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驚變生風流云散
49.驚變生風流云散
梅鳳鳴下令誅殺苗姿的消息傳來時,正是融融的暖春。 庭中春草方生,楊柳剛發新枝,幾簇嫩葉,一些細細的柳絮,在春風里暗涌。 書房大門緊閉,有一個面色沉肅的帶刀侍從守在門邊,不是馮玉殊熟悉的阿武或十步。 正是他前幾日從京城風塵仆仆地趕回,為孟景帶回了苗姿身死的消息。 他虎口抵著刀身,突然耳朵微動,驀地轉了臉,一雙鷹隼一樣的眼,掃向西側的回廊。 逐漸清晰的腳步聲傳來。 是馮玉殊和她的婢女。她穿過長長的回廊,步履有些匆忙,環佩輕響,鬢邊珠釵也微微晃動,煙綠羅裙如水波一樣,隨著她的步子,窸窸窣窣,拂過柔軟的繡鞋鞋面。 嫪憑此次回滄州前,并未見過馮玉殊,是以比起親近她的阿武、十步,便公事公辦得多。 他身形一閃,微垂了頭,擋在馮玉殊身前幾步遠之處。 馮玉殊抬頭,眸光淡淡,看了他一眼,等他一個解釋。 嫪憑低了頭行禮:夫人恕罪,堂主在內處理機要,吩咐過任何人不得打擾。 任何人? 從來都不包括她的。 馮玉殊眸光一閃,還當他只是對滄州內宅的情況不甚熟悉,并不為難他,只道:那你進去通傳一聲,就說是我。 她說完,輕手輕腳地從云錦手中接過冒著一點熱氣的銀耳羹,便真的站定了等他。 嫪憑頓了頓,卻沒有動,低首抱拳再次道:夫人恕罪。堂主有令,包括夫人,任何人不得打擾。 這回連云錦,還有身后的幾個婢女都愣了愣,有些不可思議地看向他。 這樣啊。馮玉殊也微微一怔,面上不見慍怒,反有幾分若有所思。 或許他真有什么要緊事,她慣來不是胡攪蠻纏之人,便頷首道:如此,那你便替我將這個送進去吧。 她點點銀耳羹。 嫪憑低道了聲是,躬身將銀耳羹接過了,默默恭送馮玉殊走遠了。 孟七宅中有一位賢德的夫人,這逸聞之稀罕,連常駐京城的逐風樓中人也有所耳聞、個個嘖嘖稱奇。 他這幾日回滄州,終于見到這位傳聞中的夫人,倒真覺傳言非虛。 嫪憑腦中滑過這許多念頭,轉身推開了門,目不斜視地走進書房,將銀耳羹擺在了書案上。 書房內竟然寂寂無人。 軒窗緊閉,書案上竹櫝公文疊了高高一摞,有些隨意攤開,好似上一刻還曾有人在此辦公,不知何時,已經人走茶涼。 一扇精雅的錦屏,將書案和內間隔開,只錦屏上隱約映出一點人影,還有低低的、壓抑的呼吸。 嫪憑規矩無比,垂著頭,視線一直落在地上,默默退了出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 云錦皺著眉,好困惑模樣,想了又想,突然想到一個可能。 她渾身一個激靈,驀地抓住馮玉殊的手腕道:小姐孟景他,他該不會是在為苗姿難過,又不想讓小姐知道吧? 馮玉殊回到了房中,聞言默默地放下了手邊的茶,沉吟了片刻,才道:不會吧。 她叫云錦不必多想,便自顧自做自己的事去了。 只是等她處理了個把時辰的賬目,又見了幾個管理善堂的仆婦,終于也到了她無事可做的時候。 天色已經暗沉下來。夜間仍有些殘余的春寒,云錦便還是將晚膳布在房中。 孟景還是沒回來。嫪憑倒是來了一遭,說是奉命來傳達孟景口諭,請馮玉殊先用膳。 兩主仆便默默地用了膳,罕見地,有些沉悶的氣氛蔓延開。 