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習劍

    五日后。

    青山層層與乳白色的云霧繚繞，晨間第一縷日光穿透林中，連枝條都開始隨著微寒的春風悠悠搖曳，山門前，一群持劍侍衛靜默地守著兩駕馬車，場面肅穆。

    李雙喜難得起了個大早，頭發難得扎了起來，身上仍裹著那件厚棉袍，張大嘴邊打哈欠邊跟在李顯身后走下石梯，睡眼惺忪。

    領頭的侍衛見到李顯后上前握拳行禮，恭敬有禮：先生，王爺吩咐我等護送先生與郡主一同回長安。

    嗤李雙喜撇嘴，攏了攏棉袍，開口要說些什么，被李顯摁住肩膀。

    李顯對侍衛長點點頭，答道：多謝。

    你到長安要繼續扮男人嗎？李雙喜用手指搓搓鼻頭，臉上露出不滿的神色，開口問說。

    李顯沒看她，反而望向遠處層疊起伏的山脈，手背在身后，抿了抿嘴：都是不得已而為之。女子為官，談何容易？

    那位不日將要即位，作為他的軍師，還要隱藏身份嗎？李雙喜不厭其煩地盤根究底，女人不能當官，改去這條律文就成了，你就去活受罪吧。

    她們身量相似，都是大高個子，甚至比那一群持劍的侍衛都高上不少，一番談話后兩人之間的氣壓更加低迷，讓人不敢靠近。

    罷了，你和妙心都給我平平安安的，我便沒有怨言了。李雙喜終究松了口，兩人的經歷到底截然不同，李顯有自己的抱負，她不能阻礙。

    武明姝被杏嬈攙扶著走到山門前，她今日的裝扮與以往大不相同，不再隨意束起馬尾，而是盤成發髻，插上好幾支珠寶簪花，流蘇垂在腦后搖晃，身穿硃紅齊胸印花絲綢襦裙，外頭披著暗青珍珠飾廣繡衫，刺繡精致小巧，顯得膚色更加白皙。

    屬下參見郡主?？匆娛_階上出現的人影，一行侍衛低身行禮。

    她暗自抓緊杏嬈的手臂，點了點頭，又與兩位師母行了禮。李雙喜瞧著少女煥光又帶著憂愁的雙目，心中不忍，世家女衣衫繁復華麗，作為郡主更是不必說，連鞋襪都要繡上金絲珠寶，小巧可人，像是籠中的供人欣賞的金絲雀?；钸^三年自由的鳥，還能忍受幽閉的高臺樓閣么？

    姝娘！李妙雙靈活輕巧地躍至高她們幾階的石梯，其他幾人抱了些物件跟在身后，行至眾人前。她們在昨日才得知武明姝竟是當今三王爺膝下貴女，不過也并未與她避嫌。

    這個給你，是師媎們給你和杏嬈準備的禮物。李妙雙拿過文延抱在懷里的木匣，遞給武明姝，笑著摸摸她的發髻，你莫要傷心，以后我們定會去長安找你頑。

    武明姝接過木匣子，緊緊地抱在懷里，宛如珍寶，她眨了眨眼，重重點頭，步搖上的琉璃珠子也跟著晃動，師媎你們可一定要來找我，不許食言。此次離去，我恐怕再也不能回到這個充滿歡聲笑語的地方了。

    一旁的李妙宜咧開嘴：姝娘你且放心，還有阿顯師母和大師媎陪你呢。說罷她扯了扯一語不發的李文延，李文延頷首輕啟雙唇：一路平安。

    侍衛長等武明姝一一與同門道別后才上前：郡主，天色剛好，我們也快啟程吧。

    武明姝應聲，回頭再望一眼墨亮石壁砌成的山門，那座座亭臺樓閣高聳入云望不見頂端，有一處便是她曾住下三年的地方，她小心護緊懷中的木匣，珍重地向李雙喜行尊師之禮后，由侍衛帶著上了馬車。

    李妙心見狀走到李顯身旁，準備一同離開。

    師媎，等等！你帶上小灰！李妙雙手放嘴邊吹聲清亮的響哨，一只灰色羽毛的小雀飛到手臂上，她又掏出竹哨和裝有小米的布制口袋，交給李妙心，到了長安，每十五日都要寫信回來。

    李妙心一手執劍，另一手伸出兩指，灰鳥便蹦了過來，有些重心不穩，啪嗒跌了一跤，撲騰兩下翅膀，她笑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輪子壓過山路發出咯吱的響聲，山中的空氣濕潤惹得馬兒打了好幾個響鼻，武明姝坐在搖晃的馬車中，打開師媎給的木匣，里邊有妙雙親手刻字的小刀、妙宜前不久剛完成的話本子、師兄曬好裝袋的果脯，還有那套玄色門服，散發皂莢淡淡清香。武明姝咬緊牙關忍住淚意，在窗外若隱若現的光亮中，青山的無限光景消失在她的眼前。

    姝娘走后，青山門中的日子并未有什么不同，春日的風光仍舊與往日那般盎然，娣子們習劍讀書，嬉戲打鬧。

    叩叩叩木門被敲響，李妙雙抓著被子在床上翻了個身，眼睛緊緊閉上，她似乎清楚門外是何人，我午后再起來！

    此時天光未泄，彎月淺白印子還殘留天際，門外站著的少男聞聲便悄悄退去，回到自己的房內取了些白粉，照著銅盆中的水面，用粉覆蓋眼角上的小痣，往靴子里墊上自己縫好的鞋墊子，穿戴好后拿起劍往練劍場走去。

    妙雙師媎！

    師媎早！

    天色沒亮就有不少外門娣子早早到了場地，她們精神飽滿，像一群嗷嗷待哺的稚鳥，等著李妙雙走上最頂上的高臺。

    李妙雙點點頭，難得沉默沒有說話，從劍鞘中抽出擦得光亮的利劍，緊握手中，開始演示青山劍法第一式?？諝庵薪允莿ι韯萑缙浦竦呐陈?，腳步齊整踏在石板上，震驚了樹上棲息的飛鳥。

    紅日東升，驅散霧氣，又是新的一日。