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2.暴雨來襲

    天黑下來，外面有隱隱的雷聲。

    分開余欽頭頂的發絲，看到傷口的那一刻，余漾意識到，現在的余欽已經不適合再做自己的先鋒軍了。

    他長大了。不是原來的小男孩了。

    比自己高出半頭的身高可以說明一切。

    余漾用棉簽沾著碘伏均勻涂抹在傷口上，余欽安安靜靜坐在小板凳上，既不抱怨疼，也沒有多余的閑話和jiejie聊。

    他一直是這個樣子，讓外人摸不著頭腦，猜不著心思。

    這情況早在家里還有其他成員時便已成型。

    那一年，余漾四歲，余欽兩歲，名為mama的女人和另一個男人跑去了南方，名為爸爸的男人艱難拉扯著兩個孩子，卻在兩年后亡于一輛貨車之下。

    失去雙親的姐弟倆被迫寄居到名為姑姑的女人家里，那是余漾十八年的生命中唯一遠離云廟老街的兩年。

    兩年后，也是這樣一個雷聲隆隆的春末，姑姑一家收拾好行囊，從此消失匿跡，隔一天有人上門，說是房東將房子賣給他，毫不留情地將年幼的姐弟倆掃地出門。

    兩位小朋友手牽手，走回云廟老街窄小的單間屋子那年，余漾八歲，余欽六歲。

    沒有人想做壞人，余漾這樣告訴自己，她只是迫不得已。

    為了不被學校老師發現，被塞進福利院，她必須帶上假面生活。開家長會的叔叔阿姨是花錢雇來的，在老街，只要給錢，有的是人愿意做這樣輕松的買賣。

    盡管姐弟倆的錢沒有一分是干凈的。

    天賦異稟，余漾這樣評價自己，不僅在繪畫上，也在成為一名合格的壞人這件事上。

    她做盡壞事，所以相信因果循環的余漾確信自己總有一天會得到報應。

    余漾低頭看一眼乖乖坐好的余欽，他的視線定格在遠處不知名的一點，鴉睫忽閃，恍惚中，余漾的眼前幻化出年幼時便沉默寡言的弟弟。

    那個小小的他貼著自己同樣瘦小的身軀，奶聲奶氣地叫她jiejie，比現在多了幾絲溫度。

    罪惡之感油然而生，驚慌失措的她觸到了余欽的傷口。少年輕輕一嘶，余漾連忙道歉。

    這就是你的報應。

    余欽就是你的報應。

    敲門聲響起之前，余漾在心里默默對自己說。

    來人是白書銘。余漾驚訝的同時，心中涌起翻江倒海的不適感。

    這么多年來，她竭盡全力隱瞞自己的出身，舉手投足皆流露出書香門第的良好教養，她與云廟老街的眾生云泥之別，她是眾星捧月的人中龍鳳。

    此時此刻，面對出現在老街的白書銘，余漾的假面碎裂了。

    她拼盡全力穩住心神，顫抖的尾音還是暴露了她的驚恐。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這兒？

    白書銘溫柔一笑，毫不在意周圍臟亂的環境，一邊掏著袋子里的東西，一邊回答余漾的問題，你弟弟告訴我的。

    背叛。

    余漾恨得咬緊牙關。

    白書銘拿出白天提到的進口顏料，裝在精美的包裝盒里，遞到余漾跟前時他眼角眉梢藏不住的全是笑意。

    就這么急不可待么？

    就因為我答應和你去看畫展，有必要高興成這個樣子嗎？

    余漾怔怔地接過來，第一次在白書銘身上感覺到了震撼。他怕是回家后輾轉難耐，連夜從余欽那里打聽到了地址。

    可惜的是，余漾猜錯了。

    并非白書銘聯系的余欽，而是余欽主動聯系的他。

    你和你弟弟有什么矛盾嗎？

    白書銘沒頭沒腦地插了這樣一句話。

    什么？余漾強撐著自己高傲的脖頸。

    雷聲更加明顯了，一場暴雨即將來臨。

    沒什么。白書銘笑笑，沒有繼續說下去。他沒說的，是余欽加上他后，不僅主動告知了余家的地址，還莫名其妙講了許多自己jiejie的壞話。

    可真是個討厭的青春期男孩。

    同為青春期男孩的白書銘愿意包容他的過錯。誰讓他是余漾的弟弟呢。

    他可太喜歡余漾了。無論是學校里光彩奪目的余漾，還是是住在云廟老街的余漾。

    這個給你。

    白書銘又從袋子里取出一個紅色的小盒子遞給她，余漾接過還未打開，Cartier的標志便讓她從身世露餡的陰云里稍稍轉晴了一瞬。

    像從前的每一次那樣，白書銘習慣性地將發票一起送給她。他從不多問為什么，余漾想要，他便給她。

    他瞧著女孩因為這份禮物微微上揚的嘴角，不由自主跟著他一起笑起來。

    余漾從沒給過他任何承諾，可他不求多，只要能看見她的笑就很滿足。

    真是個單純的傻瓜。余漾在心里琢磨，撫摸著發票單上五位數的價格悄悄改了口：是個又蠢又有錢的傻瓜。

    快下雨了，你進屋吧。白書銘說。

    余漾沒說話，直到他轉身走出幾步后才叫住他。

    男孩轉過身來，余漾忽然想問他一句你不嫌棄我住在這里嗎，可她最終沒能說出口。

    今日白書銘的突然造訪令她措手不及，她吃不準對方是不是真的不在意她的出身，可她確定自己不想失去這樣一棵好用的搖錢樹。

    于是，余漾果斷決定為他們之間模糊不清的關系加一層砝碼。白書銘這樣的傻子嘛，一個吻足以。

    余漾走過去，在他的側臉快速落下一個干凈的吻。而后，她像是羞澀不已地迅速跑回屋里，卻一頭撞進另一個男孩懷里。

    jiejie......

    余欽不知在陰影里站了多久，幾乎快要和黑暗融為一體，他扶住差點摔倒的余漾，深深看了眼愣在原地的白書銘，隨后慢慢合上了破舊的大門。

    白書銘行至巷口時駐下腳步。

    這兩個流里流氣的男生從他來時便賊眉鼠眼地盯著他看，如今他從余漾家出來，他們的視線更是放肆起來。

    還未待白書銘說話，倚墻的卷毛怪腔怪掉地開口：怪不得余漾這小娘們兒不理咱們，原來是釣到了有錢的凱子。

    一旁的小平頭和卷毛對視一眼，嗤地一笑：那可不，人家那價不是咱出得起的......

    話沒說完，白書銘捏緊拳頭徑直沖了上去。遠方天空倏地晝亮，幾秒鐘后沉悶的雷聲響起，隱去了交錯縱橫的老街上全部的罪惡。

    不遠處的余家舊屋，余欽從簡陋的浴室走出，一言不發地打開門走出去。

    自白書銘走后便躺上床的余漾翻過身沖門口喊道：馬上下雨了，你去哪兒？

    沒有回答。

    余漾懶得理會，她正生這個小叛徒的氣呢，讓他出去淋淋雨去正好！

    不久后暴雨如約而至，豆大的雨滴砸在隔壁的塑料棚上噼啪作響。

    余漾煩躁地將被子蒙過頭頂，破舊的木門吱呀響起，幾分鐘后傳來余欽上床的窸窣響動。

    老街只剩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