回勝者為王敗者寇,春秋大夢終成空<嫁姐(姐弟骨科、1V1)(鳴鑾)|PO18臉紅心跳來源網址:第一百三十回勝者為王敗者寇,春秋大夢終成空太子季溫珹親手扶起跪在地上的鬼面男子,難掩激動之色,頗為感慨地道:“周先生一路辛苦,若非你及時趕到,孤今日必定死于jian人之手?!?/br>周昱并不居功,啞聲道:“臣惶恐,若無殿下的信任,若無何老將軍的兩萬兵馬相助,以臣一人之力也無法扭轉乾坤?!?/br>何欽滿目慈愛地看著如芝蘭玉樹的太子,見他和他過世的外祖父竟有五六分相像,依稀回憶起當年和那人征戰沙場、肝膽相照的崢嶸歲月,唏噓不已,老淚縱橫:“老臣久居南疆,疏于問候,令殿下孤身一人陷于深宮,受盡小人磋磨,險些鑄成大錯,還請殿下恕臣不恭不敬之罪!”“何老將軍言重了!”季溫珹也跟著掉了幾滴眼淚。僵坐在一旁的季溫瑜聞言暗自心驚。他怎么忘了,何欽雖然不涉黨爭,再往前數三四十年,曾經和先皇后的父親并肩作戰,驅虜平蠻,立下過千秋萬代的大功績,說是情同手足也不為過!太子向來唯唯諾諾,迂腐古板,是甚么時候和對方搭上線的?他本以為今日這一招乃算無遺策之計——寧王在遼東的兵力遭蠻夷大皇子牽制大半,不得脫身,這一趟回來,帶了一萬兵丁,加上扶子晉的兩萬人馬,共有三萬之數。為著平定南邊的叛亂,長安的城防軍們早就編入扶子晉麾下,這會兒還未回歸本位,整個外城守衛松懈,幾無可用之人。而負責守護內城的七王爺近來因著愛女之事煩憂,日日夜夜耽擱在家里,禁衛軍們也懶懶散散,偌大一個皇宮的禁防形同虛設。乍一看似乎勝券在握,毫無懸念。事實上,若非天時地利人和,這般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送到眼前,寧王也未必下得了弒君造反的決心。然而,這三萬軍士之中,有多半已被季溫瑜暗中策反,更不用提太子死于扶子晉手下之后,身為太子最信重的弟弟,他名正言順地打出“清君側”的旗號,于情于理都比寧王更站得住腳。屆時,他一聲號令,同前世里一般將寧王拿下,這萬里江山便盡在掌握之中。可他千算萬算,唯獨沒有算到半路里殺出來一個周先生,更沒有算到手握兵權的何欽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成了太子的人,殺了個回馬槍!心思各異的叛軍們被打了個猝不及防,人心渙散,驚慌失措,還來不及反應便被訓練有素的將士們解去鎧甲,卸下兵器,三五個歸在一處,用繩子五花大綁。眼看大勢已去,季溫瑜按下胸中惱怒,松了手中的白玉杯,做出副受到驚嚇的模樣,慢慢往太子的方向走去,磕磕巴巴地道:“皇兄,這……這是怎么回事?父皇為何會突然吐血?三哥……三哥怎么被這人殺了?你……你們認識?”季溫珹轉過頭看向自小一同長大的弟弟,素來溫和的眼神忽然變得凌厲。季溫瑜腳下一滯,察覺到哪里不對,本能地往何欽腰間的佩劍上掃了一眼,忖度親手斬殺太子的可能性,臉上卻滿是茫然:“皇兄?你可是怪我沒有替你擋箭?我方才嚇得腿軟,根本來不及反應……再說,我到底有多少本事,你最清楚不過……”“阿瑜?!奔緶噩A打斷他的話,語氣十分復雜,“我曾經以為,我是了解你的。后來才發現,我實在是錯得離譜?!?/br>“我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你實說與我,今日之事,你事先是否知情?你有沒有動過借刀殺人的念頭?”季溫珹一字一句說得沉重,雙目定定地望著他。季溫瑜如何肯認下這等十惡不赦的大罪,一徑里裝傻:“皇兄,我真的聽不明白你在說些甚么,我若早知今日會發生這樣的事,拼死也要護住父皇,護住你。你莫要聽信小人讒言,與我生分,母后在天有靈,一定不愿看到咱們這樣……”“你這等忘恩負義,寡廉鮮恥,竟然還有臉跟我提母后?”