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Glimmer（微光）

    事情似乎開始變化了，在他向你保證了一個承諾之后，也是在他思考你異常之處后和其他人討論出的一個你不得而知的決定。盡管你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么，或者說，將要發生什么，而此時此刻，你也不知道要如何準確描述自己的那些錯亂又真實的憂慮，在他這樣要求你說明之時。

    考試全部結束的這個周五傍晚，一位意料之外的來客，正一臉淡定地喝著紅茶，輕輕吹走茶湯上方蔓延的水汽，金邊眼鏡的透明被霧靄裹挾，鏡框下緣正好卡著那顆黑色小痣，明明滅滅看不真切。

    你在門開啟的那瞬間就腿軟了，想反悔，想轉身就走，奈何身后那個不懂得善解人意的男人拒絕給你去拒絕的機會，推搡著你往他辦公室里塞進去，小小一只的在他籠罩下像只訕訕然的貓崽，腳步生根卻毫無抵抗之力。

    你、你沒告訴我這趁他彎下腰時，扒拉在他耳邊細細說道。

    我也是才知道，我原以為他不會這么緊張兮兮，小天狼星蹭了蹭被你吹氣到有些發癢的耳廓，也有些心虛地解釋道，我真不知道他收到消息就來了。

    他這個親弟，面無表情，手段果決，還有極強烈的潔癖以及令人不太理解的宅家癖好，不喜歡多嘴，克己守禮，一直是一副運籌帷幄的姿態，少有的幾次共同爭吵也不過是他單方面的情緒輸出和發泄，而雷古勒斯更多的只是一言不發地隨你怎么說，反正他不會改變決定。

    將你安置在教工桌臺的另一面擺好的椅子上之后，小天狼星微微點了頭，轉身出去了，徒留你一個人，縮著脖子，眼一閉，略有些緊張地等他主動開口。

    等了好久都沒動靜，你悄悄睜開一點，他正對著杯中喝剩下的大吉嶺紅茶渣沫，目光沉隱，不知在思索什么。

    長指捏著杯柄，順時針轉過三圈，隨后輕輕搖晃，將瓷白茶杯，緩緩推至你面前。

    你看到了什么？他開口問道，抽出側袋中絲巾，細細擦拭在你看來根本纖塵無染的指尖。

    玉白色的，和瓷杯一樣的，除卻微微透出的一絲血色，并沒太大分別。

    收斂那些散漫的視覺帶來的怪異遐思，你伏低上身，仔細觀察杯底的圖案。

    深到發黑的，像是某種動物的頭，兩邊帶著胡須和鬃毛，耳尖寬闊鈍態。

    獅子。你回答道，捧著杯子，讓剩余的茶水繞過渣滓，細微的改變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你以更確定的口吻再次重復道，是一只獅子。

    嗯，他沉吟片刻，掃過你忐忑又試圖讓人信服的神情，繼續問著，代表什么？

    這說明你思考著措辭，把主觀的信息轉換成客觀的描述，似乎你需要和其他人溝通，聽取他人的意見。

    男人的雙手交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隨著不確定的節拍而輕點關節，他又翻開那本你從小到大都十分好奇，卻始終沒有機會一睹真容的筆記本，熟稔地跳到某一頁，卷著頁角摩挲。你克制著自己不往那讓你好奇到了極點的書本中間瞧去，裝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偏著頭轉移心里那點撓癢癢似的注意力。

    他今天為什么戴眼鏡，橢圓框的，玫瑰金邊，鏡腿掛了一串搖曳垂墜的銀鏈，亮晶晶的，勾在耳后，每次動作一下，就會晃著晃著碰觸蒼白的脖頸。

    察覺到你越發走遠的思緒，雷古勒斯清清嗓子，最近實驗進度怎么樣？

    啊都挺成功的，我預計再過半個月左右，如果順利的話。

    他點點頭，拿起筆記下了些什么，你直覺應該是和你有關的，然后又聽到他的問詢：你是不是能看到點什么？

    這個問題很有技術水平。他不問你是不是已經看到了或者已經想到了，而是問了你是否有這個能力，而這點也正是你自己都搞不明白的部分，和一團迷霧一樣，朦朦朧朧，存在感卻極強。

    我只能說你發覺自己的聲音有些生澀，理不清的頭緒盤繞在身周，從中抽出一小部分最困擾你的，試探著宣之于口，我有時候是靠一種直覺。

    什么樣的直覺？

    我不能很好的描述那種，怪異的卻又那么自然的感覺，仿佛我就是會預見這樣的結果，可現實又和我的那些畫面不太重合。傍晚的風攏起紛亂的那些片段，耐心梳理成單獨節奏的曲譜，但你知道的，任何一個人都沒辦法忽視幾年前的夢和現在的預知居然是同一個景象，仿佛照著鏡子，比對著

    所以？

    所以我、我沒辦法去不在乎那些，我擔心這會成真，我擔心命運既是寬容又是殘忍的，我恐怕我知道了卻沒辦法去改變，我不想、不想不想任由那些事情發生！

    你在噩夢中親眼目睹了一切的發生，卻只能飄蕩著，穿過一幕幕景象，一團團霧氣，又或者你自己才是那團霧氣，不真實的，不真切的，毫無用處的，隨風飄散的。

    可我是那么無力，什么都做不到，假如我可以更清晰更完整地預知這一切，是否就不用像現在一樣，驚慌的沒用的情緒，帶不來任何改變，帶不走那些厄運？

    時間仿佛停止了，對陌生的不愿接受的未來，那些懼怕和抗拒，始終侵擾著你。

    有時候男人輕嘆一口氣，從未這樣溫和地，輕柔地拂過你的發頂，及至臉頰，揩去不知不覺中奔涌而出的晶瑩，有時候即使是全部知道，也毫無用處，這不是你的錯，是我想錯了，是是我的錯，一切。

    是他不夠了解你，不夠關心你，不知道你心里的掙扎和茫然是和他曾經那么像，不清楚這種似是而非模棱不清的預言會給你帶來多大的壓力，即使你是世界本沒有的一抹生機，也不該被這樣不被看到的忽略掉，不該被他忌憚而逐漸被迫邊緣出命運的協奏，一切的一切，只要他一個人承擔就夠了，一切的一切都不能和原本一樣了，變數僅有你一個就足夠了。

    這個世界確是有很多無奈，我不可否認，我也身處其中，無時無刻可我們都會陪著你，我們每一個人。

    都會永遠陪著你。

    所以，交給我吧，不用擔心了，好嗎？

    你呆呆地，望進深灰澄澈的眼瞳，酸脹的心臟在跳動，溫涼的掌心貼附在頰邊，大顆大顆的滾落在他修長手指的縫隙間，滲透進去，鉆進你惶恐的內里，但這樣的許諾，真的可以帶來平復心情的神奇魔力，好像一切不安都被吸走了，被一個更加深沉的靈魂，全部帶走了。

    你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好像似乎是應了一聲，弱弱地，釋然的。

    嗯。

    壓迫著我的，到底是我的想要外出的靈魂呢，還是那世界的靈魂，敲著我心的門，想要進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