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我的頭蔫了
4.我的頭蔫了
我聽到風聲和第四下鐘聲。 是地獄的硫磺味,是煙塵的焦糊味,我想死亡的過程也沒有想象中漫長,睜開眼準備坦然接受自己的命運,發現魔女擋在了我面前。 他用權杖擋住了獵龍槍:別來無恙,艾爾德奇。 【血rou魔女】。 兩人如此親昵地招呼,眼神卻狠辣陰毒,不死不休。 魔女隨手將左手的東西丟給我,是我的頭,從溶液中取出,濕淋淋的頭發黏在我的手腕上,我有一瞬的恍惚,她雙目緊閉,五官依舊美麗,脖頸上卻長滿了畸形如腫瘤的rou塊,魔女示意我躲到一邊,我照做了。 我是想逃離這神仙打架,但艾爾德奇開了結界,用六枚刻印石進行定位,我出不去,為了避免波及到自己只能盡量站遠些。 艾爾德奇的目光轉移到我身上。 獵龍槍對準了我,但魔女的動作更快,當他舉起權杖時,大地為之顫抖,幾乎榨干了周圍所有魔力,翻涌出黑色的膿液,魔女從中抽出被污穢覆蓋的鐮刀,漆黑的鐮刀上有六只渴望鮮血的眼睛,永眠的死者從黑暗中醒來,它們擁抱六次重生的機會,圍繞在魔女周圍。 艾爾德奇從龍尸上翻身跳下,魔女單手揮舞著鐮刀,但雷鳴劃過黑暗,閃電撕開了魔女的法術袍,我才看到他裸露的背部,被密密麻麻的符文覆蓋,在電閃雷鳴間,獵龍槍穿透了他的胸口。 艾爾德奇嫌棄地從魔女身上拔出獵龍槍,后者的身體無力地倒下,他甩掉雷龍槍上的污血,將圍繞在身邊的食尸鬼盡數焚毀,而后冷冷地看了我一眼。 我轉身就跑。 他舉起獵龍槍,正欲投擲時,已經倒下的魔女徒手擋住了艾爾德奇。 被獵龍槍捅穿的地方掉出淅淅瀝瀝的血rou,我才意識到魔女是一種什么樣的存在,他有人類的外形,但也僅此而已,在人皮下不過是一堆支撐皮囊的混沌血rou罷了,rou塊增殖,填補傷口。 他的聲音如清泉一般:我賜予你們短暫的自由,在雷光到來前發泄你們的憤怒。 魔女的手被獵龍槍腐蝕,艾爾德奇正欲劈砍下去,旁邊的食尸鬼受到召喚,以膿水為連接,組成一坨巨大的【憎惡血rou】,那團褻瀆神明的東西有六十六只眼睛和六十六個肢體,從背后朝艾爾德奇襲擊,他被迫調轉注意力,而這邊魔女的權杖也在積蓄力量。 他倏忽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個小的金色法陣,另外一個法陣,出現在離我不遠處? 我迅速拉開距離。 這是一個臨時而劣質的傳送法陣,有諸多限制,我想艾爾德奇也沒打算用這個抓到我,他象征教廷的白袍被魔女的魔法腐蝕出洞,看起來有些許的狼狽。 而那邊,【血rou魔女】和【憎惡血rou】的攻擊同時打中了對方,【憎惡血rou】因為體型龐大,看不出有明顯損傷,而魔女的上半身幾乎被打成了碎rou,我目瞪口呆地看著碎rou再度聚合成完整的人形。 我好像明白不死性是個什么東西了。 魔女的身體沒有恢復完全,就提著法杖和鐮刀朝艾爾德奇砸過去,以魔女為中心,地上一個大坑,過多的魔力凝集成晶體,但這只是種不穩定的狀態,結晶內部沸騰的液體撲簌炸開,濁液滴在地上嘶嘶作響。 他脫了法術袍,露出精壯的上身,歪著頭打量艾爾德奇,琥珀色眼睛中的平靜被癲狂取代,他以手捂臉,似乎是控制不住地大笑。 艾爾德奇皺眉。 魔女徹底放棄了權杖,以鐮刀劈砍,大開大合間完全敵我不分,他攻擊【憎惡血rou】,毆打艾爾德奇,也砍殺自己,不斷死掉又重生著站起來,在不斷的輪回中積累力量,斷肢和血液橫飛,場景一度十分混亂。 我能感覺到,每次死亡后都有什么東西從魔女的身體里流逝,他因此走向瘋狂的深淵。 好在艾爾德奇在硬吃了幾次砍擊后放棄了,在魔女陷入徹底的瘋狂前,撤掉了結界,留下一個殘影,用傳送法陣逃走了。 他離開之后,魔女迅速和【憎惡血rou】廝殺起來,但后者的實力遠不如艾爾德奇,魔女沒受什么傷,不再死亡后,他慢慢冷靜下來。 你還好嗎?我試探著問。 再好不過了,他重新穿上法術袍,第六次鐘聲敲響前,我要血債血償。 因為脫離溶液,我的頭在痛苦地大口喘氣,脖頸處的rou塊反而在劇烈蠕動,我突然意識到,這rou塊的組成成分和魔女如出一轍。 