季溫珹怒極反笑,抬了抬手,何欽的手下立即從叛軍里面揪出幾十位有頭有臉的將領,官職最高的那個竟然是扶子晉的副將。他看向那些人,聲音里帶了幾分不同于往日的威嚴:“說出幕后主使之人,孤饒你們不死?!?/br>那些人面面相覷,到最后認命地看向季溫瑜,跪地叩了個頭。一個不落,一個不錯。季溫瑜再也裝不下去,陰柔的面孔變得雪白,嘴唇一個勁哆嗦著,做出副屈膝跪地的求饒姿態,口中訥訥道:“皇兄……是我一時鬼迷心竅,犯了糊涂……求你看在咱們從小到大的情分上,饒我一命罷……”話未說完,他暗運輕功,眨眼的功夫便來到何欽身旁,奪了他腰間佩劍,“嗆啷”一聲利劍出鞘,下一瞬便氣勢洶洶地向太子刺去,眼看就要將對方斃命于當場!周昱早就料到此著,冷笑一聲,將全身真氣傾注于鐵弓之上,橫起弓臂硬生生擋下這一劍,和季溫瑜戰在一處。那鐵弓足有一二百斤重,他卻舉重若輕,收放自如,身手迅捷如鬼魅,快得看不清動作。二人轉瞬之間過了幾十招,難分勝負,季溫瑜被逼至絕境,將一柄長劍使得如臻化境,哪有半點兒文弱皇子的樣子,足見往日里盡是做戲給眾人看的,因此,太子越看越是心冷。季溫珹命人將先帝留下的“龍淵”寶劍取了來,劍身寒芒閃爍,有巨龍盤臥其上,輕輕敲擊,隱有龍吟之聲。他將寶劍隔空擲于周昱,高聲道:“周先生,接著!”周昱立時撇下鐵弓,換了趁手的兵器,當下如虎添翼,逼得季溫瑜連連后退。只聽“噗”的一聲,劍尖刺破皮rou,利落地挑斷右手筋絡,季溫瑜痛叫出聲,長劍應聲落地,緊接著被周昱朝前胸重重擊了一掌,往后跌出去三四米之遠,口吐鮮血,力不能支。他滿臉不甘,對太子失聲叫道:“季溫珹,你是怎么看出來的?我自問百無一失,到底是哪里露了破綻?”“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敝荜糯哟鹆怂膯栐?,走上前挑斷另一側的手筋,黑色的衣袂在寒風中翻飛舞動,身姿筆挺,氣勢攝人,“六殿下,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局勢已定,還是老老實實地束手就擒罷,也省得多吃苦頭?!?/br>他用鋒利的劍尖在季溫瑜鮮血淋漓的手腕上雕出朵雍容華貴的牡丹花,露在面具外面的唇角愉悅地勾起,笑道:“我磋磨人的那些手段,想來你不會有興趣一一嘗試的?!?/br>季溫瑜從他的話語里捕捉到一點兒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感,嘶聲喝問:“你……你到底是誰?”周昱將龍淵劍收回劍鞘,使人將他押下去,語氣輕快到近乎輕佻:“六殿下莫急,待我忙完要緊事,帶些好酒好菜過去尋你,到那時咱們再好好聊聊?!?/br>季溫瑜失了所有的篤定從容,一會兒破口大罵,極盡惡毒之語,一會兒厲聲號哭,期盼著能夠像以前無數次那樣,博得太子的不忍,長發披散,面目扭曲。太子背對著他沉默地聽著,過了好半晌閉上雙目,長長嘆出一口氣,示意侍衛們堵住他的嘴,拖進地牢等候發落。一場驚心動魄的宮變至此塵埃落定,太子既要救治陛下,又要平定亂局,還要分出心思使人去遼東接收寧王舊部,避免人心浮動,節外生枝。他忙得焦頭爛額,正欲請周昱代為分憂,卻見他利落地跪在地上磕了個頭,道:“臣還有急事在身,一時半刻也等不得,求殿下開恩,允臣離宮?!?/br>季溫珹教他噎得說不出話,深覺糟心地擺了擺手,道:“先生去罷,忙完了早些回來,孤還有許多事仰仗于你?!?/br>周昱得了這一聲,立時站起身往外走,幾步之后又折回來,道:“殿下莫忘了之前答應過臣的事,待您榮登大寶之后,賜婚的旨意……”“周先生,婚姻大事不可兒戲,總要她心甘情愿地答應你才好,絕不可行威逼脅迫之舉?!