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現實與烏托邦
51.現實與烏托邦
別人說過生日就像在跨坎,殷延以前覺得這哪是坎,分明就是讓他跳下去的坑,或是它早已被夷為平地,無法引起他的注意。 不過,殷延在十九歲的一月十六日同意了這個說法,他在這天跨了一道過去的坎,在土堆另一邊朝往昔揮手,然后牽起身邊的人的手,能跨一個是一個。 肯定有人會問他,他怎么能夠放下過去,然后全心全意地奉獻給現在,殷延他其實答不出個所以然,如果讓二十九歲,三十九歲的他來回答,他也許會有更加高深一點,理智一點的見解,但是他也只是十九歲。 殷延想了半天,想組織一些高級的詞匯來修飾他的答案,可惜憋不出更適合的文字詞來形容,那就形容得老套點。 她像天外來物,像飛來橫禍,她像念魔咒一樣說出她才是我現在最該惦記的人的時候,我只覺得,我就應該和她一起甩掉過去的煩惱,不溺于苦海,趁著年輕,趁著人還魯莽天真,趁著愛還沒變成一份多層次的情感,然后愛地像橫沖直撞的愣頭青,愛地像冬日壁爐里燒著的干柴烈火。 那以后呢? 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繆言是否會對他厭倦,疲憊,也不知道他們以后會面對什么事情,世界很大,人也很多,關系運轉之復雜,現在就堅持他們是獨立的個體未免太過不可一世,他們任何一個人都無法真正意義上脫離軌道,所以不可抗力的因素只會一直潛伏在他們身邊。 經濟管理里有短期計劃,中期計劃,長期計劃,那殷延也有愛情管理的計劃。 長期計劃是他們最好能磕磕絆絆走長些,最好是理想化的幾年,中期計劃是在他們看得到的未來里干完他們所有想干的事情。 短期計劃是他們在這個冬日,去看海。 他現下執著于這個冬日,無非是癲狂的酒神在興風作浪,無非是他在破相第二天上學問起繆言:這個冬天去看海嗎? 而繆言在這個靜謐的夜自修趴在他耳邊說:那我們能在海邊zuoai嗎? 如果他們真的是一場狂歡,定要掀起海面,鉆進海里。 他模擬過數次和繆言一起看灰藍的海浪拍在崎嶇的礁石上的景象,寒冷的海風割在他們臉上,黑色大衣像刀片一樣在風里鼓動,兩人的圍巾會像久別重逢的天涯戀人一樣纏在一起難舍難分。 現下,他想一把火燒盡懸崖邊的茅草屋,燒成一座火燒崖,然后燒到天上,燒走云和悲意,迎接一片人為的赤霞。 我開玩笑的哦??娧枣倚χ鴶[手。 殷延滅不了心里那片著火的森林,可滅不掉又怎么樣呢?他只能愣愣地看著那張入了他夢又出了他夢走到他身邊的艷麗面龐,然后抽出草稿紙寫下凌厲的字跡:如果你想,我們就做。 她接過草稿紙看了一眼,也側著頭愣在那里望向他,手里的筆像是突然不知道怎么握才好,不自知地轉了好幾下,然后她低頭在他的字下面寫了幾個字推給了他。 她寫的是:我好空虛,全部。 字如其人這句話在殷延眼里是有道理的,就比如繆言的字和她人一樣柔軟無骨,隨意奔放。 殷延:下課我帶你去個地方。 繆言:又帶我去哪個廢棄教室呢? 殷延反問她:難道我們之前就只有這些嗎? 繆言抿了抿嘴,寫下:當然不是,所以我們去哪? 殷延:下課就知道了。 繆言看了一會,把稿紙折起來塞進書包,朝著殷延比了個好的口型。 夜自修一下課,殷延就拉著繆言的手跑出了教室,跑下了樓梯,亦如繆言當初逆著人流拉著殷延去樹下接吻那樣,他們穿過嬉鬧的人群,下了教學樓,去了學校的藝術樓。 藝術樓叫昭藝樓,專供美術生訓練,用玻璃窗陳列美術大家的作品,當然只是復制品。 樓很高,連到上面的是旋轉樓梯。 怎么沒上鎖?她看殷延打開了手機的手電筒。 大概是猜到我們今天會來。 殷延照向樓梯的出口,拉著繆言的手踩上樓梯。 這個旋轉樓梯,像是沒有盡頭,圈圈繞繞,轉上那個頂層,那個被人遺忘的頂層。 月光透過天窗只能照出欄桿上飄浮的灰塵,居然也能照出灰塵。 場面一度是神秘又危險的,倒不是說上樓梯危險,如果你以上帝視角俯瞰這對黑色里行走的情侶,腳步拘謹膽大,手電筒的光線在樓梯上飄閃,像是在躲避一場現實的追殺。 殷延把繆言帶到了藝術樓放閑置物品的那層,那上面堆放很多學校的美術器具和學生的參賽作品。 他輕車熟路地慢慢掀開那張已經蒙了灰的白布,一眼鎖定那個邊緣有七彩顏料的畫框。 他輕輕提了出來,繆言可以猜到那是什么。 那是她高一還是高二參加學校組織的繪畫比賽,模仿松山智一的風格畫的一幅畫。 不得不說,她模仿得很拙劣,只是搶眼色塊復雜拼接一樣,整幅畫都很生硬,明亮卻沒有靈魂。 現在看來,是一幅失敗的藝術作品。 你來看過多少次? 記不清多少次,有段時間天天來,不過現在都不來了。 繆言站在那里看著他抱起畫作,任由他拉起她的手走向樓頂。 天臺的風好大,繆言額前零散垂下的劉海被風吹進了她的眼睛。 聲音匿在呼嘯的風里,她問殷延:你知道我畫的是什么嗎? 殷延望向遠處還在閃爍的街市燈牌:你的烏托邦。 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作品名沒涂改干凈。男孩帶著笑意聲音雖然夾了冬日晶瑩的冰碴子,卻是聲聲入耳。 你看得好仔細。 她當時把改成了。 意味濃烈。 我每個邊角每個凸起的丙烯塊都看過了,我還在想你其他的地方會不會也這樣藏了秘密。 繆言想了很多有的沒的,比如她接下來該問點什么,比如學校食堂的黑胡椒鐵板牛rou飯有點難吃,比如風有點大,她不冷,但是想走。 也許藏了吧。她說。 其實烏托邦遲早都會被毀的。她每個字都咬地很輕,風可以毫不費力地把她聲音帶走。 殷延單手舉起畫板,拿沒有畫的一面擋住了那股來自西北方向的風。 那我能守護一天是一天。 繆言失笑:你把自己當什么,守護神嗎? 殷延搖頭:我想我陪你的時候,你能夠多開心會。 殷延問她:你怎么區分烏托邦和現實? 繆言回答他:夢里夢外。 殷延說:不對。 烏托邦就是現實,現實就是烏托邦。 繆言不懂他這句話的意思,話還沒問出口,就被殷延用虎口托起她的下巴,堵住了她所有的疑惑。 殷延的虎口剛好卡上繆言的下巴,她美麗的臉龐下寫著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的秘密。 天臺的風很大,但是吹不散繆言臉上的熱意,也吹不繆言的聲音,她問殷延:我是誰? 殷延說:繆言。 你是誰? 殷延。 我們在哪? 現實里。 我該去哪? 你想去的任何一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