契約的代價。他是這么說的。 回去之后,我迅速把頭放在溶液里,她看起來好多了,只是還沒有轉醒。從魔女口中我得知,艾爾德奇是教廷的處刑人,忽然出現在貍尾豆山谷,看到他朝我過來后,魔女迅速趕來援助,又怕我的頭被肅清,就一并帶了來。 我很感謝魔女。 這么說,您不知道艾爾德奇? 我確實不知道,在我知道名諱以前就已經死了,我不配。 您和他有過恩怨? 魔女點頭:是。我正是因此聆聽召喚,在第六個血月回歸。 今天的魔女難得健談:我們是絕境女王的眷屬,在我的部下悉數戰死后他引導了我的瘋狂,我重復著死亡的過程,直到我對死亡產生抗性。我沒能像承諾的那樣守護女王的子民,也未能在戰爭中取得勝利。我們唯有自相殘殺。 等等,你不是【血rou魔女】嗎? 我是,他溫和地看著我,但有人說過【血rou魔女】是一個人嗎? 我可以以那種形態現身,但我想不是令人愉快的場景。 我想到我的頭說過的一團爛rou,打消了這個念頭。 那,我斟酌著問出來,艾爾德奇的引導應該是個非常復雜的魔法,他為什么選擇這么復雜的辦法? 魔女微微垂眼:我殺光了他鎮守的城的所有居民。 那這也挺 并把他們變成了【憎惡血rou】。 我把過分兩個字吞下去。 然后讓【憎惡血rou】帶來艾爾德奇的父母和meimei,讓他們成為我的一部分。 我知道我在和一個瘋子對話。 魔女似乎對他帶來的痛苦頗為得意,淺淺地微笑。 我為什么會覺得魔女長得帥? 不,更深層的原因是,我不能接受我與這樣的怪物達成交易,我的頭顯然知道這點,竭力隱瞞著什么,但為什么,我最后還是選擇召喚魔女?倘若卡狄爾還在,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嗎? 我思緒凌亂。 艾爾德奇在我們這種異類間非常出名實際上,他本來也是異類的一種,但他與教廷為伍,獵龍槍上沾滿了無辜的血液。我沒想到他成為這樣的契機是魔女。 他和魔女的恩怨完全就是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那段歷史已經佚失,從現有材料看,魔女確實受到女王的命令攻打教廷,艾爾德奇也是如此,因為雙方勢力的沖突讓艾爾德奇和魔女一個成為處刑人,一個成為怪物,我應該去責備誰? 我只有旁觀的資格罷了。普莉希拉為了復活米狄爾召喚魔女,這是教廷處刑人艾爾德奇所不能接受的,現在,咒術師被斬首后一切都還沒有結束。魔女和艾爾德奇為了復仇,我的頭為了復活卡狄爾,那么我呢,龍頭的怪物? 即便知道艾爾德奇隨時可能回來,但我和我的頭都不能輕易離開,貍尾豆山谷還保留著除教廷外的最后奇跡,如果離開這里,我的頭和身體不一定能拼在一起。另外一個問題是我和我的頭都受到了明顯的污染,我身上長出了龍的鱗片,而她生出了扭曲的rou塊。 唯一的好消息是頭創口處的魔力結晶再過兩三天就能溶解完了。 如果不再生事端的話,我換上我的頭,然后永遠地離開貍尾豆山谷,魔女和艾爾德奇的恩怨就讓他們自己去解決。 我看著我的頭,她還在沉睡最近沉睡的時間明顯增多。 快結束了,魔女還沒徹底從瘋狂的狀態中清醒,他望向我的頭的眼神中夾雜了欲望。 我覺得惡心。 我分不清這是種什么樣的感受,我在她翠綠的眼睛中看到龍的瞳仁,想到她的嘴唇,她的頭發,在我們孤獨而相依為命時,我曾無數次描摹她的輪廓,我醉心于自己的美貌并期待我們最終融合的那天永不到來,這樣我能一直注視著自己。 溺死在湖邊的美少年那喀索斯是不是也抱著同樣的心情? 對卡狄爾的嫉妒使我的靈魂不得安寧,在最后幾天,我不打算外出,只是在房間里整理生前留下的筆記。 我一直控制自己不去想卡狄爾和生前種種,但都到了最后我想也不重要了。 似乎是為了讓后來者,普莉希拉留下的筆記很詳細,魔女幫我去掉了臟污,我的頭睡眼惺忪地看著:想要了解卡狄爾?還是我,普莉希拉? 她盡力做出狡黠又滿不在乎的神情,卻遮不住眼底的疲倦:可以直接問我啊。 那些畸形的血rou在吸取她的生命力。 睡會吧。我安慰她,遠處傳來第五次鐘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