奔緶噩A打斷他的話,正色提醒,“你帶一封她親筆允諾的書信過來,孤立時下旨,另備一份豐厚的嫁妝,總不至委屈了你們兩個?!?/br>周昱教他這一番話說得無言以對,沉默片刻,向他拱了拱手,翻身上馬,在越來越暗的天色里,急急往謝家的方向而去。第一百三十一回以身涉險金蟬脫殼,近鄉情怯棋差一著各位看官看至此處,想必已經猜出這周昱的真實身份。不錯,他便是本應死于蠻夷之手的謝知方。這一切要從三年多前說起。將謝知真自虎xue狼窩中救出之后,謝知方往江南遞了兩封信,一封走正兒八經的驛站路子,另一封則動用了經營已久的關系網。前一封信里陳述了季溫瑜的惡行,求太子替他姐弟二人主持公道,后一封信除了述說此事,多加了幾句話——若太子只收到這一封信,說明季溫瑜在中間做了手腳,此人狼子野心,手段了得,不可不防。太子和季溫瑜感情深厚,自然半信半疑。他回到長安的前一日,謝知方騎快馬先行迎上去,坐小船登上龍舟,和他私底下見了一面。參與擄掠謝知真的匪寇一五一十地招了供,另有七八位借說媒之名欺辱謝家的媒婆捆成粽子,縮在小船里瑟瑟發抖,由不得太子不信。他沉吟良久,起身向謝知方致歉:“此事是阿瑜對不住你與惠和meimei,也是孤教管不力,孤回宮之后細細查問他,必定給你們一個交代?!?/br>謝知方卻搖了搖頭,道:“殿下尚且不知親自教養大的弟弟是個怎樣狼心狗肺的小人,他所圖的不止我jiejie,還有整個江山社稷?!?/br>季溫珹聞言面色微變,道:“阿瑜身有異族血脈,父皇一向不喜歡他,想來不會傳位于他……”“他那樣的下流貨色,自然不會走正統路子?!敝x知方輕蔑地笑了笑,見季溫珹面露不豫之色,神情又嚴肅起來,“微臣知道疏不間親,本也不敢奢望殿下相信這一切,只求殿下生出些防心,給我時間慢慢證明?!?/br>他提出苦rou計,打算借此機會離了季溫珹門下,改投寧王。這樣一來,既可令季溫瑜志得意滿,露出更多破綻,也可打入寧王陣營,對他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免得太子糊里糊涂地中了陰招。太子頗為信任他,聞言難免心動,卻又擔心他的安危:“明堂,你實不必如此,我雖能力有限,護住你和惠和meimei,不讓阿瑜再動你們半根汗毛,自問還是做得到的……”“微臣所求不止平安二字?!敝x知方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大禮,“微臣視殿下為兄長,因此也不怕殿下笑話——我對我jiejie生了男女之情,想要光明正大地娶她為妻。待到事成那一日,我想法子更名改姓,換個身份,求殿下看在我肝腦涂地的份上,成全了我的一片癡心?!?/br>太子瞠目結舌,半晌沒有言語。兩人皆心知肚明——他坦誠此事,不止是陳述孤身涉險的動機,更是將足以令他身敗名裂的把柄主動交到太子手里,做了忠心不二的投名狀。如此,便是有一天東窗事發,為了謝知真的名聲,他也不敢供出幕后主使之人。若僥幸事成,他真的娶了親jiejie,因著這么個軟肋在,終其一生,都得乖乖聽太子差遣,絕不敢有二心。太子苦笑道:“明堂,你就這般相信我嗎?”這一次,他沒有用“孤”,而是用“你我”相稱,語氣里帶了幾分無奈。“臣沒有別的路子可走?!敝x知方端端正正地叩了三個頭,“殿下仁義溫厚,心懷天下,將來必能成為一位彪炳千古的明君,臣愿做殿下的馬前卒,為您出生入死。若不幸身死,還請殿下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多照拂我jiejie,若僥幸生還,求殿下務必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