好半會兒,云錦擱了箸,猶猶豫豫道:小姐,要不,你還是去看看吧。 這都傷心一天了,也太過了。 馮玉殊仍秀氣使著箸,面色無甚波動。抿了唇,淡聲道:無妨,他想一個人待著,便讓他待著。 她說到做到。 晚膳過后,便自去沐浴,將外間的燈熄了,只余內間一盞,半倚在軟榻上瞧話本。 期間云錦進來過一次,提醒她時辰已晚。 孟景卻遲遲未歸。 馮玉殊默默將話本擱了,只道:我知道了,這便睡了。你遣人去傳我話,就說我已經睡下,不給他留門了。 云錦便替她熄了燈。 從房中轉出來,終究不忿,又先遣了婢女去問,嫪憑還是之前傳話的那一句堂主今晚宿在書房,不允許任何人打擾。 云錦擰了眉,才來傳話,見那書房內室,確實燃著燭燈,窗紙之上,也隱隱映出一團身影來。 她輕哼了聲,雖被嫪憑攔在門外,也不妨礙她叉起腰來,對著窗刻意揚高了聲音道:不回來便不回來罷,我不過來通傳一聲,我家小姐已經睡下了。 嫪憑冷冷呵了聲放肆,長刀在虛空中一揮,竟上來趕她。 她在孟宅肆意慣了,連十步、阿武也知她對孟景不怎尊重的。這下被他動作唬了一跳,連連退了幾步,邊退,還頑強地將話講完了,才氣呼呼地回到了馮玉殊院中。 回來后,云錦發熱的腦子才慢慢冷靜下來。 孟景扈從的態度,很大程度代表著孟景的態度。 孟景終非良善之人,她能肆意暢快,不過沾了馮玉殊的光。而男人對女人的愛意,也常常飄渺。 她心下揣揣,琢磨不出孟景這番微妙的態度到底何意,簡直要坐立不安,不得安眠,覺得必須要讓馮玉殊知悉,于是猶猶豫豫,又敲響了房門,將方才自己在書房前鬧出的一遭,原原本本地同馮玉殊講了。 她遲疑著,繼續道:小姐,我方才鬧出那么大動靜,可房中卻沒半點反應。 要是平常,一日未見了,聽說馮玉殊已經睡下,依孟景的性子,再多的事務,也早耐不住,要先去看她一眼了。 馮玉殊從團團的錦被中探出頭來,看她一眼,道:我知道了。 說實話,她心中也沒有她面上那樣平靜。 就算閉上眼,也總覺心微微懸起,落不到實處。 撇了眼空蕩蕩的半邊床榻,她嘆了口氣,默默披衣下榻:我去看看。 婢女為她提著風燈,一路走過回廊,風燈明明滅滅,好似一顆暗色的星子。 嫪憑抬起了頭,一瞬間警覺起來,抬手提起了刀,擋在門前:更深露重,夫人何不安寢?屬下不過奉命行事,還請夫人莫要為難。 馮玉殊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眸光清亮。望著他,平靜道:若我非要進去呢? 嫪憑不說話,渾身的肌rou都繃緊了,片刻后才道:屬下決心奉命行事,不敢有違堂主令。 馮玉殊笑了笑,竟置若罔聞,自顧自又向前了一步,刀刃便堪堪離她胸前,不過一寸。 嫪憑終于露出馬腳,握住刀柄的大手一抖,刀刃又退了一寸。 馮玉殊并不意外,只輕聲道:恐怕,這也是堂主令吧。你不敢真的傷我。 嫪憑沒有作聲,是一種默認。 我要進去。 讓她進來。 在她說話的同時,房中驀地傳出了孟景的聲音。 馮玉殊一怔。 他的聲音,又低又啞,好似被揉碎了的一團,真像難過極了,哭過了一般。 她心想,不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